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劇之魔女》A.D. 2000 #001-003

　　後世人閱讀歷史，會發現公元二千年是重大的轉抉點。以此為分水嶺，世界好像加速趨向混亂與無序。然而對於當代人而言，最為苦惱者，莫過於席卷全球的金融風暴。即使是遠東的日本亦不例外，於容子天皇登基，改元万通後，這場風暴亦自西向東，侵入這個國家。
　　股市不斷下挫、油價大崩跌、日元大幅度貶值，經濟增長亦受到打擊。
　　即使如此，人們仍然堅強活下去。
　　是年五月十三日，在東京市一家普通的醫院，倉科雄司終為人父，見證妻子曜子誕下一名健康的女嬰。抱在手中，輕若鴻毛，彷彿一吹就跌落地，教他萬分緊張。
　　「曜子，我們這位寶貝該叫甚麼名字？」
　　「明日奈。」坐在床上的倉科曜子臉有困容，卻仍然挺起精神注視自己的骨肉：「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倉科雄司欣喜若狂，緊緊摟着手心中那位小小的嬰兒道：「明日奈……倉科明日奈……好啊！好名字！」
　　任職的JUICE百貨門市部，上月拔擢他為課長。雖然職級遞昇，然而薪水只加一點。想起之後要支持一家三口，不禁有點憂鬱。
　　「雄司，不開心嗎？」
　　倉科雄司吻一口妻子：「不……怎麼可能不開心呢！」
　　想來外面多少人陷入失業浪潮，旋而慶幸自己入社時間早，依賴終身僱傭制和年功序工資制度，尚可於不景氣中掙得飯吃，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更何況喜獲弄瓦，妻女平安，還有甚麼抱怨呢？
　　倉科曜子抱着女兒，逗玩好幾回。倉科雄司從旁仔細觀看嬰兒那對亮晶晶的雙瞳，忽然注意到某件事。
　　「話說明日奈的右瞳，顏色好像和左邊不一樣。」
　　女嬰的左瞳與常人無異，同為黑色；可是右瞳不大一樣，是赤血色。尤其在窗戶光線滲漏下，格外分明，瞧得有點不舒服。
　　「你現在才注意到？醫生說有可能是虹膜異色症。」
　　「虹膜異色症？會不會有害？」
　　「放心吧，醫生說沒事兒。不過為安全起見，之後再安排進行檢查，確保視力沒有問題。」
　　倉科雄司輕撫女兒的臉蛋，祈禱她身體健康。不多時倉科曜子需要休息，便將女兒放在旁邊的育嬰箱。倉科雄司亦為照顧妻子，既洗毛巾又沖熱水。
　　「嗚……咕嗚……」
　　育嬰箱內的女嬰眼珠子轉動，觀察這個世界。
　　看上去一切如常，惟一不對勁的，就只有下體。
　　她嘗試夾起大腿，感覺空空如也。
　　會不會是初出生時太小，所以感覺不到呢？
　　直到夫妻為自己洗澡，用毛巾來回抹拭下體時，終於確定某個事實。
　　（沒有！甚麼都沒有！陪伴我卅年的弟弟，竟然不告而別？）
　　倉科明日奈自出娘胎不過四小時，腦子已經能夠正常運轉，意識亦浮上來。她清楚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以及察覺自己變成嬰兒的事實。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轉生嗎？）
　　手腳無力，而且容易疲倦。縱然想說話，亦只能發出「咿咿吖吖」的聲音。
　　身邊那對男女，估計就是自己的父母吧。聽他們說的話，明顯是日本語，也就是說自己轉生成日本人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帶着前世記憶轉生甚麼的，不是奇幻小說的爛橋段嗎？）
　　倉科明日奈前世是名為張兆恆的中國男性，死亡年齡為卅歲，而且是處男。生前連女生的小手都未拖過，這輩子卻轉生成女孩子，真是……真是……
　　太棒了！感謝神明啊！
　　轉生成女孩子，不就代表可以光明正大拖女孩子的手嗎？正常進出女洗手間和更衣室嗎？太美妙啦！前途一片光明啊！
　　（……我真是白痴啊，做女孩子不就要被男人騎嗎？將來每月來月事，而且還要生孩子哦！有甚麼好興奮？）
　　倉科明日奈一本正經地以卅歲處男的道德觀批判自己，可是回頭又想，前世自己做男人又如何呢？有值得炫耀或自滿的事嗎？
　　好像沒有耶。
　　男性的自尊？可以吃嗎？
　　對於自己的前世，倉科明日奈心有芥蒂，談不上有任何美好回憶。既然如此何必那麼執着，今世嘗試做女孩子，也許會有意外收獲亦說不定。
　　腦中胡思亂想一番後，強烈的疲倦感再度襲來。迷糊地瞌上眼睛時，隱約看見房間還有「第三個人」。遺憾地精力不足，無法多加思考，即時沉沉睡去。
　　嬰兒的生活真美好，吃飽就睡，睡醒就吃。倉科明日奈憶起前世淒慘無比的日子，廿四小時不斷工作，年齡卅歲外表卻像四十多，完全是非人待遇。只要想起前世的工作，不禁氣上心頭。
　　「哎呀！好痛啊！」
　　「曜子，甚麼事？」
　　「明日奈吮得很大力唷。」
　　「哎呀，我的乖寶貝，慢慢吸好不好？要不要爸爸示範給女兒看看？」
　　倉科曜子笑着推開丈夫的頭：「別玩了，給我走開。」
　　倉科明日奈肚子餓時，只要哭鬧就可以喝母親的奶水。遺憾是眼前一馬平川，兩座小小的山峰，不足以讓卅歲的靈魂心滿意足。
　　（母親那個胸部……遺傳了她ＤＮＡ的我，莫非都會那麼細小嗎？）
　　難得轉生成女孩子，當然希望長得漂亮，身材又要好。不過打量母親的身材，總覺得未來的成長空間相當有限。
　　至於父母打情鬧俏的說話，自己似懂非懂的聽着，勉強聽得懂三成。畢竟前世沒有特別學習過日本語，只能從雙方放閃行為猜測對話內容。
　　（可惡！在單身狗處男面前放閃，太沒天理了！）
　　「哎呀！明日奈，別那麼用力好不好？」
　　似乎是自己情緒不意波動下，嘴巴吸太緊，弄痛母親乳頭。倉科明日奈只好收斂心神，不作遊思妄想。
　　話說現在挺着這副身體，除去運動腦袋以外，啥事也做不到。要她放空大腦，簡直悶殺人。
　　吃飽喝足後又回到育嬰箱內，倉科明日奈百無聊賴，連自我翻滾都辦不到，只好按捺心情。耐心等待成長後，可做的事自然變多。
　　（哼哼哼，看樣子順利轉生了。）
　　彷若未經雙耳，大腦突然迴盪另一道陌生的聲音，嚇得倉科明日奈心兒一突。
　　（誰在我腦海中說話？）
　　（是我啊，看得見我嗎？）
　　倉科明日奈雙目圓瞪，注視着天花板。育嬰箱的正上方，飄盪着一位穿着白色和服，留着一頭長長的白銀頭髮的女幽靈。
　　（鬼？）
　　（人家才不是鬼啊。）
　　（不是鬼的話，怎麼會飄浮在空中，而且身體好像是半透明？）
　　（因為現在我的肉身留在另一處地方，以靈魂出竅的狀態活動。）
　　幸虧自己前世接觸很多靈異小說及異能小說，大抵理解她的狀況。
　　（所以呢？你要扮鬼來嚇小孩子嗎？）
　　（都說人家不是鬼啊！）
　　一身雪白的少女緩緩飄落，盈盈的眸子，脈脈注視着倉科明日奈。
　　（等等……怎麼了？不要靠太近！）
　　雖則明白如今自己叫破喉嚨都無人可以相助，但終究要展示一下姿態。
　　（終於找到妳呢……妳就是《少女心事》的作者紀春筠嗎？）
　　（……呃？）
　　見鬼了，怎麼死後轉生來到另一個國家，都會聽到那部小說，以及那位作者的名字。倉科明日奈不禁怒惱，可惜嬰兒未能表露出如此複雜的感情。對於她的提問，既不願肯定，也不想否定。
　　（怎麼會提起那本小說？）
　　對方像小狗那樣往自己身上嗅，看上去有點滑稽，可惜身為被嗅的對象倒是笑不出來。
　　（絕對不會有錯，妳身上散發的味道，與《少女心事》完全一樣。）
　　倉科明日奈心兒打個突，沒來由地瞪視對方，心想自己才剛出生，就算有味道也是奶水味。
　　（哎呀，我原以為紀春筠是可愛的女孩子，沒想到作者本尊竟是毫不起眼的中年大叔，這是詐騙對吧？要是讓萬千書迷知道，絕對會暴怒撕書呢！）
　　聽到對方嘲弄自己前世，當然生氣不已。
　　（男人就不能寫少女向的愛情小說嗎？）
　　（當然可以啊，只要是好作品就ＯＫ。放心吧，人家才不像外面那些膚淺的書迷。每一份作品都會仔細咀嚼，連最精華的地方都一併吸收，不殘留半分。對於閣下的《少女心事》，可謂高度好評呢！）
　　倉科明日奈思緒有點凌亂，最後終究只有一聲長嘆。
　　（怎麼啦？人家在誇讚妳的小說耶，反而不高興？）
　　這中間頗有一番變故與波折，倉科明日奈腹中蘊蓄千萬心聲，終究躊佇無言。正好感到倦意，決定無視對方的叫喊，直接閉眼沉睡。再之後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父親不知何在，照老樣子喝奶，飽後又是臥回箱內。
　　「明日奈真是乖呢，都沒有哭鬧過。」
　　倉科曜子最初也很害怕，畢竟沒日沒夜聽到鄰旁房間接連不斷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不過奇怪地自己女兒卻很安靜，樣子趣逗，還會觀察自己做反應，所以一天下來除餵哺以外就沒有其他煩惱。
　　當母親去洗手間時，那位和服少女又飄近來。她一直逗留在房內沒有離開，還不斷傳話進倉科明日奈的腦袋，問他《少女心事》各方面的問題。像是人物啊劇情啊設定啊，就像是小書迷那樣纏住她不放棄。受到對方疲勞轟炸下，倉科明日奈沒心情喝奶。即使想發脾氣，但姑念對方是真心喜歡自己的作品，也就無法責罵對方半句。
　　（夠了，我還不知道妳是誰，至少自我介紹吧。）
　　（「觀劇」之魔女肖恩（ショーン），請多多指教。）
　　觀劇……魔女……肖恩？
　　每一隻字都聽得懂，可是連在一起就無法理解。
　　倉科明日奈的眸子中，映照著對方那對赤紅的眸子，內心隱約蘊釀起某種躁動。
　　（妳不是人類嗎？）
　　（當然不是。）
　　想想看自己乃是帶着前世記憶的轉生者，有一就有二，再遇上非人之物，似乎也不是那麼奇怪的事。
　　（我叫張仲恆……不，現在叫倉科明日奈，也請多多指教。）
　　既然已經轉生，拘泥過去再無意思，倉科明日奈爽快接受自己新的人生，新的身分。
　　（前世的姓名叫張仲恆？本名？）
　　（正是。）
　　（紀春筠是筆名？為何會替自己起那麼女性化的名字？是因為要寫少女題材的小說嗎？）
　　最初聽到對方不斷提《少女心事》及紀春筠的名字，倉科明日奈自然惱火。然而向不知情由的書迷發怒，是毫無意義的行為。再者昔日的「張仲恆」早就逝世，自己執着那些舊事，顯然有點不夠乾脆。反正當嬰兒無憂無慮，如今亦只有肖恩可以陪她聊天消磨時間，也就將真相說出來。
　　（紀春筠當然不是筆名，她是龍江出版社社長，兼全國作家協會會長。）
　　即使轉生為新的人，只要往昔的記憶猶存，那麼傷痛都無法撫平。每當提及這個人的名字，她的心兒就像被刺扎一下。
　　（當年她還是前社長的千金，我只是應他們的要求，冒名頂替寫小說。）
　　肖恩聞言，向來樂天亢奮的她，不禁臉色一沉。
　　（此話當真？）
　　（你覺得我在騙妳嗎？騙妳有何好處？）
　　反正匣子打開，倉科明日奈亦豁出去，像糟老頭般碎碎唸話當年。
　　（說出來有點不好意思，可是一切都是事實。出版界掛羊頭賣狗肉，找人捉刀請槍代筆，再掛另一位作者的名字賣出去，早就是業界的潛規則。不僅是「紀春筠」，還有很多作者，他們的書全部都是我寫的。）
　　這就是倉科明日奈，不，張仲恆人生中無法面對的絕望。
　　寫再多的小說，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別人收獲無數的名聲、曝光度、版稅及改編授權費，他這位代筆者，卻永遠只有一份買斷的原稿費。明明著作等身，卻無一本書是真正屬於自己。
　　最後被自己最信任的紀春筠出賣，知曉她只當自己是工具人後，澈底壓垮他的意志。人到中年，一事無成，連夢想都破滅後，再也提不起生存的意志。
　　肖恩雙手合十，閉目靜默。不再吵鬧的她，宛如白銀光輝的聖女，倒教倉科明日奈刷新眼界。
　　（從明日奈那邊流傳過來的感情不諦真摯而悲傷……原來如此，正正因為有這樣的心情，才能創作出那麼偉大的作品。）
　　倉科明日奈覺得對方表情是否太造作，無論如何她終究是外人，怎麼可能真切瞭解她前世卅年的心路歷程呢？下意識就認定對方只是說門面話，安慰自己罷了。
　　（決不是空白的門面話，人家是發自真心為妳而感到難受。）
　　（看妳那副淡然的表情，以及棒讀的口氣，完全不會讓人感覺你有多難受。）
　　（沒辦法啦，畢竟人家活太久了，見慣不少風浪，感情變化自然不明顯。）
　　原來如此呢。
　　咦，是不是遺漏某些事？
　　自己沒有張口說過半句話，心中所思所想，肖恩都能知道並一一回應？
　　（話說起來，為何妳我可以心靈感應溝通？）
　　看見靈體，還能夠正常交流，莫非自己轉生後開掛，變成靈能力者嗎？
　　（因為人家將妳收為眷屬啊。）
　　（眷屬？）
　　（哎呀，說起來真是凶險呢。找到妳的時候，剛好氣絕身亡。一旦讓妳靈魂離體，不知道會輪迴到哪處投胎轉世，索性強制締結契約，那樣子就可以牢牢綁住妳的靈魂。）
　　（等一下，我完全聽不懂妳在說甚麼，可以源源本本，清清楚楚的交代嗎？）
　　自稱為魔女的肖恩，似乎是用了某些能力，達成了某些契約？自己明明是當事人，卻一頭霧水，當然追問對方求個明白。肖恩雖然一副嫌麻煩的樣子，但姑且說明來龍去脈。原來她之所以要尋找自己，乃因為閱讀到《少女心事》的日文版。
　　（那本小說竟然翻譯成日文，而且在日本上架？）
　　（對哦，而且獲得不少評論推薦，有口皆碑下，罕有地打破本地出版物，廁身暢銷榜上呢。）
　　倉科明日奈聽罷，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明明她才是原作者，但世人的讚賞與鎂光燈，只會集中在那位惡女「紀春筠」身上。更別說日文版的稅收，半毛錢都不會分到她的口袋內。
　　之後肖恩接續交代，當她讀過《少女心事》全書後驚為天人，認定作者乃罕見的天才，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當面見上一面，最好是與之訂立契約，收作眷屬。
　　（等一等！我不是天才啊！）
　　（能夠寫出那麼美好的作品，不是天才又是甚麼？）
　　倉科明日奈心想如果自己是天才，早就達成夢想，成為知名作家。賺來的版稅多到花不完，還有一大堆書迷索簽名。而非無籍籍名，窮困潦倒，下場悲慘至不堪對人言。也罷，這還只是其次。真正讓她困惑的，乃是「契約」一詞，不能究竟其意。
　　前世在寫作時被出版社各樣合同坑很慘，對此尤為警惕，當然倍加注意。
　　（契約就是契約啊，還有甚麼問題呢？）
　　（不要用問題來回答問題！）
　　肖恩雙手抱在胸前，居然苦惱思索一番。
　　（總之就是妳我精神連結在一起，互相獲取對方的感知信息。而且身為眷屬的妳，可以借由我來發動「權能」。）
　　好了，明白了，這傢伙完全不擅長說明事件！別說解答自己的問題，還跳出更多問題。倉科明日奈原先只為打發無聊才陪她說話，怎麼越是聊下去腦袋越痛？完全是適得其反！
　　（因為將妳變成眷屬，才順利捕獲靈魂，安排轉生。）
　　（難道我之所以記得前世的事，完全是拜妳所賜？）
　　（正是如此，還不快快感謝人家？）
　　看見肖恩一副洋洋自喜的表情，倉科明日奈卻怒從心起。她才不想轉生後還繼承前世痛苦的回憶，覺得對方做多餘的事。
　　（為何做這些無聊的事啊？）
　　（無聊！一點兒也不無聊！你知道人家為找妳，可是翻山越嶺，走遍無數地方。沿氣味追到南京時，才知道妳去日本。匆匆飛回日本後，妳竟然跑上青木原樹海自縊？像你這樣的天才如果死了，人家便無法讀到好作品，簡直太不該了！）
　　（呃……甚麼？）
　　（一般人投胎轉世後就清空前世記憶，那樣子根本沒法保證長大後都會繼續創作。強行將妳收為眷屬，精神連繫在一起。那樣轉生後便得以保留記憶，順便可以安排轉生的身分，一石二鳥。）
　　還以為有何重要的理由，原來是這破事。倉科明日奈忍不住大聲疾呼道：「咿咿……呀呀啊啊！（沒門啊！我不會再寫小說了！）」
　　肖恩彷彿遭受五雷轟頂，當場愣住，囁嚅起來。
　　（明日奈不是在開玩笑嗎？）
　　適時倉科曜子從洗手間出來，原本對鏡梳理頭髮，聽到女兒呼聲，急急趕過來抱起她，來來回回地晃動，哄拍着心肝寶貝。在母親的懷中特別舒服，倉科明日奈再遭倦意襲來，又再次陷入沉睡。
　　（甚麼叫「我不會再寫小說」啊！給我好好解析！）
　　翌天醒來後肖恩又在耳朵邊吵吵鬧鬧，托她「鴻福」，大腦像茶壺水滾時不住「嗚嗚」長鳴。別說睡覺，連喝奶都沒意思。
　　似乎一般人都看不見肖恩，也聽不到她的聲音。倉科曜子好奇女兒喝奶時神情繃緊，凝思是不是哪處不舒服。
　　「果然是撒一泡子尿呢……乖寶貝，媽媽幫你換新的。」
　　成年人很容易就將兩件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互相連繫，自我解析然後接受。殊不知倉科明日奈之所以會安靜下來，單純因為她正在與肖恩在腦海中對談。
　　（雖然妳喜歡我的小說，甚是高興。可是前世臨終前，我發誓來生不再寫小說。所以對不起呢……）
　　（天呀！怎麼會這樣！）
　　千里迢迢從日本飛去中國，又從中國飛回日本，最後找到作者時，對方居然早一步離開人世。不管三七廿一用契約綁住他的靈魂，再塞進這副嬰孩的體內，料定將來可以再次享受甘美豐實的創作時，對方居然說不會再寫小說，無異是致命打擊。形同告之肖恩，她的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像妳這樣的天才，竟然放棄寫作，完全是暴殄天物，糟蹋大好才華！）
　　（只有妳擅自認定我是天才罷了，可是世人從來沒有認真看待過我的小說。）
　　（那是他們有眼無珠啊！既然在異地重生為人，不是正好再度奮發，造就新的旅程嗎？搞不好這次妳的才華就會發熱發亮，獲得無數人認同啊！）
　　（正正是重生為人，如果還是做前世同樣的事，那樣太沒趣了。總之我已經累了，不想再執筆爬格子。）
　　前世賭上卅年的青春，一頭栽進寫小說內，卻一無所獲。今世她決不願重蹈覆轍，難得轉生成女孩子，至少要體驗一些男人沒機會體驗的新鮮事。
　　肖恩無可奈何，身為靈體的她，無法觸碰任何物體。雙手在自己身上穿透過去，無法抓起嬰兒，徙勞地發洩不滿。
　　（笨蛋！白痴！傻子！如此輕易放棄自己的才華，簡直是愚不可及！）
　　任肖恩在旁邊如何抗議，倉科明日奈依然不願改轅易轍。談到完全割捨前世，其實說易行難。至少她腦海中，驀然冒出兩位死黨的樣子。遠在他鄉的他們，恐怕不會猜到她轉生成女孩子吧！
　　如果長大後變成漂亮可愛的女孩子，再跑回南京找他們，會不會嚇他們一跳呢？
　　懷着奇奇怪怪的想法，倉科明日奈再次進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