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冒險結束前」
翠綠的草原上，少年牧羊人阿湯找了舒服的位置躺下，正準備休息片刻。
「……嗯？」他坐起身，瞇起眼睛凝視。
「那座城堡，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
那是一座懸空的城堡，距離的遙遠使他看不清細節，整體是白色的、方形的，有四座尖塔。
其中一座正在緩緩殞落，石磚和木材在落地前，先沉進了蔚藍的天空。
像是蒸發，也像是結束的夢。
阿湯眨了眨眼，然後躺了回去，就像看見彩虹而已，並不見怪，也與他無關。
在火龍偶爾會飛過的天空上，多一座飛天城堡又怎樣？他可不像那些學者，沒多餘的時間研究世界，顧好羊群就夠了。
直到當天返回村莊，才知道看見異象的並不只他。
隔壁的柴夫說他在遠處的山巔上看見城堡。
騎著魔鳥寄信的郵差說在湖面上看見城堡。
「阿湯，你看見的城堡也是白色的對嗎？」
「嗯，對。」阿湯回答得很簡短，他沒有參與討論的熱情，反正掉下來的磚塊又不會砸到羊。
況且對他來說也太遙遠了。
第二天，同樣的地點，城堡已經不在了，阿湯沒放心上。
第三天亦然。
第四天他已經忘了這件事。
「欸？回來啦？」
第五天，殘破不堪的城堡已經殞落大半。
只是他現在連多看一眼都懶，好像那座城堡只是長得像城堡的雲。
「……你真是我見過最沒好奇心的人。」
突然冒出的一句話，才讓他猛然轉過頭去，只看見一位頂著後梳頭的大叔，留著鬍渣、身披斗篷、穿著一件褲管破洞的長褲，坐在他的旁邊。
「媽啊！你什麼時候坐在這的！」阿湯承認他懶惰，但耳朵倒是還沒罷工。
「你就不問問那座城堡怎麼會在四處出現嗎？」
「我又不能搬上去住，而且快毀了欸。」
大叔搔了搔側臉，真是有夠務實的回答。
強盜至少會搶一條好看的褲子吧，阿湯在心裡下出如此天真的結論，判斷對方不是壞人後，重新躺下與大叔攀談：「你知道那城堡是什麼？」
「當然。」
「那你說說吧，故事我還是肯聽的。」
看著羊群的大叔聽著笑了，說道：「那肯寫故事嗎？」
「哈，算了吧。」阿湯也報以苦笑，他有天馬行空的腦袋早就去當吟遊詩人了。
「嗯……好吧，該從哪裡說起呢，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會有書從天上掉下來吧？」
「『夏奇利』？」
「夏奇利？」
「就是你說的書，燒不掉、浸不濕、撕不毀的天上之書，我們這裡有些人蠻喜歡讀的。」阿湯回答，書本的厚度不一，紀載的故事不同，有些作品的劇情是連貫的，卻在不同的天空落下，導致故事總是不完整，引起人們蒐藏與交流的興趣。
卻見大叔像是原來如此一般點點頭，繼續說：「嗯，你們稱呼的夏奇利，就是在城堡上的人寫的哦。」
「哦？那大叔你該不會也是城堡上的人吧？」阿湯這才挑起興趣，仔細觀察對方，卻見不到天使族的象徵，起碼那邋遢的臉龐不像。
「沒錯哦。」感覺到被打量的大叔表現出自豪的嘴臉。
「原來天上也有野人族啊。」
殊不知阿湯心裡的評價是背道而行。
大叔忍住了跟孩子吵架的幼稚脾氣，繼續說：「唉，總之，你們說的夏奇利，就是城堡的冒險者們穿梭各個象限，將所見、所聞以及所想寫下，然後分享給你們看的故事……而那座城堡就是我們寫故事的地方。」
「太扯了──」阿湯話沒說完，就被大叔的舉止吸引住目光，大叔從斗篷中拿出一小截白色的紙捲，咬在嘴邊，再用拇指摩擦裝有液體的半透明小瓶，一團火苗就此顯現，點燃那捆紙捲，一股從未聞過的香氣便開始擴散，大叔吐出一口菸霧：「這是紙菸和打火機，你們沒有吧，所以這是我從別的象限拿來的。」
「……真是服了，好吧，我信你了，那然後呢？為什麼城堡毀了？你們吵架了嗎？」
看著起身的阿湯又躺了回去，抽菸的大叔才服了這小子，就算看見異世界的東西也只值得這點反應。
「不，只是我們的冒險要結束了，這麼說吧……有人找到了更好的城堡，也有人決定在某個象限定居。」
「這樣啊。」
話題告一段落，但沉默也只持續了片刻。
「你知道在惡魔界裡，關於未名者的故事嗎？」大叔望向快要徹底消失的城堡，心裡沒有悲傷，畢竟不是一夜瓦解，殞落得如此漫長，讓他來得及收起所有懷念。
「沒有聽過惡魔的話，就說說人類的故事吧，曾經有一位劍術無人能出其右的高手，薩卡斯國的皇家騎士長，只要稍不留神，身上立刻就會多出好幾個洞，他的劍擊迅如雷光……」他躺在阿湯身邊，可惜這裡只能看見天空，看不見海，那才與主人公的髮色相近。
接著又朝天空伸手，張開五指，彷彿佈下蛛網。
「你看起來過得很悠哉，很難想像吧，佈滿黑色灰塵的地面，巨大蜘蛛橫行於世，區區人類只是餌食的世界，卻有一位想要與人類和平共處的蜘蛛女王，時而對人類失望、時而對人類期待，你猜猜看，結局會是好的，還是壞的？」
阿湯從沒翻閱過夏奇利，因為他不識字。
然而那些沒聽過的種族、沒聽過的王國、沒聽過的世界，比他對雲朵的幻想還要豐富。
他稍微想知道，這些故事，也是大叔那些懷念的後續。
「那些故事……寫完了嗎？」
比起飛天城堡還是香菸，果然還是故事更能勾起孩子興趣。
大叔笑了，這些故事從他口中說出來只是懷念，但阿湯的好奇，賦予了另一層意義。
「有些寫完了，有些還沒。」大叔翹起二郎腿，更順勢將菸頭擰在鞋跟。
阿湯想著得去學會識字，卻又發現嚴重的問題。
「等等，城堡沒了，不就代表再也沒有夏奇利了嗎？」
「放心吧，只要你想看見他們，他們就會存在，無論作者還是作品，都是這樣的存在。」
「順帶一提，我的也還沒寫完啊。」說完，大叔就從草地上坐起身。
從城堡出發的冒險雖然結束了，但屬於自己的故事卻未完待續。
「……還是別偷懶好了。」
所以新的旅途，也要拉開序幕。
大叔才剛站起身，明明還沒道別，卻被心急的阿湯拉住褲管。
「那大叔，你寫的故事是？」
看來又得留下一根菸的時間了。
「我寫的故事是──」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