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四十七幕：事不關己
人的好奇心有時候會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
雖然人很難抗拒「想知道」這樣的念頭，但是在得知真相以後，也常伴隨著一些後悔的情緒。
儘管並不像「少知道一點事情可以多活得久一些」這種恫嚇人的話語來得那麼誇張。但建箴也不由得承認，有些事情在知道以後確實會給自己徒增某些原本並不存在的煩惱。
建箴和宗豪並肩而坐，學生餐廳裡仍是一如以往的嘈雜。
「你就別去管那麼多不就好了？」宗豪托著下巴，一臉事不關己，實際上也是事不關己的模樣，一派輕鬆的說著。
建箴感到煩躁的原因往往並不是單純因為宗豪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而是他自己也知道，宗豪說的是對的，就連想要反駁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只是宗豪用了最讓人厭惡的方式講出實話而已。
本來吧，這事確實也跟自己沒什麼關係，是用不著管的。
哪怕冷雨冰真的有什麼問題，那也是她個人的事情。
除非她明確講出自己的困難，不然就算她是所屬Evidence公會的成員，自己既不需要、也沒有義務去雞婆去管那些閒事。
本來建箴就不是那種熱心腸的玩家，沒必要為這種事情和自己過不去。
再說，那看起來也不像是過個副本、搜集材料就能夠解決的問題。拋開遊戲世界裡的相處以外，涉及現實中的問題，有時的確不是自己該管的。
能不能解決和該不該涉入，是兩件不同的事情。
其實建箴自己也知道，這類事情最好的處理方式，就是放著不去處理。
說到來引發這一連串思慮的元兇，也不過是紅沐的幾句話語。
目前還未涉入過深，自己並不需要特意去淌這場渾水，這是合理的判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不管這事了？」
「我可沒說，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
好吧，這也是一個沒辦法反駁的事實。
出餿主意這種事情宗豪還是挺在行的，但那也僅限於出餿主意的範疇。對於這種有可能會產生重要影響的事情，宗豪頂多只會直白說出自己的看法，而不會實際干預到他人的選擇。
言盡於此，後果自負，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建箴撥弄著盤子裡的醬滷苦瓜，心情是相當複雜。
他記得以前自己並不喜歡苦瓜的味道。
……應該也沒有幾個孩子會喜歡，因為就算長大後，其實也有很多大人不喜歡那樣的味道。但是建箴卻是在年紀漸長後，卻反而開始對那樣的味道產生另一種好感。
自己說不上是那算不算是一種喜歡。
而是一種鹹中有苦，苦中帶甘的神奇滋味，
至於現在，要說對苦瓜是怎樣的想法，建箴反倒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長大之後，很多事情似乎都是這樣，得不出一個明確的結果。
「反正你如果真的想做什麼，我也不覺得我能夠攔得住。」
「你倒是稍微努力攔一下啊。」
「呵呵，不要咧，我才不要跟自己過不去。」
儘管打從開始就沒有奢望宗豪的意思，但那並不妨礙自己在聽到這種掃興回答時狠狠捶他一拳。
從偶遇冷雨冰加入公會、進而接著認識紅沐、對紅沐的話感到疑惑，然後再從冷雨冰身上隱約體會到紅沐話中所指的含義。
這些事情，似乎都繞成了一個因果的循環。
如果這其中有任何一個環節消失了，似乎也就沒有那麼多需要煩惱的地方。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那麼奇妙難懂的事情。
越是思考，便越覺得複雜。
網路，也是如此，甚至更為複雜。
那是由來自各處，由各種年齡不同、學歷不同、興趣不同的人們所連結交織而成的網。而那樣的網絡，還有可能再次延伸向外擴大。
自己此時的想法會那樣紊亂，很大一部分的理由是源於紅沐的提醒。但要把這一切都怪罪在紅沐身上的話，這又顯得有些不厚道了。
往前追溯紅沐加入Evidence的理由，自己反而是其中最大的推手。
甚至連進入公會的核准申請，都是由自己提議的。
抱持著消極的態度去思考的話，要是當初沒有自己的多此一舉，後續大概也不會有那麼多的事情。說到底不管是紅沐加入公會，或者更往前延續到冷雨冰的事情，那些源頭全都出於自己的臨時起意。
要說麻煩，那的確是挺麻煩的。
對於本來就不擅長與人相處的建箴，那是尤其困擾。
但轉念一想，如果真的完全不想攤上這些麻煩事的話，從最開始的時候就用不著玩多人線上遊戲，也根本用不著參與公會的事情。因為這些事情對於網路遊戲而言，本就是遲早可能需要經歷的過程。
既然選擇了由許多人連結而成的網路遊戲，就代表自己或多或少有那樣的期望，或者是默認了可能會經歷的那些人際互動。
就算明知道那是一件麻煩事，但是那些人際錯縱，才更讓這個遊戲世界更像是現實社會的一種微小縮影，更有一種鮮活的感覺。並不是在一場已經被寫好的劇本中感受那些世界百態，也沒有辦法完全預料，到底什麼時候那些喜怒哀樂也會同樣在自己身上發生。
這是不是反而也是一種機會呢？
當原本只是在旁邊不發一語默默看著事情發展的旁觀者，被事情捲入其中成為了台上實際演繹這場故事的戲中人。那麼自己是不是也能夠嘗試著以自己的方式，加入自己的想法，去介入這些事情的發展？
「唉，你知道你想事情的時候都會擺出一種很好笑的表情？」
宗豪仍然托著臉頰，用側眼的餘光瞥向他。
「每次看到你露出那樣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幹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反正你就是個看戲的，我幹不幹還用得著你管？」
「那確實。」
對於這種事情，宗豪一向承認地很坦率，完全沒有想要掩飾的意思。反正就算他不實際參與這些事情，他也多半能得到第一線的事態情報，就像是網路上敲鍋催促更新，等待故事後續發展的讀者。
「雖然可以看戲很爽，不過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太過深入比較好。」
以宗豪來說，建議給到這種程度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種罕見的情況了。
儘管他仍是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這點也還是挺讓人火大。不過既然他的本意還是看戲優先，那麼也根本不需要期望他會去阻止自己幹傻事。
「說真的，你懂女生在想些什麼嗎？」建箴不禁問道。
「我要是懂，我還跟你一起坐這兒？」
那……的確。
「而且誰知道你講的那些人是不是都是女生，搞不好是男的呢？」
……怎麼說呢，這句話從宗豪嘴巴裡吐出來，那是真的一點違和感都沒有，畢竟他在幻境樂章裡的角色形象，可不就是體型嬌小的蘿莉形象嘛。
遊戲裡的角色形象，畢竟還是不可能和現實裡的玩家完全掛勾在一起的。
這種事建箴自己當然也是很清楚。
女生的想法，他懂得不多。
只不過……大概就因為和宗豪這種會玩和自己現實性別相反，網路遊戲中俗稱的「人妖號」的人相處多了，所以建箴對於這種相處上的態度和語氣還是相對敏感得多。
雖不敢拍著胸脯說百分之百都會正確，但只要不是有意掩飾假裝，自己還是能夠從時間的相處中大略感覺得出來，在角色背後、螢幕之前的那些玩家到底是男性還女性。
說特長倒也不是，應該更像是一種長期的經驗累積吧。
至少他從冷雨冰和紅沐的身上似乎都找不到那種刻意的痕跡。
儘管自己也不會和對方直接確認，也幾乎沒有聽過她們倆在公會頻道提過關於自己日常私底下的事情，但自己心裡還是默認，那的確是在印象中女生會有的思考邏輯和形象。
怎麼說呢，這種事情就是這樣，即使自己心裡都能有一種明確的感覺，但要實際整理出一種道理來，自己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講。
大概是覺得，就算猜錯其實也無所謂。
虛擬世界裡的性別，本來也只是一種設定而已，會對性別特別感到在意的玩家，多半摻雜了一些現實內的考量和目的。
不過若是要問建箴的想法，他自己倒是沒有考慮到那個方面去。
他只是覺得如果真的有什麼困難，而且自己實際也能夠幫得上忙的話，那麼他也樂意去了解一下其中的前因後果。
對建箴來說，網遊和現實的邊界本來就是一種很難去劃分的事物。
他能夠理解，網路裡的事情本來就真假參半，不能夠將眼前所看見的都當作是真實。但是在他的心裡面，卻也多多少少期望在這由眾多玩家所組成的這個世界裡，能有一些人情的互動和溫度。
有麻煩，那就嘗試去解決、去幫忙，就是這麼一種簡單的念頭。而且於情於理，就幫忙公會成員的角度來看，建箴覺得這樣的想法也沒什麼問題。
但讓建箴感到困擾的原因也是如此。
對他來說，遊戲的本質仍然是以娛樂和放鬆為主。對於遊戲本質之外的那些人情世故，或者是那些深層的內心想法，那確實不是能夠隨意觸及的問題。
「你的眉頭又皺起來了。」
「吵死了，算我天生的可以吧。」
他總是在為別人的事情煩惱，對於自己的事情，建箴反倒沒有那麼在意。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已經被無數的人提醒過，太過在意別人的感受，只會活得很累。
沒有辦法堅決婉拒，也學不會敷衍搪塞，只要對方認真地和自己談論某件事情，他就不知道該怎麼打斷對方。就算明知道自己可能既沒有興趣也幫不上什麼忙，但是他還是會默默地聽下去。
因為如果就這麼打斷對方，感覺好像顯得特別失禮。
『如果你不表達清楚的話，誰知道你不喜歡啊？』
他還記得以前被電話調查，或者是保險推銷的時候。
接起電話被煩了好久，實際上也完全聽不懂對方到底在說些什麼，只是下意識的「嗯」、「嗯」應答著的自己，其實也覺得自己像是個純粹的傻子。
而在那之後，還得面對媽媽無情的機會教育，說自己的個性太過鄉愿，很容易會讓人抓住把柄，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大概也是真的聽得煩了，也不想再為這些瑣事煩惱，自己最後也才變成了那副對許多事情都一副沉默寡言的冷淡模樣。儘管建箴也覺得這樣的做法似乎有些矯枉過正，但自己很難從這兩者之間找出一個適當的平衡也是事實。
總之先顧好自己，有那個餘力的話，再去試圖去管別人的事情。聽起來當然是挺消極的，但挺諷刺的事情是，越是這樣聽起來無趣的對應方式，得到的成效反而越好。
冷漠的態度，能夠阻絕很多沒必要的麻煩。
而且內心也會漸漸去習慣那種情緒，並不會產生什麼心裡上的愧疚感。
只不過……
如果想要表現冷漠，便是從一開始就不聞不問。
一旦被勾起了注意力，腦中對那些事情有了深刻的思考，那就註定了自己會對那些事物開始感到耿耿於懷，就像現在這樣。
要不就完全不插手，要不就做到自己能夠接受為止。
可能自己沒什麼立場這麼說，不過建箴覺得既然事情已經發展成自己沒有辦法預料到後續的情況了，那麼接下來自己能夠做的，大概也就只有去相信船到橋頭自然直。
而說到這句話，建箴腦中所冒出來的代表人物，也就只有那麼一位。
本來這事和他可以說是幾乎沒有什麼關聯，但反過來想，自己也是在為了公會的事情傷透腦筋，既然如此，那他也是公會的一員，偶爾找人吐吐苦水，說說自己的煩惱，應該算不上什麼過分的事情吧？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大概不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過既然現在不再是獨自一人，思考的方式自然也會跟著有所變化。
自己怎麼總是在煩惱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的想起他呢？
似乎都變成一種無形中養成的習慣了。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畢竟，那可是他們都認同的公會會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