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身體好痛，像是呼吸著刀鋒每一次刺進我的體內，伴隨詭異的拉鋸尖鳴。
「哈莫娜！」洛芙尼蹲了下來，眼眶裡原本停止的淚水又在打轉。「亞里，扶住哈莫娜！」洛芙尼甫一下令，人型木偶立即照做。我還能感覺到木手抓住我的兩側肩膀，不讓我面朝下倒下。但我眼前的地面模糊成幽暗的陰影，感覺自己已經不必仰賴亞里攙扶，很快就會陷進去，把自己的身體和存在一同歸引。我想讓洛芙尼退離我的身旁，但我連試著推開她的力氣都沒有。
「洛芙尼，讓她仰躺。」
瑪斯佳的聲音傳來，聽得出她的冷靜口吻包覆憤怒。我的身體重心改變，背靠著亞里，發現自己眼前是瑪斯佳的背影，她的銀灰長髮此時正垂在地上，側臉飄上一道灰白煙霧，整個人彷彿下一刻就會噴出火焰。薩爾蘭斯也在我們四周展開黏膠網，洛芙尼則念咒：「Arle，Jurce。」同時揮舞雕刻刀，一些手掌大的木製蜘蛛便從樹上爬下，在薩爾蘭斯的黏膠網上爬行。每當火光飛來，蜘蛛就會盡責地擋住火光，接著被燒盡後全身焦黑跌落地面。
我此時才注意到自己的身側放著瑪斯佳使用的焚爐，此時正散發嘶嘶聲和略為刺鼻的氣味。但很怪異的是，我依然感覺到呼吸時的痛楚，並不隨著時間逝去而有所舒緩或減少。
我再度吃力地望向瑪斯佳。她對著戴口罩的小孩說：「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在歐威郡城，盜魔團用含有疾病的玻璃瓶，疾病是你製造的嗎？」
「對。」
「那是與阿倫德流感相同的病嗎？」
「對。」
連續兩個毫不猶豫的承認。我感覺得到瑪斯佳話語中的不穩，宛如燭光被氣流四面八方吹襲。
「阿倫德流感……是你引起的嗎？」
那個問題宛如另一道巫師魔法，讓聽聞的人同樣感受到震驚情緒。薩爾蘭斯懷疑般望向瑪斯佳，但就連小孩身旁的「沙像」也望向小孩，臉上露出遲疑神色。
至於小孩本身則面帶審慎，卻彷彿抑制不住好奇。「醫者應該不敢問這種問題才對吧？假設『阿倫德流感』是人為魔法？」
「『護醫』就敢問。」瑪斯佳不客氣地回擊。「你究竟要不要回答我？」
小孩楞了一下，接著緩緩地，他笑得越來越大聲。就連口罩也不能阻止笑聲傳遍樹林。接著笑聲被他自己的輕嘆打斷。陡然升起的安靜。他瞪視瑪斯佳……或者說，是瑪斯佳手上的法書。
「我們是四種『爭鬥』裡的注定，『康頓』（Condon）和『疫疾』（Ege）、藥物與疾病、妳和我。今天妳和我相遇是魔神安排，可惜妳還停留在醫治症狀的表面功夫，不如說康朵尼藥師普遍徒有虛名。」小孩熱切發表口罩底下激昂的長篇大論，與不發一語的瑪斯佳幾乎是強烈對比。「讓我教妳怎麼做才能更加進步：妳得找出疾病成因，為此妳應該要不惜一切工具插進病人的皮膚、喉嚨甚至是鮮活調動的臟器；要是哭喊太過凌厲，稍微讓他們安靜一下也無所謂。甚至，妳也可以劈開屍體驗證他們究竟有哪些生機可供探索。不覺得康朵尼藥師把歸引的定義訂定得太過寬鬆了嗎？」
「你在褻瀆傷患與死者，而且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疾病永遠走得比藥物前面，藥師不努力一點怎麼行？」小孩語氣坦白。「要我回答妳的問題，可以。不過要是妳連『雷光』都治不好，不用妄想追上我的腳步。她用來呼喊咒語的喉嚨、呼吸系統和肺已經被我的疾病入侵，不用等到首領出面，『雷光』就已經不能對『燃焰之首』造成威脅，妳就得像當年束手無策的藥師們眼睜睜看著阿倫德流感奪去無數伊尼信魔法師的珍貴性命。」
「我治得好。」
小孩眉毛上彎。「真的嗎？」
就如同要呼應小孩的質疑，呼吸的刀鋒再次劃開我的身體，我緊緊壓住胸口，嘗試要把空氣吸進身體卻辦不到。洛芙尼大聲尖叫，卻只是讓我更加不舒服。薩爾蘭斯疲於應付飛撲而來的沙子，只能喊道：「藥師隊長，都交給妳了！」
瑪斯佳飛奔到我身旁。「哈莫娜，來不及調製藥劑了，我得冒險一些。」瑪斯佳急切低語。「妳願意讓我嘗試激進的手段嗎？」她還沒說完我就匆匆點頭，此刻沒有比起呼吸更重要的事情。
瑪斯佳把她的法書頂端貼在我的胸口，接著她念咒：「Fanzao，Condon。」
我的身側爆發出劇痛。
「身為藥師，能直接控制一個病人體內的自癒能力只應該是魔神的賜予。」我在劇痛中也感到有些驚訝，瑪斯佳鮮少談論魔神。「一般這麼做會導致嚴重的後遺症，我只能把希望寄託在妳身上奇特的復原能力，要是它不會爆走成為吞噬妳身體的一股力量，我會很感激。」
雖然呼吸的劇痛減緩，我用手摀住身側持續的疼痛，感覺刀鋒轉移到那雷電刺青的部位來回抹劃。小孩用略帶洩氣、甚至有點煩躁的語氣問：「我的疾病現在不是妳的藥師知識能夠應對的吧？」
疼痛結束了，但我卻像抽乾力氣般短淺地喘息，身體沒有大口呼吸的能力。我好想倒在地上沉沉睡去，眼睛閉上，讓意識隨風飄遠。但我還是擠出話語問道：「你……說我母親沙萊德納發病，是什麼意思？你當時在場嗎？」
「嗯，可以這麼說吧。」小孩答道。「直到我們首領燒了和平醫療院以前我都在醫療院內。史林葛．萊納賀！背負了一百三十三條人命，痛苦的病患、優秀的藥師，火光衝高三層樓高焚毀和平醫療院。一個原本是康朵尼守序廳的二級緝官為什麼要燒死『雷光』母親在內的醫療院病患，進而催生出這個時代最凶狠的雷電魔法師之一呢？很簡單。因為有人指使他。一個想要守護康朵尼藥師名聲的掌權者指使他。」
「康朵尼鎮鎮長特爾森．康蒂娜(Tersn Condoniy)，妳知道他是誰嗎，『護醫』瑪斯佳．康蒂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