達人專欄 上路的第二晚並不怎麼特別，唯一的差別只有在堤東進入一趟廚房後，朵莎恩在晚餐上忽然要求兩名侍從試毒。他們依言照辦，分別切下一小塊試吃。眼看著提東和藍薇用幾乎相同的緩慢頻率咀嚼並面無表情地吞下，一股取代食物的怪異味道幾乎瀰漫餐桌上方，那是眾人所散發，滿懷著緊張、深怕他們兩人會同時倒在餐盤上，發出巨大的砰咚一聲的味道。
但他們兩人對望，隨後聳了聳肩。
朵莎恩見到兩名侍從沒事，似乎放鬆下來。餐桌上的眾人也似乎接收到這個訊息，開始各自食用晚餐。一時間刀叉碰撞的聲音響起，帶給餐桌輕鬆氣氛。
坐最遠的瑪斯佳無奈地嘟噥：「難不成地議會席位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倒地？她不可能知道自己吃進去的食物會不會令她立刻毒發，只是觀察侍從此刻的反應一點也不準確。」
「那麼著名鼎鼎的『護醫』女士怎麼不直接斗膽向地議會席位提出建言？」薩爾蘭斯語帶挑釁地問。
「在她還沒表現中毒反應以前，她依舊是地議會『皆喜的資源席』，而不是一位病人。」瑪斯佳沉著地開口。「我原以為她與前『膽小的學術席』同樣親民，算是地議會的榜樣；就昨天的反應來看，我不想也不該替她多嘴。」
我告訴瑪斯佳，地議會席位朵莎恩並不想和自己的侍從獨處，原因是朵莎恩對於堤東有疑慮。瑪斯佳聽完以後淡淡開口：「血雨時期，藥師也同時被視作投毒的主使者。著名的西塔德亨汀(setadirhtim)大帝慎防藥師投毒，將藥師驅離自己的居所之外，送去的飲水與食物經過層層解析與試吃試飲，最後方得入口；即便到了開明時期，第六屆聖會議『禍口』爆發嚴重中毒，當時與會代表有將近數百人在座位前痛苦倒地，但卻無人有求於藥師，只因恐懼送來的是另一份更加劇烈的毒藥。最後有兩百多名魔法師親自面見他們當時殷切祈求的魔神，活下來的約一百人，至於有求於藥師而不是魔神者，或許不到二十人左右。歷任伊尼信統治者將藥師的地位一貶再貶，最明顯的例子便是錢幣面額。唯一上得了檯面的歷史著名藥師，也只有錢幣背面的『強身』蘇沙剌．禾蒙(Susarlar Hmon)。」
瑪斯佳的意思是，統治階級並不會輕易接受藥師的指導安排，此一古老傳統即便是地議會席位也不能輕易抹滅。於是我問瑪斯佳：「要是你提出建議，我去說明呢？」
瑪斯佳沉思一會，說道：「花是很好的驗毒素材。將席位所懷疑的物質用花的根莖輕輕掃過，放進裝有清水的花瓶裡，要是隔天花就產生怪異味道或枯萎，說明該物質令人存疑。不過，不要將我的提議轉達給朵莎恩。這是妳的提議。」
在晚餐過後，朵莎恩依舊獨自散心。堤東則仍在切著屬於自己的那份肉排，小心翼翼地咀嚼。他吃東西很慢，幾乎所有人都離開餐桌了而他依然有一大半食物。我找到朵莎恩的女性侍從藍薇，將瑪斯佳的提議轉述給她聽。
藍薇戰戰兢兢地問我：「這些知識，是『護醫』告訴妳的嗎？」
「妳怎麼知道？」
「很難想像『雷光』……」藍薇頓了一下，別開眼睛。「……具有醫者知識。」
但朵莎恩的女性侍從依舊答應轉達「雷光」的意見讓她的主人知道。我雖然為瑪斯佳提出專業知識卻在轉達的過程中被隱形感到些許不平，但依舊忠實地傳達了出去。出去散心的朵莎恩再回來時，將手上那朵宛如粉色火把的花隨手插在旅店內一只精美的細長頸淡黃色空花瓶裡。藍薇在朵莎恩將花插好之後就在她交頭接耳幾句，而朵莎恩輕輕點頭，輕輕喃念咒語便從法書中喚出一束花交給藍薇。
終於用餐完畢的堤東見到那朵花束，疑惑地挑了挑眉。藍薇只是搖頭，隨後獨自走開。
她也在避免跟堤東接觸嗎？
在幾乎與世獨立的石造山城裡，隨處可見某樣保存器具。不論食物、液體抑或是火藥，都保存在當地一種刻有花紋的直筒木罐。木罐可以旋開表面，露出裡面的螺旋紋路。配合著木罐，食物大多也捲起以方便攜帶。融入當地的最好方式便是購買這些器物，儘管才剛從一場危機中逃脫，四周仍大意不得。
這些木罐據說是鐘槌的複製品，試圖重現他們製造恢弘聲響、在山谷間迴盪的巨大器物。雖然除了花紋看不出木罐與鐘槌的關聯──它刻有人類登上高聳鐘樓、以巨大鐘槌撞擊搖動的鐘，同時地上人們在備戰、戒備另一面的侵者手執刀刃盾牌。聽聞當地消息，迅兆是個戰響回音不斷的地帶，也許從血雨時期，爭鬥便已深入刻畫當地。不過這些木罐的重量確實非凡。保存在裡頭的物體有一半是源自木罐本身的實木重量。要是用以敲擊金屬，說不定真能讓鐘聲悠揚迴盪，當然，那樣也會讓自己的行蹤清楚傳入敵人耳朵。
然而，儘管隨處可見，但在一般攤販卻居然難以買到。市集之間的流言蜚語傳入耳朵，宛如鐘聲迴盪一般清晰。
「聽說了嗎？他們把錘罐都買完了！」
「竟然拿出咒紅來買！他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方圓一照里的市集都被他們掠奪一空！而且還問有沒有木屑，真是一群怪人……」
他們正試圖繞到前方，毫無疑問。那麼，就徑直踏入戰火範圍，他們會如何選擇？懷揣賭上一把的意念，好不容易終於從某個攤販私藏的庫存買來一個錘罐，帶上食物與飲水，腳步幾乎立刻加快。
我忽然驚醒，記憶裡殘留著關於某個木製罐子的畫面，彷彿我正抓握著它。我遲疑著，將手湊到鼻子前面嗅聞手掌。依然還有花香。
罐、壺、瓶、鍋，或以物質形塑的開放、半開放或密閉空間，用來……用來……
接著宛如被雷擊中。我知道boul是什麼咒語了。
我幾乎跳起來，卻意識到身旁有正熟睡的洛芙尼，趕緊放輕動作。我想回頭抓起自己的法書與筆即時記錄，趁著夢境與自己的想法還沒消失以前。但我卻突然停住，因為一個眼熟的物體突然進入我的視野。
床頭擺放的東西是那只淡黃色花瓶，那朵本應如火把般燃燒的紅花在白牆映襯下，卻凸顯宛如灰燼的枯萎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