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吹奏著那人最愛的曲調、一樣斜倚在那人房前的廊下，世事如昔，茫然停下傷懷音色，才知手中玉笛早已失去了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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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訣】第十三章
幽暗的營帳中，流盪著死一般的寂靜。
鶴丸國永僅僅瞟了一眼審視著自己的冰冷目光，旋即移開視線，見純白羽織上滿是血汙，遺憾似地嘆了口氣。
「這染了一身赤紅的衣裝，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鶴了啊。」
話音未落，一陣刺痛掠過臉頰，頓時點點血珠將衣袖暈染開一片腥紅。
「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嗎？」
「……」
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的匕首，卻總算抬眸正視眼前陰戾的男子──那副眼神，看似對身旁一切都漠不關心、淡然而無情。
「主上已死、皊身中劇毒，而我如今亦戰敗被俘……」
漠然如他，依然殘存著最後一分執念。
只想為她換得片刻的平穩，即使自己再也無法與之相伴。
「──你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
「……哼，倒是挺明事理。」
男子冷笑，從袖裡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擲落在鶴丸國永身前。
「能夠殺死時間溯行軍的，只有刀劍的付喪神……以及審神者。」
拾起瓷瓶的手微微一頓，良久，他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昨日──
她泛著青澀笑靨的臉龐，在薄暮之中有些迷離不清。
他從未想過，她的笑容、她的苦澀、她的自白，竟也成為自己必須埋葬於過去的回憶。……全只因為這瓶中，將兩人的感情生生引向死局的鴆毒。
飲與不飲，生死自知。
「自己會以什麼方式死去……那種事，我早就已經不在乎了。」
蒼白的背影漸行漸遠，徒留一地四碎散落的白瓷碎片。
邁出營帳，似血殘陽微微刺眼。屍橫遍野的關原之地，只有烏鴉振翅聲與啼鳴迴盪，嘶啞嘈雜、難而為聽。
終有一日，這身純白羽織也會沾染上人類的、昔日同伴的，甚至是自己的鮮血……直至化作漆黑如墨的羽翼，直至失去自我。
這是最後一次，能夠回到所愛之人的身邊了。
強烈的光芒消逝而去，映入眼簾的是再熟悉不過的本丸正殿。遠遠地，三日月宗近跪坐在皊的身旁，深藍色的背影相比過去，多了幾分寂寞寥然；甚至連鶴丸國永走近自己身側，他仍然像是對一切動靜無知無覺似的，視線始終停駐在皊的身上。
「這是……」
怵目的紅突兀地在眼前綻放──華麗狩衣的左袖早已被鮮血染紅大半，肩上的傷口一片血肉模糊，猙獰至極。
「無須介懷，不過是一點小傷罷了。」三日月宗近側身說道，神色淡淡。隨著他的動作，殘破的衣料碎片從指間滑落。
幾乎被灼燒得面目全非的料子上，粉櫻彩蝶翩然飛舞於一角杏黃景色，偏愛這件衣裳的明豔身影卻已不復存在。
明明擁有了人身，卻還是重蹈覆轍，只能看著她在自己面前死去。
「對不起、對不起……」昏迷中的皊喃喃出聲。
心中一痛，鶴丸國永俯下身，輕輕擦去她唇角殷紅的血跡。
離自己敗給嗜血的衝動，究竟還有多少時日呢？
「嗯……」
睫毛顫了顫，皊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雖然還是什麼也看不見，可是那流連在自己臉龐上的溫暖指尖，熟悉的令人想哭。
他回來了，他沒有失約。
「鶴丸……」
她茫茫然地呼喚出聲，嗓音沙啞而疲憊。
身體驀地一輕，嬌小的身軀被鶴丸國永摟住，一隻大手輕柔的撫順她散亂的髮絲，悠悠一語不盡憐惜。
「我在。」
灼熱的淚水一夕潰堤，她微微顫抖著，終究忍不住嗚咽出聲。
『我的一輩子，就賠在三日月身上了。』
容貌明豔的女性擦拭著皊被汗水濡濕的臉頰，語氣溫柔而和緩。平時總是靈動而有些許狡黠的目光，此刻卻滿是慈愛。
『當然、對他來說，這根本算不上是多長的時間──』她一頓，瞇起眼笑得開懷，『若是三日月喜歡，我就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至死方休。』
他們，曾經那樣幸福啊。
是自己摧毀了他們的幸福、他們的永恆，迫得他們生死永隔！
「這不是您的錯。」
三日月宗近緩緩移動身子，就著衣袖擦淨她滿臉的淚痕。那細膩的舉止、那平穩的言語，還如昔日一樣，無悔無恨。
「您現在，是我們的主上啊。」
本以為自己能笑對死亡，可是當她笑著與自己離別之時，在時間長河中逐漸洗練得麻木不仁的心，再次感受到了鑽心的痛楚。
但這份悲傷並未持續太久──除了自己，皊也被葦月遺留在了世間。
陪伴在皊身邊，侍奉她、輔佐她，是作為刀劍的付喪神應盡的責任。並且，也是他擅自妄為地──對故人許下的承諾。
如同他無意間聽見的，不甚認真卻又堅毅決絕的話語。
主上……不，葦月。
我決不會讓妳拚上性命去守護的事物，再受到任何傷害。
今時之約，至死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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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時光悄然飛逝，時序邁入寒冷的冬季，白雪皚皚的庭院中，不時傳來眾人的嘻笑怒罵聲。
「你們這些傢伙啊啊啊──！」壓切長谷部猛地推開被砸得慘不忍睹的拉門，幾顆雪球快速在手中成型，精準地擊中了正在打雪仗的藤四郎兄弟們。
「嘿，我可不會輕易認輸啊。」壓切長谷部的怒氣反倒讓鯰尾藤四郎來了興致，伸手拍了拍骨喰藤四郎的肩膀，「兄弟你負責做雪球，我負責攻擊！」
「我也參戰我也參戰！」
「不要只顧著攻擊，至少掩護我一下啊──」
看著庭院裡如火如荼的戰況，三日月宗近微笑著駐足在書房門前好一會兒，才轉身推開門，將托盤中冒著熱氣的茶水輕放在桌案上。
「謝謝。」
少女啜了口熱茶，一時淡淡花香和著蜂蜜的微甜漫開，帶著一絲早春的餘韻。
他又給自己準備了鹽漬櫻花茶啊。
想起鶴丸國永，心底感到甜蜜的同時，卻也覺得有些寂寞。
從繼任審神者之後，鶴丸國永越發頻繁地出陣、遠征，莫說是陪在自己身邊了，甚至經常接連數日未曾回到本丸。
「奧州方面的遠征今日便結束了，主上是否要前去迎接遠征部隊歸來呢？」見皊的臉龐劃過一絲黯然，三日月宗近問道。
該說是老爺爺所以才意外的敏銳嗎……不過，她確實是很想他，恨不得現在就能直接撞進他的懷抱。
「當然要去！」她衝口而出，隨後又像是想掩飾自己的窘迫似的，嘟嘟囔囔地加上一句：「……這也是審神者的義務嘛。」
「謹遵主上吩咐。」三日月宗近笑笑，並不點破。
總是比起最初，每每為鶴丸國永送行的時候，那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好上許多了。
令他深感困惑的，是鶴丸國永對那份難過的視而不見。
「真希望他們回來後，能過上幾天太平日子哪……」咬了下毛筆的筆桿，她下意識地輕聲呢喃。
如今她已能控制自己不去察知他人的心聲，卻因而忽略了三日月宗近稍縱即逝的擔憂。
「主上！」稚嫩的嗓音突地在廊下響起，她還未反應過來，藤四郎兄弟們便極其默契地躲在了她身後，不知是因為害怕抑或是寒冷而微微顫抖著。
「打擾大將辦公真的非常抱歉，但在一期哥趕到之前請務必讓我們暫時躲避一下！」
「沒事、沒事，下次別再讓長谷部認真起來就好。」
等會兒一期一振趕來，看見弟弟們活像小動物似地縮在自己身後的可憐模樣，本丸的庭院怕不是又要掀起一場大戰。想到此，她不禁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本丸的一切逐漸回復到過去那樣、平和之餘偶而笑鬧歡快，可是為什麼，卻仍留不住你。
「妳啊，在想些什麼呢？」
「還不是在想你──」她賭氣似地噘起嘴，下一刻某個溫熱的物事便輕吻上自己的額髮。
「我回來了。」
分明是在捉弄她，卻又分外溫柔憐愛。
臉上滾燙的熱意令她無措，她只能以擁抱回應鶴丸國永，半晌說不出話來。
「……就這幾日，留在本丸好不好？」
鶴丸國永一楞。他已經好久沒有聽見她對自己撒嬌了，「……妳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不會拒絕。」
他怎麼不明白，此刻自己能保護她的方式，是冷落、是疏遠。
世事難以兩全，幾度視而不見，卻仍然不願見她隱忍傷悲。
──他是真的很想為了她，自私一回啊。
「鶴丸，藤四郎他們和三日月……是幾時離開的？」她小心翼翼地開口，沒想到自己竟然渾然忘卻了其他人的存在。
「我走進來的時候，讓他們不要提醒妳，悄悄退出來的。」鶴丸國永無言地注視著她逐漸泛紅的臉頰，淺笑黯然。
她那樣想念他，他能償還的，只是時日無多的朝夕相伴。
「妳還記不記得，我送妳水無月的那件事？」
「怎麼可能忘記。」
那一天，經歷了太多太多──與鶴丸確認彼此的心意，以及在皊未曾察覺之下，改變兩人命運的、出陣命令的下達。
「嘛、關於在六月三十這天食用水無月一事……」刻意的停頓，默然凝望那滿是不解卻又期待的臉龐，不盡惆悵。
「是有特殊含義的。」
「那是什麼？」聽出他話語中的故弄玄虛，還依然笑逐顏開。
「……不告訴妳。」他將手指抵上她的唇，彷彿不願她再多問。
「早知道你不會輕易說出答案。」
這問題，雖說多少有些突然，但到底還是過去的他吧。
她自有著獨特的默契來應對。
「不知道也無所謂……我很喜歡，這就足夠了。」
沁入心底的冰涼，流盪的紅豆微甜與夏日清風，平淡卻無可忘懷。
她相信著，只待夏季來臨，那日的回憶便能再度重現。
──他們的離別，注定只有自己先離開他而已，不是嗎。
第十四章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