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第四十二幕：言語的分界線
許多情況是這樣的，為了某一項成果而耗費的時間和做出的準備非常多，但實際上最終展示的時間卻只有極為短暫的時間。
比起結果本身，中間的過程反而會是所佔據比例最多的部分。
或許「享受過程」並不只是一種信口胡謅的講法，但也有一部分的人認為，如果結果不盡人意的話，就像是中間所做出的準備和花費的精力都白費了似的。
相較於結果本身，過程才是更讓人覺得漫長的一段時間。
就像是即將到來的大型考試，實際考試驗收的時間或許只有幾天的時間，但為了準備考試，將自己所能夠做到的部分發揮到最好，實際內心需要去掙扎著努力保持不能懈怠的時間，則顯得相對漫長。
紅沐所要求幫忙的女王蜂任務，說穿了只是簡單將吸引蜂后注意的任務道具在指定的地點投放，用煙幕將女王蜂誘導出來擊殺，借此平衡巨木森林裡近期蜂群過量繁殖的問題。
在臨風的協助下，這個任務的難度基本為零。只要紅沐跟隨著前進，沒發生什麼重大的操作意外，剩下來戰鬥的部分等於全程交由臨風就能夠輕易完成。
女王蜂雖然強度堪比地區菁英的水準，但由於巨木森林本就不是等級多高的幽遂城近郊，女王蜂此時在臨風面前也稱不上是能造成多大威脅的對手。
力量差距過於懸殊的時候，技術本身就顯得不是那麼有用了。
可即使任務本身再怎麼簡單，任務以外這段時間和紅沐的對話卻仍然讓建箴感到困擾。感覺紅沐一直在某些話題上意有所指，但是每當感覺快要講到關鍵的內容時，她又會有些壞心眼的問題再度岔開。
那些內容很重要嗎？那倒不是。
和紅沐的對話完全就是普通的閒聊，甚至沒有一個明確的主題性。
閒聊時最重要的，其實就是不讓對方覺得枯燥。和紅沐聊天時雖然總有種搔不著癢處的煩躁感，但紅沐講話的時候卻又不會讓人完全感到她是明顯在敷衍自己，或者漫不經心地回覆。
話題上的周旋，就像是遊戲中對於身位距離的把控，並沒有想像中要來得那麼容易。要始終恰好維持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操作角色隨著敵人的位置改變自己移動的方向和移動的距離，全都需要一定程度的專注和經驗。
建箴倒也不認為紅沐是在全然的戲耍自己，不過看得出來，她似乎還是有些樂在其中的部份。
大概是那種……姐姐逗弄笨蛋弟弟的那種歡愉感？
說是這麼說，不過建箴也僅止於聽過，對於實際上家中只有一個哥哥的建箴而言，這種心態甚至連一知半解都稱不上。
只不過建箴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瞭解的太清楚才好。
少知道一些事情能夠活得更久些，這並不只是在懸疑電影才會出現的提醒。某些事情的真實面對常人來說，執拗探求所謂的真相並不會讓自己快樂，反倒會因為事物背後的真相而感到鬱悶和不解，而無法再以輕鬆的心情去看待那些原本視為自然的事物。
顯然，自己不能、也不該從紅沐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剩下來的部分，大概只能由他自己去思考了。
建箴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想得太過複雜，要是只有自己在鑽牛角尖的話，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自己本來就是比較容易受他人言語所影響的那一類人，又很容易自己把現有的條件內容延伸做出各種不同的發想。
大概這是寫故事人共有的……不，搞不好是自己才有的毛病嗎？
明明任務流程就只是幾分鐘的事情，建箴卻感到格外漫長。
幸好，紅沐也並沒有拉出一長串未完成的任務清單，拉著自己奉陪到底。看起來真的是因為不想面對森林中的那些巨大蟲子，所以才找了自己幫忙。
雖然建箴心想，如果真的沒有辦法接受的話，也並不需要那麼執著解完這個區域的任務。
支線任務這種東西嘛，本來就是隨玩家個人的需求去選擇的，它並非是提升等級的必要環節。要說現在遊戲滿級的玩家裡面，有把所有地區性支線任務全部都解完的，大概也有極少部分玩家。若不是堅持將每張地圖都探索完整的強迫症玩家，大概也不會特意把所有任務都清得乾乾淨淨。
畢竟光是一座城市的周圍區域範圍任務，就已經足夠拉起新手的等級。有些任務的消耗時間和獲得回報又不成比例，所以很多玩家為了不浪費時間，就會選擇略過那些格外麻煩的支線任務。
……算了吧。
自己還沒有雞婆到會干預其他人玩遊戲的方式，只要不是會對自己造成麻煩而且相對合理的要求，該幫的忙他依然還是會斟酌著幫忙的。
受道具所吸引而來的女王蜂拍打著規律的嗡嗡聲節奏，甚至比遊戲中玩家角色還要更為巨大。不過在臨風超額的等級面前，龐大的身軀終究敵不過數值的差距，被一記帶有聖屬性的攻擊從空中斬落。
建箴不打算把時間拖得太長，就算自己對於昆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感和恐懼，但一直被這樣眼前晃過來飛過去的敵人干擾，何況是盯著腹部蠕動的那些節肢部位，要說心裡頭全然沒有一點煩躁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得慶幸遊戲通常也只會把蜜蜂或者蛾蝶一類的昆蟲當作玩家需要面對的魔物類型，如果遊戲官方再狠心一點，加入飛天蟑螂那種足以讓大多數玩家感到高度精神污染的敵人，那光是想想都覺得刺激……
飛在空中的蟑螂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物種，這是很多人默認的一件事。
只要展開翅膀撲騰上天，擁有了制空權以後，就彷彿無條件的進入一種默認的狂暴化的存在，即便只是這樣飛翔，就足以讓人退卻。
蟑螂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一種昆蟲。
對於昆蟲類型的敵人建箴屬於並不討厭，但也絕對談不上喜歡的程度。即便本體的攻擊力並不高，但因為很容易附加中毒或者睡眠一類的負面效果，如果沒有辦法盡速結束戰鬥的話，整體時間就會被負面效果拉得很長。
「好了，撤退吧。」
看著再度包圍過來的大量蜂兵，建箴沒有多說什麼，便將任務道具和掉落獎勵隨意塞給了紅沐後，再度快速充當起了回程的火車頭。
倒不是因為危險，只是沒有想要多浪費時間和這些小怪糾纏的想法。
主要目的已經達成了，就算丟著紅沐讓她自行回城應該也是可以的。但建箴心想既然都已經做到這樣了，這最後一哩路乾脆就有始有終的結束，實際上也不會真的花上多少時間。
滑鼠一點，臨風回身轉向。
長劍向前橫向劈出一道波，面前便直接開出了一條道。
一位聖騎士、一名戰士，兩個行動速度都快不上來的角色，看起來並沒有誰等誰的問題。也不需要停下來去迎擊追在後頭的敵人，只要能夠脫離蜂巢怪物的戒備區域，遊戲內怪物並不會窮追不捨的一路追回村莊裡。
紅沐倒也心領神會，沒有多說什麼，便隨著臨風的引導返回了城鎮。
兩人在蜂巢和森林的交界地，拖曳出了一長列的蜜蜂火車。
※ ※ ※
從蜂巢區域直達巨木森林裡的村莊並不需要幾分鐘的時間，加上前面已經被迫預習過了一回，不敢說完全熟悉，但起碼也是輕車熟路。
臨風停在了城鎮的傳送陣前，完滿的結束了他的任務。
「謝謝啦！」
紅沐的感謝就是這麼直接爽快，而且並不是因為自己和他有多熟，就算是和她完全不熟的路人，建箴覺得她的態度興許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如果還有什麼問題，下次還能再找我。』
本來建箴都已經要脫口而出，但話到嘴邊，建箴還是剎住了。
不只是意識到自己這麼說聽起來有種像是在搭訕的感覺，也是覺得平時他並不會那麼刻意的去詢問和幫助新手遇到的麻煩。就像冷雨冰那時候，在一旁默默的看著，在需要的時候給予必要的協助，那才是屬於他個人的行事風格。
並不用別人來對自己說三道四，建箴也覺得自己的個性很麻煩。說熱情也不是、說冷漠也不全然，彷彿關於與人相處的節奏總是慢了半拍，卻又不是絲毫不理會的漠視。
有時就連他自己也不太確定，到底他心裡想的究竟是想幫忙還是不幫忙。
看到新手求助的時候，如果有其他人搶先幫了新手，他會如釋重負的鬆一口氣把這件事交給他人；但事後他的心裡卻也會因為自己沒有主動伸出援手而感到一點小小的遺憾。
矛盾這個詞，就像是專門為他特別訂製的。
或許這個詞對於左手持盾，右手持劍的聖騎士來說也挺相配。
建箴還遲疑著呢，紅沐卻像是又一回看穿了他的想法。
「下次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情再喊你也可以吧？」
明明話語本身的內容都相同，只是對象和時間順序稍微轉變一下而已
如果由自己來說，多少會讓人覺得有些搭訕討好的意思，但若是由紅沐自己開口，就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情況。
本來自己還遲疑著到底是不是應該提起這件事，現在倒是連遲疑都免了。
這麼一來，自己既不能裝傻，也不好明擺著直接拒絕。
和紅沐對話，自己肯定是討不到什麼便宜的。
但她懂得點到為止，也沒有那種欺人太甚的傲慢。
並不是用強硬的語氣或者是上位者的架子去強制讓自己的話語顯得格外地重要有份量。而是巧妙抓出言語中的那些細節，那些他人沒有注意到的部分。
從幻境樂章這款遊戲的立場，她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新人，而她自己也很清楚這件事。
她很清楚言語和立場的分界點，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在不讓對方產生厭惡的感覺，同時又能夠獲得最大的成果。
這同樣也是一種技術，是在遊戲之外，與人際互動和溝通的能力。
從第二次的兩人獨處中，建箴有了深刻的體會。
「可以啊，沒問題。」
與其在言語上自討沒趣，不如找到兩人之間的共識。
對應紅沐最好的方式，並不是直接和她較勁硬碰硬，而是讓出空間，由她來做出權衡。她並沒有想著特別多佔便宜，但也不想受人施捨，只是明確瞭解並利用與人之間相處時的各種界線。
「謝啦！那我先下線了。」紅沐再次表達謝意，並不忘記誇張地揮手致意。
「沒什麼，不客氣。」
表面上看起來，自己是成了幫助新手的熱心老玩家，但實際上除了自己角色本身的能力和對於遊戲內容的熟悉以外，其他部分幾乎都是由紅沐所導引的方向在發展。
自己並不像是個老手，而紅沐也並不像是個新人。
建箴只覺得微妙。
雖然好像被玩弄於股掌間，卻又談不上真的很討厭像她這樣的人。
只要能力比自己強，能夠做得比自己好，建箴倒是沒有什麼面子或矜持的問題。就像艾薩斯實際的年齡比自己還要小，但他所表現出的遊戲心態和技術值得尊重，那建箴也同樣會把他視為可敬的對象。
而對於紅沐，自己也並非是因為她已經是比自己年齡稍長的社會人所以才會照她的話去做，而是紅沐對於話語的掌握，以及人情世故的相處和理解，都遠比自己還要為加練達得多。
照著這個情況發展，之後可能還會有許多的機會收到來自紅沐的請託或者組隊要求嗎？
心情一下子就變得複雜起來了。
「啊，對了，我剛才講的事情，你多考慮考慮吧。」
本來還說著要下線的紅沐，突然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動作，而對話框裡則又冒出一行文字。
「哪件事？」
「如果有時間的話，可以多關心一下那孩子。」
建箴的思緒還沒完全轉過來，紅沐的角色就已經離了線消失在臨風的面前，可能代表著不容分說的態度，也可是根本沒有打算讓他妥協的堅決。
只不過為什麼最後又特別提起關於冷雨冰的事情呢？
嘴上雖然說著相處並不容易，實際上卻又並不全然是這樣。
而冷雨冰又有什麼地方需要自己的「關心」呢？
問題帶來了更多的問題，而提出問題的當事者則已經瀟灑地下了線。
明明想著不要受到影響，建箴的思緒仍被紅沐最後留下的那句話給拉扯得越來越遠。
直到稍晚他下線之前，始終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看樣子，今晚又是個難以入眠的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