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是丹嘉瑟瓦第二喜歡的事,第一是將眼前的伏依郊繪製在紙上。基於五邊形的深青色復斜屋頂散落在不太整齊規劃的道路之中,彷若大地的五指張開,將房屋一棟棟撒在地面。在空中就像親眼看著一張偌大地圖,伏依郊並不像地圖那般靜止。這裡的郊議會樂於將街景地圖往東西南北四個方位新增、修築、開闢或封閉街道,使得映卡蘭的伏依郊地圖年年需要更新。或許是多虧街上林立的綠藥葉菸商店,讓使用者──傳聞多是郊議會成員──有吸了就不顧一切的興奮感,至少映卡蘭拜此從不缺乏穩定業績。但也不是沒有缺點。丹嘉瑟瓦很喜歡自己的墨綠連衣裙,但每當有人指著飛天的丹嘉瑟瓦說那很像綠藥葉時,她總會希望自己當初拿走的是其他顏色的衣服。
她感覺到風的力量減弱,於是她張開雀輿方現示(Maplachite Funsans)的孔雀石色封面,指著地平線遠端再度念出咒語:「Inhu,Funsans,ine。」隨著咒語念出,飛往四腳路分店的速度再度加快。不久後,她降落在一棟房屋的深青色屋頂上,拉開一扇小天窗爬下梯子,進入木造閣樓──會議室。丹嘉瑟瓦首先預期應該沒幾個大人物肯現身於此,畢竟會議室佈滿木造梁柱結構的天羅地網,地上擺著粗獷的高腳椅和一個大長木桌,以及滿地鋸木屑,而唯一的光源正來自於丹嘉瑟瓦剛爬下來的天窗,四周懸掛的復古油燈一盞未亮。空氣聞起來彷彿灰塵與伐木場組合而成的刺鼻風暴,要是真有什麼大人物需要到訪,四腳路分店周圍多的是氣派又高雅的大理石廳堂和客室,實在輪不到又窄又刺鼻的分店會議室。
但丹嘉瑟瓦一離開梯子就發現自己錯了:除了頭頂被天窗射得光亮的雞蛋頭洛多先生以外,那道草綠與黃褐漸層寬擺長袍交織成的身影自己不會錯認。
「丹嘉瑟瓦,法書館的書匠兼紋師少年堤其克.埃庫利歐指名要見妳。」多洛先生開口,此刻黑框眼鏡內的深邃藍眼混合丹嘉瑟瓦從未見過的憂慮。「別像平常對我那樣對書匠紋師不謹慎發言,四腳路分店是好不容易開的一家,我可不希望被指控不尊重頁坦法書館,進而影響到生意。」
「知道啦。」丹嘉瑟瓦隨意回應。
「麻煩用『是』來回應,親愛的製圖員。當然,不管你們有多少要事要談,銀林和晶藏山群一樣要給。下午二時給克諾諾。」多洛先生補上一句。
「是。」丹嘉瑟瓦嘴上那麼說,心裡暗暗咒罵多洛先生。早晚我要把你的頭像市場裡的新鮮雞蛋一樣破開。但隨著門被帶上,回音隨著不安氣味竄上丹嘉瑟瓦的腦門。說真的,我在這裡要做什麼?堤其克.埃庫利歐是年長如枯木的頁坦法書館館員之間一株鮮綠嫩草,也是史提爾格的報章媒體重點傳頌對象。丹嘉瑟瓦從報紙上讀過不少他的事情,包含他對定期到訪的天地議會席位修補法書,傳聞中「獨走的軍事席」、「怯決的法律席」等極具個性的席位都是他的顧客;他對於草坪的熱愛,即便在大雪紛飛的季節也不曾使草坪枯萎。還有最具震撼性的茶餘飯後流言:傳聞他知道一點法書誕生的秘辛。一直以來,法書如何誕生是伊尼信四方最想知道的問題,一般而言書匠僅知道如何修改法書,「製書」則是隱晦到無人知曉的秘辛。丹嘉瑟瓦認為堤其克.埃庫利歐書匠兼紋師的身分使他擁有此等流言,但她不認為有人能全方位到此等地步。
總之見到堤其克.埃庫利歐肯定是丹嘉瑟瓦在映卡蘭工作以來最難得的經驗,而堤其克見到丹嘉瑟瓦,或者說她的法書時,一雙棕眼亮了起來。「丹嘉瑟瓦.枋仙森。妳的法書……雀輿方現示?」
「是。」丹嘉瑟瓦甚至沒費事問「你怎麼知道?」畢竟那是句廢話。
「我確實找對了人。」堤其克.埃庫利歐喃喃說道。「我想我們得先坐下,說說我來到這裡的原因,還有討論一些事情。」
丹嘉瑟瓦有些遲疑。「冒昧請教,能不能先說說,是什麼事情需要討論?」
「探索法書館,更正確的部分是……取書室。」
丹嘉瑟瓦聞言,立即坐進會議室的難坐木椅。她決定立刻將銀林和晶藏山群拋諸腦後。「我有興趣。」她大聲宣布。「請開始討論。」
但丹嘉瑟瓦尚不知道,光是坐在映卡蘭四腳路分店的會議室聽著堤其克的敘述,就足以成為她此生做過最後悔的決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