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四十幕：怕什麼來什麼
摸不著頭緒。
要說建箴當下的想法，大概就只是如此。
雖然從前看著艾薩斯的時候，自己也有過類似的想法。
搞不懂，摸不透，明明不是完全無法對話，卻又沒有辦法真正理解那些話中的意思，沒有辦法搞懂他們那些人心裡真正的思路。甚至會開始懷疑，到底奇怪的人是他們，還是無法理解的自己。
他在艾薩斯身上看到的，在紅沐身上也能隱約感覺得到。
只不過相較於能夠直觀看見的那種強度，紅沐給他帶來的感覺要更為隱晦、也更加模糊。
那麼，自己又是怎麼應對那種感覺的呢？
不需要去猜測，也沒必要絞盡腦汁特意追逐那些當下所無法理解的事物。
「紅姐玩過很多網遊嗎？」
「明明都說了我不喜歡被叫姐，你是被冰給帶壞了嗎？」
「因為這樣叫的確比較順口。」
「……唉，算了，開心怎麼叫就怎麼叫，不過視當天的心情，我可能會選擇性的不甩你們。」
如果能看到紅沐臉上的表情，大概會看到她皺著眉毛，鼓著腮幫子一臉無奈賭氣的模樣，哪怕那未必是她真正的情緒，也仍然可以想像那樣的畫面。
「我那時就不該多提那一嘴，乾脆說自己是永遠的十八歲就好了。」
「……不，我覺得這種說法也挺老派就是了。」
言語這種說法也同樣具有時效性，有些說法就算經久不衰，卻仍然有一個流行的週期。有時候語感這這種東西也是同樣的道理，雖然想要表達內容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就是有種微妙的感覺。
會讓建箴不自覺產生這種想法的，就是那種微妙的語感。
「你啊……雖然話不多，但真的完全不給人面子呢。」
「這算是在稱讚我嗎？」
「……在你聽起來像嗎？」
「不像。」
就算不是什麼想法縝密，對情緒起伏特別敏感的人，也不至於意識不到紅沐在挖苦自己，而紅沐也應該能察覺得到自己明顯在裝傻的這件事情。
「唉，這種事情隨便吧，我本來要說什麼來著……」
明明遊戲中的文字都是有逐一記錄和顯示在畫面上，但紅沐還是忘記了自己本來要說的內容似的，陷入了短暫的茫然。
「啊……對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玩過的遊戲算不算多，但因為還蠻常換遊戲的，所以勉強來說，玩過的東西也不算少吧。怎麼了？」
「沒，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並不是所有的話語都一定具有特別的意義，也並不是所有的問題都非得有個合適的答案。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沒有特別想過，為什麼要問紅沐這個問題。
難不成自己也被宗豪給傳染，會開始說些不經大腦思考的話了？
不，只是因為對象不同吧，如果今天自己所對話的是冷雨冰、艾薩斯、甚至是宗豪的時候，自己或許就不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直白倒不是什麼壞事，不過你還真的是很不會講話呢……雖然這件事情也老早就知道了。」
「不是，我跟你也不過就認識三天時間而已，哪來的早就知道？」建箴吐槽。
「對我來說，三天夠了。」
這就是有自信的人的共同點嗎？
因為他們確信自己能夠做得到，所以他們也能夠自然而然做到。這種無論和誰相處都能夠自來熟的談話方式，不管那是一種天賦，還是後天所養成的能力，建箴都覺得很厲害。
至少，那是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
雖然自己很難表明對紅沐的那些話語都抱持著如何的情緒，但那並不影響建箴感到佩服的心理。
※ ※ ※
蜂巢並不是一個點位，而是更像一個區域範圍。
由巨木環繞的風景，就算是建立在奇幻世界的基礎上，還是會有一種自己變小的錯覺。不……應該說是世界變得太大嗎？
當觀看的角度不同的時候，世界的模樣也會變得不同。
而在玩家眼中變得巨大的並不只有場景的森林，也包含在這片森林中所棲息的生物，所有眼睛所能看到的一切，都具有超乎常規的大小。
要說紅沐沒辦法接受這片區域怪物的理由，建箴覺得必須直面那些被特意放大的肢體還有面部細節大概是主要的因素。越是在意，官能所感知到的敏感程度也會隨著內心的恐懼一起跟著被放大。
該說還好自己對於昆蟲節肢動物一類的動物並不會特別害怕嗎？
假設他也沒辦法直面那些巨大昆蟲，那豈不就變成兩倍的尷尬了嗎？
建箴默默地想著，還是讓臨風保持在隊伍的前方。
總覺得最近又回到兩人隊伍的那個時期了，只是最近和自己組成隊伍的人，似乎變得複雜了許多，而且總會激起一些讓自己的胡思亂想。
……還是專心帶路吧。
像是要和這片森林的存在有所區隔似的，蜂巢區域的地面並不像森林那樣有著茂密的長草，而是被泥石和一些不明黏液所鋪蓋，有點類似沼澤般的區域。甚至會讓人懷疑，那些似乎泛著一層淡綠色澤的泥地，踏上去會不會也觸發什麼中毒的負面狀態。
而在這片區域裡主要的怪物種類，無庸置疑就是由各種圍繞整片區域巡弋的蜂兵。
這種設定上本來就會群體作戰，而且本身就會不斷移動位置的敵人，對於人數較少的隊伍屬於不好應對的怪物種類。只要戰鬥的時間稍微被拉長，往往就不得不面臨被怪群包圍的消耗戰。
至於玩家能夠採取的對應方法，就是邊打邊移動的游擊戰，或者是利用在怪物巡邏的邊界，也會有能夠在不會吸引大量敵人的環境下戰鬥的安全地帶。
不過因為自己的等級已經超出太多，所以建箴覺得直接穿越切過中心區域，直接朝著目的地走直線最短距離就好。
反正如果真的被包圍的話，烈焰聖環這種可以擴及全範圍的攻擊也足夠給紅沐提供適當的掩護，在戰鬥方面並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部分，就是跟隨系統本身有些粗糙，以至於紅沐走個幾步就會被並不平坦的惡劣地形給卡住前進路線，還需要回過頭來重新導引這點要麻煩得多。
不曉得是不是怪物的模樣和環境因素造成的影響，雖然紅沐自己說玩過的遊戲挺多，但操作的時候，建箴覺得紅沐的技術和冷雨冰其實相差不算大，屬於能力不差，但整體來說還是有些生澀的程度。
至少並不是那種一看就可以辨別出來的高手。
遊戲技術這種東西是很直觀的，不管是高手想要裝成什麼都不會的新人，或者是反過來，毫無經驗的新手想要裝作是什麼都懂的老手，這兩種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毫無目的性的假裝，在建箴看來更是毫無意義的事情。
明明不是副本而是正常地圖，建箴卻覺得行進的速度比起副本還慢得多。
「走快一點也沒關係喔。」
紅沐看似不在意的模樣，但她那三步一卡五步一停的狀態，說起來實在沒有任何說服力可言。
「無所謂，我不趕時間。」
這話並不是客套，反正今天本來就沒有預定要做的事情，最近宗豪的翠影上線的頻率也比較飄忽。本來自己也有那個意思利用這個時間和公會的其他人增加互動，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自己才會跟紅沐瞎扯那些平時自己幾乎不會提起的話題內容。
雖然從各種意義上並不太理解紅沐，不太懂她某些似乎意有所指的話語。
不過事情的發展，通常都有一種能夠遵循的前因後果。
「……呵呵，是嗎。」
「為什麼妳笑得那麼詭異？」
「不，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有趣的事情。還有啊，再怎麼說直接當著別人的面前說別人笑得詭異也太過分了，尤其對象是女生的時候。」
其實建箴自己也有那樣的自覺，他與紅沐對話的時候，幾乎就像是和宗豪對話一樣，充斥著各種過於隨興而不做修飾的內容。
明明就和自己所說的一樣，他們認識的時間甚至不到三天的時間，但語氣卻莫名熟悉，就連那些無奈感都似曾相識。
對話並不會單方面成立。
建箴這才意識到，紅沐口中所說的三天時間，那不一定是指她去認識一個人的時間，或許也包含著她能把自己的印象留在對方腦中的時間。
紅沐只用了寥寥幾句，就成功吸引到了自己的注意。
那不是像自己的同學振瑋那般聒噪地提出話題，不斷重複疊加覆蓋一個固有的印象。而是採用相反的方式，只用一個模糊概念，避開話題的中心，勾出一個簡單的輪廓，而剩下的則任由對方去自行想像。
並非強硬把印象塞到對方腦中，而是由對方自行構建出印象。
所以她並不用說得太多，只要在最關鍵的地方稍微表現出自己的存在感，始終讓對方的腦中殘留著這樣的印象就已經足夠。
這樣仔細想想，其實也蠻可怕的。
既然不能完全理解紅沐的想法，那麼反過來順著她的話接下去又會如何？
「那妳覺得該怎麼說？」
順著對方的意思走，被別人的節奏帶著跑。
要說建箴在不在意，他其實也沒有那麼在意，只是心情上多少有些複雜而已。
「為什麼問我？」
「不是妳說不行的嗎？」
「我只知道不行，但實際舉例是兩回事，這是感覺問題懂嗎？」
「……這樣講誰懂啊。」
紅沐的說話邏輯總讓建箴想到高中時期的那些班裡的女同學，雖然她們說的話裡的每個字句自己都能聽得懂，但合併在一起的內容自己就是沒有辦法完全理解。她們對事物似乎有一種獨特的解讀方式，是一種憑感覺而定的思考邏輯。
倒不是說不講道理，只是因為過於情緒化，所以和她們對話總有種莫名疲累的感覺。
問題說大也不大，只是有時候男生和女生的想法差異，對於班上的氣氛也會產生一些微妙的影響，常常為了一些小事而爭執不休。
「沒事，該懂的時候就會懂了。」
比起那些印象中的高中女生同學，紅沐的對應方式就相對成熟許多了，她雖然有自己的主張，也會對看不慣的事情發牢騷，但她並不會堅持對方非得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臨風舉起盾牌推進。
與其說是推進，不如說是直接用盾牌把迎面來襲的蜂兵給逐一頂開。
蜂兵的組織團隊能力極強，但是論單兵作戰的能力就不怎麼樣了。與其待在原地一直被召集來的其他蜂兵給干擾，不如以最短距離直線突破，也防止被後續的追擊糾纏個沒完。
有等級壓制的優勢就是不一樣，當初自己一人解這個任務的時候，可是和副本一樣戰戰兢兢邊調整視角環顧四周堤防追兵，一邊為自己的藥劑存量擔憂，根本沒有餘裕能夠邊戰鬥邊移動還邊打字說話。
「任務應該有給你觸發下一步的道具吧？」
或者該說，如果走到這裡才發現身上沒有關鍵的觸發道具，才更讓人無言。
遊戲中的某些任務是有觸發道具的，如果接取了任務，但是身上卻沒有或者是丟失關鍵的道具，就會造成任務無法進行下去。
至於為什麼會對這種事情如此清楚，建箴也只能表示，慘痛的失敗經驗會以另一種形式促使人成長。
現在的遊戲已經相對人性化了，丟失道具也只需要取消任務重新找對應的NPC再次對話就可以重新進行任務。更早以前，失手將關鍵道具丟棄或者販賣掉，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情，嚴重一點甚至是有可能需要拜託遊戲管理員回溯的。
雖然女王蜂的任務只是難度稍微高一點的地區性任務，但建箴也不想為了這種小事來回折返跑。
「……如果現在說我忘了，你會有什麼反應？」
紅沐遲了好幾秒，才有些難以啟齒似的反過來向他試探性地詢問。
「……」
「……」
臨風停下了腳步，回看向身後的紅沐。
而螢幕前的建箴抓了抓腦袋，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知道該為沒有先確認過這件重要的事情感到無奈，還是埋怨自己走到這邊才想起這件事情。
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怕什麼來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