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四十六幕：不需要被關心的人
要說建箴的心情，那是很微妙的。
最初和冷雨冰相識的時候，也就是自己閒來無事的治療技能提供了契機。如果不是自己當初的舉動，大概現在也就不會跟冷雨冰認識。
但如果要問這樣的舉動是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建箴還真不好否認。
被其他玩家當作怪人那是無可厚非的，就算心裡沒有那樣的想法，但看在對方的眼裡，這就是一件莫名的事情。
「要說奇怪的話，是也還好……」
也許該說是，遊戲環境的變遷已經和過往不盡相同了吧。
其實以前的網路遊戲還蠻多人喜歡這麼做的，不管走到哪，只要看見生命值沒有滿的玩家，就會施放幾個治療法術，如果碰到因為掛網而倒在地上的玩家，也會用些復活道具去嘗試著把對方給拉起來。
好幾年前的網路遊戲，治療術就等於是補師職業的一種共識性的打招呼方式，就算不是天生具有治療技能的補師，也有些職業會用蒐集有類似功能的道具，作為回應和示意。
比起正常的對話，看到兩邊互相為對方治療的模樣，該說是畫面看起來格外神奇……或是那個年代玩家特有的一種人情味呢？
以建箴自己的想法，他還是挺喜歡這種默契的。
但現在比較新一代的網路遊戲年輕玩家，似乎已經不流行這種事情了。
不過……如果是紅沐的話？
雖然自己並沒有一個確鑿的證據，但從對話談吐的那些語氣和想法，建箴總有一種感覺，紅沐其實是懂的。尤其是像她那樣對於人情世故更加明白，見過不只一個遊戲生態的玩家，應該也多少曾經見過那樣的環境風氣。
冷雨冰只從紅沐所表現出的態度表現感到疑惑，然而當時紅沐感到訝異的事情有可能並不是冷雨冰這個素不相識的人像是跟蹤狂似的跟著她施放治療祝禱這回事，而是現在的遊戲風氣已經少有人會用這種方式表示友好地打招呼。
因為這種事情，更像是以前玩家約定俗成的一種習慣。
「剛開始她還沒怎麼說話，但只要掉了血我就幫她補上，然後沒多久她就反過來和我聊起來了。」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人家沒有把你當成一個形跡可疑的怪人。」
「哼！才不會呢，我跟她說了，公會裡有另一個聖騎士也是這樣做的，當初我就是因為這樣被拐進公會的。」
……
「為什麼妳把我講得好像壞人一樣？」
雖然直接從結論來看，她這樣的說法好像也不能說錯，但是因為省去太多細部的講解，搞得自己好像什麼人口拐賣分子似的。
「沒辦法，因為我當時感覺到的就是這樣。」
嘴上這麼講，她卻還是循著記憶中臨風的做法如法炮製。
也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會引起紅沐的注意吧？
「紅姐好像對你還蠻有興趣的，後來時不時都會問起關於你的事情。」
「……那妳應該沒有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吧？」
建箴是真的有些擔心，以冷雨冰這種說一句省略六分意思，話總是說不全的言語表達方式，很容易讓與她對談的對象產生一些穿鑿附會的個人想像。倒不是冷雨冰胡言亂語，只是她的說法也很難讓人不去做一些話外的猜想。
「呃，沒……沒有吧？」
……肯定說了。
雖然不知道實際的內容，但是結合紅沐說的話，還有冷雨冰那欲言又止的態度，不難想像大概是冷雨冰當初並沒有意識到，而是當自己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到底說了什麼。
不會連這種事情都要發揮自己的想像力去猜吧？
「我絕對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
有句話，叫做不打自招。
別的不說，建箴覺得倒是很適合拿來形容眼前的冷雨冰。尤其是在和紅沐那種程度的人對話後，冷雨冰語氣中略帶慌亂的解釋只能看作是一種欲蓋彌彰。
但感受過和紅沐對話時的那種鴻溝差距以後，冷雨冰這種明顯更像個正常人，甚至可能比自己要更為慌亂的模樣，卻反而看起來更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這就讓建箴有點為難了。
想從冷雨冰這兒問出點什麼感覺是並不困難的，只是到底要問什麼，還有要問到什麼程度的區別。
冷雨冰雖然在談話上並不像紅沐那樣的老練圓滑，會刻意隱藏一些重要的關鍵，但因為表達和敘述的方式總是沒能說清楚，所以到頭來自己還是得用自己的猜測去補上那些含糊不全的部分。
不過，還是很好奇啊。
當不算熟悉的兩位異性，在私下的談話內容中提起關於自己的事情，要說自己完全沒有一點在意的想法，那肯定是騙人的。
根據談話的內容，自己也可能是變成了茶餘飯後的消遣話題。而只有真正成為話題中心的時候，才能體會到那種莫名的情緒。
完全圍繞女生而展開的話題圈，對男生來說，那就是某種不可名狀的空間。就算其中並沒有難解的字句，其中的內容也不複雜，但加上氣氛的渲染和談話間默契，那可比什麼化學反應的要難懂多了。
冷雨冰大概沒有真把自己給塑造成什麼成天跟蹤在別人身後的可疑玩家，但那也並不妨礙紅沐拿那些素材當作是揶揄挖苦的話題。
「後面那批怪物也幫我清一下。」
冷雨冰還詠唱著聖光魔法，看起來也不像特別著急的模樣。
至少比起問到她和紅沐之間到底聊了些什麼的時候，她在戰鬥時的表現顯然要來的更從容得多。
所以建箴也不慌，論聖屬性的瞬間攻擊，臨風也同樣有聖光彈這種技能。就算作用在同級別的怪物時，那點傷害頂多只夠用來吸引和補刀用，但等級和屬性都克制的情況下，丟出去甚至都彷彿有鉛球般的破壞力，甚至還有如霰彈般的爆散效果。
前一顆光球，後一顆光球，建箴倒覺得他們不是來練級的，反而更像是兩個相約小溪邊撿石子打水漂的小孩。如果是和宗豪的話，可能還順道比比誰打的距離遠，誰打的次數多之類的無聊較量。在遊戲中玩著另一種遊戲，儘管聽起來挺拗口，不過玩家還真會在遊戲裡試圖去尋找一些額外的樂趣。
既然冷雨冰不計較經驗值的獲取，那麼自己大概也不需要特別幫她操心這樣的問題。
當新手成為老玩家以後，像這樣的閒心反倒就不再有了。
而自己這種被冷雨冰看作是「厲害的老玩家」的人，也確實不好說什麼來指導她遊戲的玩法。更別提什麼紅沐所講的，那意味不明的關心。
本來有些事情就是按照自己想法所決定的事情，他們旁人能夠做到的，頂多只是在關鍵的時候給上一些簡單的協助而已。
雖然對於一個遊戲玩家來說，冷雨冰並不是那種百年難見的天生奇才，甚至剛開始揮舞重劍時的操作還顯得有些笨拙，但還是能夠緩慢看出她的進步。
至少建箴並不覺得現在的冷雨冰有什麼需要特別在意的地方。
起碼，從遊戲的角度上看來是這樣子。
自己也可能是被紅沐的話術給唬了一把，搞不好其實根本沒有什麼需要特別擔心的事情。就算真有什麼事情，那也不會是只有自己才能關心得來的事情。
至於更深入的事情，自己好像也真的無從過問。
並不是抱有好奇心就可以無條件的探究，網路上有許多事情雖然確實能直言不諱，但那並不表示就能夠完全忽略掉基本的禮貌問題。
還是算了吧。
建箴這麼想著，卻開口問道：
「題外問一句，你覺得紅沐是怎麼樣的人？」
「嗯？」
冷雨冰明顯感到疑惑，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因為就連建箴自己也搞不懂他自己到底在問些什麼。
「很厲害、很會聊天，還有……很厲害？」
……為什麼很厲害要重複說兩次？
冷雨冰可能是在無意識的狀況下做出的回答。
不過建箴覺得如果反過來有人問自己同樣的問題，自己好像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說不定他也會和冷雨冰一樣，思考許久之後，同樣丟出「很厲害」這種草率得不行的回答。
紅沐並不是那種字面意義上的強。
而是從那些平時的對話言談中，隱約感覺到她異於常人的本事。
「唉呀，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為什麼你會突然一直問起紅姐的事情？」
「也沒有，妳硬要說的話……關心公會同伴？」
建箴自覺又扯了個荒唐的理由。
這回冷雨冰可就沒那麼好騙了，雖然完全比不上紅沐那種閱歷豐富的人精，但該有的基本思考和判斷能力她還是有的。
「照你這麼說我也是公會成員，怎麼就沒見過你關心我？」
「……」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自己當然也會抽時間留意一下公會內部的氣氛互動，但過於主動的做法終歸不是他的關心方式。
冷雨冰應該是想要藉機挖苦一下自己的言不由衷，但是從她口裡這麼說出來的時候，建箴又不禁想起紅沐所交代的事情。
還是說……冷雨冰所說的，也不全然是隨口的調侃？
『反正妳真的有什麼事情的話，其實也會自己找上門來吧？』
建箴心裡想著，卻總歸沒有打在對話框裡。
「呵呵，開玩笑的，你應該也很忙，沒有那麼多時間。我也就隨意說說，你不用真的放在心上。」
冷雨冰手一揮，原本一顆大型的光球化作如同弓箭手分裂箭矢般，化作數條向前快慢不一的散射，只不過這些拖曳著光芒尾穗箭矢看著也能清楚的知道，那並非物理性的攻擊，而是一種非現實的魔法。
「反正像我這樣的人，也根本用不著那麼多的關心。」
……？
冷不防地，冷雨冰的一句話，讓氣氛突然有了變化。
乍一聽可能會覺得冷雨冰是在鬧脾氣，故意地講著反話在諷刺自己，有種莫名令人不舒服的違和感，卻又似乎有一些微妙。
鬧脾氣的部分，可能是真的。
只不過鬧脾氣的對象，好像又不完全是臨風。
建箴在冷雨冰身上感覺到的，不是那種有特別針對性的惡意，反而像是在不意間說溜嘴的碎念，而她所碎念的對象也並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自己說錯了什麼嗎？
從話裡，他看不出冷雨冰的情緒，而冷雨冰也同樣看不見他微微皺起的眉梢。
「嗯？怎麼了？」
見自己沒有反應，冷雨冰也表示關心地問了自己一句。
「後面又來了一批喔。」
冷雨冰又揮舞著法杖，清掉了又一波重生的小怪。
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講了什麼。就像是表示：那對她來而言只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也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
只不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其實就連建箴自己也說不上，在那句話裡自己到底感覺到了什麼。
因為冷雨冰表現出來的態度，就像是登入遊戲時輸入帳號時那樣的自然。
像他們這樣的玩家，平時登入遊戲的時候也並不會特別盯著鍵盤把帳號裡的英數字一個一個慢慢打出來。當熟悉一件事物，那件事物已經成為了一種固定的常態，其實並不需要透過腦中的思考，身體就會自然而然做出無意識的動作。
總覺得好像有什麼……
為回應冷雨冰的提問，建箴也總算回過神來有了動作。
幸好是普通的野外地圖，並沒有什麼戰鬥上的壓力，就算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操作上面，對付這種程度的怪物也還是綽綽有餘。
剛才那一刻，自己是被她突然變化的語氣給嚇到的。但後來的閒聊中，冷雨冰的話語中卻也再沒有出現那種怪異的失落感，彷彿只是在眨眼間一瞬即逝的錯覺。
怎麼回事？
之前和冷雨冰組隊副本的時候，似乎並沒有見到她表現出那樣的一面。
但是剛才從她言語中表現出的那種情緒，卻又不像是玩笑。
『如果有時間的話，就多關心一下那個孩子。』
『反正像我這樣的人，也根本用不著那麼多的關心。』
就在建箴想著，那都只是想得太多，僅止於一種建立在感覺之上的猜測時。兩人所說出的話卻開始有了部分的重合。
並不像是紅沐那樣在文字言詞上的故弄玄虛，冷雨冰的言詞很簡單、很純粹。
然而，卻又好像有一些自己無法察覺的事物，藏於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