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四十九幕：不理解的情感
那麼，問題回歸到一個原點。
建箴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其實這個說法並不準確。
如果是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待這些事情，那麼建箴也可以在很短的時間裡馬上歸結出合理的結論。正確來說，在紅沐和自己談話的時候，他其實已經隱約察覺到了某種可能性。
之所以會產生那種困惑，只是單純因為，自己是那個其中關鍵的當事者。
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明白」。
他看得出紅沐提示著自己，也隱約能從冷雨冰的話語和態度中察覺到某種微妙的不協調感。但就算能夠透過對於文字的敏感察覺到那些情緒的變化，他也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並不理解那樣的情感，也不瞭解女生的想法。
但他並不會否認那些。
真要比較的話，或許始終在規避那些想法的自己要來得更奇怪吧。
離開課業繁重的高中進入到大學生活，並不只是從反覆不斷的學習中得到解放，也同樣是對情感憧憬的一種釋放。即便自覺與那些事情無緣，但本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才會產生期望。
建箴並不是一個特別主動的人，而他也能夠理解，天下並沒有那麼好的事情。如果並未投入，也沒有主動為某件事物努力，那麼他覺得自己也不該抱有那樣的癡心妄想。
就是因為如此，所以他才沒辦法接受。
「妳的意思是？」
既然會提出這種問題，艾薇雪肯定也察覺到了。
有些話，只有由當事人講出才有意義；有些心情，也只能和當事人確認。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對她最直接的想法是什麼？」
關於情感的事，女生似乎都會在無意間變得認真起來。
當然，從建箴的角度來看，自己是完全可以拒絕回答這種問題的。
對冷雨冰是怎麼想的？這種問題他該怎麼回答？
路邊偶遇的新手、公會新人，曾經合作過的隊伍搭檔。自己看待冷雨冰的態度，其實和其他公會裡的成員並沒有什麼兩樣。
他也不記得自己有做過什麼讓人印象深刻的事情。頂多是會讓人留下「怪人」、「跟蹤狂」一類會為自己帶來負面評價的奇葩行為。
但是若真這麼說的話，那艾薇雪可能就不只是嚴厲而已，而可能會罕見地對自己發起脾氣。
像這樣不好的預感，自己總是特別準確。
如果發言不稍微謹慎一點，等等艾薇雪搞不好就換上鈍器雙手巨鎚之類的重型武器，一言不合直接向他發起PK挑戰了。
「我沒想過那些事，也並不覺得她是特別的。」
如果紅沐沒有和自己講過那些話，自己在冷雨冰的身上確實找不到那種獨一無二的想法。用更直白的說法就是，即使那個對象不是冷雨冰，或許是公會裡的其他人，自己也是用同樣的態度去對待。
她就是平凡的玩家，一個普通遊戲的新手。
或許最初是因為自己的舉動和她產生了連結，但也就僅止於此。
建箴意識到，這種說法其實有些不近人情。
雖不知道冷雨冰抱有什麼樣的想法，但建箴認為目前為止，自己對她確實沒有那種超出遊戲以外的情感，也從不覺得自己有那種吸引到對方的特質。難道說自己只是恰好招她進了公會、幫她打過幾場副本，就能夠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對方迷上自己了嗎？
建箴並不討厭冷雨冰，見證了她的成長，把她看作是能夠信任的對象。但要說自己對她有超越那之上的個人情愫，他並沒有辦法看得那麼遠，沒有辦法全然明瞭那樣的情感。
至少，從建箴自己的角度來看是這樣。
聽完了答案，艾薇雪維持了好一段時間的沉默，不光如此，艾薩斯也同樣保持著安靜。
某些時候，女生會表現出不容分說的威壓。那無關乎她們是否真的有道理，而是處於那種狀態的時候，她們自身就會成為一種道理。
現在的艾薇雪，渾身散發著那樣的感覺。
看來自己剛才的回答，並沒有讓艾薇雪接受。
不過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刻意為了讓艾薇雪滿意，他也只是說出了心裡最實際的想法而已。
至於旁人怎麼去看待這件事情，這就是另一件層面的事情了。
雖然可能免不了還是要被艾薇雪給念叨一頓，建箴也已經做好了那樣的心理準備。然而實際上，艾薇雪並沒有多說什麼。
「……那就這樣吧。」
「呃，就這樣，沒有什麼別的要說？」
「我覺得就算我講了你大概也不會聽吧，跟笨蛋艾薩一樣。」
「喂！不是，我明明什麼都沒講，幹嘛把我也一起牽扯進來？」
要說艾薩斯無辜，那也確實是挺無辜的。本來這件事情跟他就沒有什麼關係，艾薇雪的舉例也只是純屬的私怨。
但道理這種事情，本來也就只能跟講道理的人說。
就算心理多少有些不平衡，但所有人也都知道，這種抗議屬於完全無效的類型，頂多只是嘴裡講講，並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作用。
「沒什麼，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往事而已。」
艾薇雪彷彿是笑著在講述過往，但建箴卻隱約感覺到某種強烈的壓迫感。
建箴是有些好奇到底艾薩斯從前到底做過什麼好事，他們後來又是怎麼成為伴侶的過程。但是在那些好奇的情緒之上，至少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他覺得那都應該是不能被提起的話題。
「嗯……所以結論到底是什麼。」建箴謹慎的提問道。
「結論就是我雖然不滿意你的說法，但這不該是我能插手的事情。」
從艾薇雪的態度，建箴猜想她大概在心裡已經先省略了一千多字的抱怨。
知道，但不參與，這大概就是艾薇雪的立場。
作為一個完全的旁觀者。至少她在聽完前面的敘述後並沒有表現得像個好管閒事的八卦黨，想為別人的事情出謀劃策的打算。
建箴倒是很欣賞艾薇雪的理性。
他甚至覺得眼前的這對情侶檔一個個都和自己謊報了實際的年齡。
就算艾薇雪也有屬於她個人私心的部分，但並不會因為那樣的私心影響到對於事情的判斷。如果說艾薩斯是在戰鬥過程中始終保持操作的冷靜，那麼艾薇雪就是體現於人情世故的思慮上。
至少她並不是那種會去隨意煽動情緒，或者跟著起鬨的那種類型。
雖然她也會自己的某些舉動而感到難為情或者害羞的一面，但是對於其他人的情緒，她就會表現出和剛才那樣認真的模樣。
「這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吧。」建箴無奈。
講道理，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什麼錯事，他覺得紅沐那位始作俑者也該來被艾薇雪給說教一下。
哪怕冷雨冰真的對臨風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所以我也沒講什麼啊。」
「……」
建箴無言，明明自己是感到困惑所以才來找他們的，結果好像從剛才方向就產生了微妙的偏移。
不過，進度緩慢總比完全沒有進展要來得好。
再說自己本來的想法，最多也就是對冷雨冰感到在意的程度而已。
他不知道這種心情應該算是什麼，也不知道紅沐講的如果是真的，自己又應該怎麼去面對冷雨冰的心情。關於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尤其是線上遊戲的那種情感，建箴更是不知道要從何去應對。
「你自己想吧，我就不多說了。」
艾薇雪一副老師教訓完學生後心滿意足的模樣，讓建箴不由得感到懷疑，她是不是平常也積蓄了不少的壓力。
「但如果她真有心事的話說出來也好，既然她都表現得那麼明白，試試看總不是什麼壞事。」
其實也只能夠這樣了。
本來建箴會對這件事情這麼在意，就是因為紅沐說了，如果臨風的話應該會有所不同。
只是從艾薩斯和艾薇雪的談話中，建箴也隱約感覺到，紅沐口中所表示的「特別」，很可能也說不上什麼特殊的理由，而更像是一種直覺。
『阿風有空嗎？』
說人人到，這句話並不是來自於隊伍頻道，而是公會頻道。
紅沐在做這類事情的時候，是完全不會顧慮他人視線的，而且就算再三叮囑她別那麼做，她也多半不刻意去記住，而是完全是看心情決定。
「……我是不是該去說一聲，我們正在聊天？」
「不用，反正該說的事情也差不多已經說完了，既然特別指明你，你就去看看要做什麼吧。」
「以我對她的瞭解，大概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大概就只是哪個支線任務卡住了，或者只是藉機想找人聊天而已吧。」
「是嗎？」
艾薩斯似乎有些訝異，不過稍作思考後，他反倒表示樂觀地說：
「這樣也好，你看最近公會裡大家上線時候的氣氛越來越好了，多互動、能夠互相交流，這樣才是公會該有的樣子嘛。」
建箴當然能理解艾薩斯的講法，或者應該說，那也是他所期待，而且他們也試圖營造的公會氛圍。
新玩家的加入，再由新人引領下一批的新人，形成公會團體的小循環。
紅沐的出現，直接打破了Evidence裡新手和老手之間的隔閡。通常在一個逐步發展成長的公會裡，至少都會有這麼一兩個像這樣能為公會活絡氣氛，渲染情緒的玩家。
只不過對於紅沐這位神秘的玩家，建箴的心情目前還是多少有些複雜。
「就當作促進感情交流？」
「你看她那副模樣像是需要特別感情交流的樣子嗎？」
看著艾薩斯，再看看公會的對話框，建箴最終還是發出了那個靈魂質問。
「不用在意那種小細節，那是一種感覺問題。」艾薩斯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唉，我先退隊啦，有什麼事情再找你們。」
「OK，掰掰！」
建箴才剛按下【退出隊伍】的按鍵，紅沐就好像等得不耐煩似的再度在公會頻道又一遍呼喊起來。
「臨風在嗎？？？還是在掛網？？？」
「妳當在菜市場喊價呢？」
雖然像冷雨冰那樣子已經加入公會後還含蓄地用密語詢問有點含蓄過頭；但像紅沐這種大剌剌地在公共頻道裡開著廣播般大聲疾呼也有些讓人頭疼。
個性幾乎相反的兩人到底當初是怎麼能夠相處得來的，建箴實在想不通。
感覺冷雨冰說一段話的時間裡，都夠紅沐嚷嚷十句左右了。
也許和自己跟振瑋在課堂上的互動差不多，對話完全壓倒性的偏向其中一邊，而另一邊只是顧著點頭表示自己在聽，適當讓話題延續下去。
「來了，叫得那麼急幹嘛？」
文字的交流並不會因為加了幾個標點符號影響到內文的語意，卻是一種情緒的表現方式。儘管和口述表達不同，文字並不能夠直接感受到語調的高亢或低沉，卻仍能約略為看出玩家的某些性格。
紅沐就屬於那種情緒起伏明顯，情感表達外放的那種類型。
「這不是看你都沒回應嗎，所以我多喊個幾次，如果掛網的話，那回來說不定還能看到。」
「我沒事才不會掛在線上，直接就下線了。」
如果是之前，建箴倒是還有可能會把角色放置在線上，但是自從加入公會以後，為避免像是紅沐這樣的人誤會，以及能隨時提供公會的協助，建箴就始終維持著「角色在線上，人就在電腦前」的習慣。
要是有什麼問題都能透過公會頻道找到自己，而只要在線上，他也會抽空關注著公會頻道裡的訊息。
「還真是盡責。」
即便紅沐大概沒有那樣的意思，不過建箴就當作是在誇獎了。
也不等她多提起，建箴便直接向她甩出了隊伍的邀請。
反正最後應該都會變成那樣子的，所以也並不需要多問些什麼。
然而，等紅沐進入隊伍的時候，她卻有些好奇地提出了疑問。
「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就我一個，不然？」
「嗯？因為剛才我對你發出組隊邀請的時候，它說對象已經加入隊伍了嘛，我本來也很好奇你剛才在跟誰說話，所以才在公會頻道再喊了一次。」
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便可以看出紅沐對於這類事情的熟練。
「打擾到你了嗎？」
儘管和艾薩斯他們聊天說不上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既沒有立即回應她的提問，又匆匆地退出了原本的隊伍。在熟知人情世故的紅沐腦中會衍生出哪些奇妙的想法，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雖然自己什麼都沒做，但在紅沐的連續提問下，建箴總有一種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什麼做了虧心事，欲蓋彌彰的壞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