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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事一:異子【地下室4】

惑言 | 2020-05-17 22:15:57 | 巴幣 6 | 人氣 77


  通道陰暗而狹窄,我只能將棍子壓低以通行,然而棍子上的火焰也照不亮更遠的路。莫卡斯則看得很清楚,無論是灰暗石壁裡的陳年汙垢、抑或是偶爾出現的地面積水皆然。空氣聞起來潮濕、古老,像是記憶中雨的味道。這裡的確有水──我的心裡燃起一陣希望,隨即被黑暗澆熄──但在那之前,我們會先遇見什麼?是怨念嫉妒的主人,還是阻止我們的不知名黑影?

  又一股帶有怨念的氣息吹來,這次卻觸動我心中某個久遠的回憶,一場有關這裡的夢。那時我在黑暗的通道走著,感受到無數個人的怨念像鎖鏈般栓住我的雙腳,阻止我繼續前進。我面相前方,相同的怨念在黑暗中警告我不要再向前,在這相同的通道裡。我抵抗回頭的念頭,然而不祥的黑暗逼迫我做與之相反的舉動。我的心還是堅定的,綠火熊熊燃燒,我卻阻止不了恐懼在我心中播種、成長,如藤蔓般緊緊纏住我。

  「不要恐懼黑暗。」莫卡斯的聲音迴盪在四周。屬於這裡的她卻在告誡我不要恐懼黑暗。「你因為覺得自己沒有力量打倒黑暗,所以才把黑暗想像成比你強大的敵人,連未知的前方也會恐懼。但你和我是心靈相通的,所以你對黑暗應該不陌生才是。」

  這樣想未免太奇怪了。「我恐懼的不是妳,莫卡斯。」

  「可是你也反抗過我,不是嗎?」她拋出這困難的問題,我無言以對。「那時你用棍子打掉我手中的刀,連一點猶豫也不存在你的心底,反倒是瑪提斯嚇得哇哇大哭。」她回憶起那些畫面不禁笑了。「所以你在害怕什麼?前方有冷酷無情的殺人兇手、還是怨恨世上所有事物的邪惡怪物?」

  「妳又不知道前方會有什麼。」

  「我是不知道。但是,如果你不面對黑暗的話,他們的目的就達到了。」

  莫卡斯停下腳步,望著她口中所說的「他們」。

  他們傷害不了我的,我盡力說服自己。可是……那一根根鐵條組成的阻隔卻無法抵擋那些人的怨念,每根鐵條後面都有人:怨恨一切的人、厭惡光明的人。這些人沒有在我面前拿刀指著我,卻刺穿我內心的理智,使之成為無數碎片。我想往前,他們的怨念拖住我的腳,抑或是我自己不願往前?不,不可能的,我的心智還很堅定,是他們的怨念阻止我前進。

  是牢籠。

  莫卡斯意識到我對這裡不陌生,便開口問我:「你夢見過這裡?」

  「兩次。」我低語。「我以為……這只是夢……」

  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屬於自己、卻同時不是自己的存在。

  這裡是……莫勒村的……深處……

  「他們則是村子裡所有人的內心深處。」莫卡斯喃喃自語。

  在震驚之餘,我才懂莫卡斯的想法。

  現在的她當然不是我們的敵人,但從進到地下室開始,她整個人就變得反常……應該說,是回歸正常了。她不想回到從瑪提斯分裂出來的那種樣子──只怨恨瑪提斯,於是她救了瑪提斯。這麼做的她卻在地下室自由來去。她隱約知道這裡的某個地方是她在分裂前的所在,因為村長說過,「分裂」不是憑空分裂出另一個人,那種人有他們原本所在的地方。她想找到那個地方,同時又不願知道那個地方的同類會是什麼樣子;她自嘲著自己屬於黑暗,卻不願我們的想法認定她屬於這裡。她改變了,因此變得矛盾,同時她也找到了。

  卻看見這醜陋的一面。

  牢籠裡的人除了怨恨外別無他物。他們惡狠狠地瞪著我們,就像一把鋒利的刀刺穿我們的身軀。有些人瘋狂搖動牢籠,看似想要逃離、或是抓住我們;有些人嘴裡低語著詛咒,不外乎多厭惡我們的存在,或是想殺了他們原本主人的決心。空氣聞起來更加陰暗,感覺連它也帶有怨念。

  「你怨恨我嗎,卡羅?」莫卡斯緩緩問道。她面無表情,但內心潛藏著一絲不安。

  我察覺到那股不安。「當然不。」我立刻答道。

  莫卡斯知道我察覺到才那麼說。「可是我曾經和他們一模一樣!」她窮追不捨著。「我曾經想殺了瑪提斯,我認為如果我不殺了她,我就不會是我,那時我根本不懷疑這一點!甚至連要看見她,聽她說話都是不可能的事!我容不下她的存在!」她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大吼出來的,有些牢籠靜了下來。

  「妳今天就救了她。」我說道。

  「你只憑這就相信我?」她反問。

  「我相信妳。」我平靜地想道。「因為我知道。」

  莫卡斯瞪大眼睛,內心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身為邪惡人格的她不會明白那是什麼,但瑪提斯和我很清楚,那就是「感激」。

  「我不會說出感謝誰之類噁心的話。」莫卡斯表情僵硬,或許是她想露出這種表情,卻違背她的本性。「但要不是妳在我和瑪提斯之中協調,我到現在還可能是一天到晚巴不得瑪提斯死掉的人,就像他們一樣。」她看著牢籠裡一張張充滿恨意的臉,心中慶幸自己沒有保持那樣愚蠢的恨意。

  「所以,」她望向前方深不見底的黑暗,卻露出微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的微笑像瑪提斯。「無論前方有什麼敵人,只要他們試圖傷害你一根寒毛,我會立刻動手殺了他們。」這句話和她以往的威脅並無二致,然而此刻我聽到的卻像是「她會保護好我。」真誠而不帶一絲虛偽。

  於是我們繼續前進,我卻不再害怕,因為莫卡斯就走在我身旁保護我。我信賴她的程度勝於恐懼黑暗,我才得以前進。她的側臉清楚寫著決心,不時會左右看向四周注意牢籠,這樣的她令人安心。

  「退後!」莫卡斯示警。

  我才剛這麼做,一個人就撞上牢籠發出巨響,我驚駭地逃開。那個人雙手抓著鐵條,眼神兇惡地瞪著我們。聲音逐漸遠去,我們也跟著遠離那間牢籠,只想趕快找到水然後回去。但我還是感受得到,直到我們和那個人看不見彼此之前,他的目光還是緊緊盯著我們離去的背影。

  我忍不住提問。「為什麼他們要一直看著我們?」一路上我們一植被怨恨的目光纏著,甩也甩不掉。

  「我們擁有一個比許多事物還要珍貴的東西,」莫卡斯答道,心中卻沒給我答案。「看看四周,卡羅,你認為那些人怎麼了?」

  「被關起來了。」我如實回答。

  「而我們沒有。」她接著說道。「他們渴望自由,可以獨自思考、獨自行動的自由。然而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由來去的我們在牢籠外走動,他們的另一個人格自由地生活著,只有他們失去自由孤零零待在牢籠。」她走了幾步,又輕聲笑了。「所以他們更嫉妒我……原本我也該待在這裡,卻擁有『自由』如此珍貴的禮物。」

  我吸了一口潮濕而帶有怨念的空氣,再度回憶我死前夢見這裡的場景。我向另一個自己提問,問他是誰、問這裡是哪裡、問真正的他在哪裡。我以為那只是夢,但我卻多次證明不可靠的直覺跑去找他,最後死亡。他說我很快會知道這裡是哪裡,而我現在就在這裡。一切似乎被某個人設計好,難不成這裡真的有──

  牢籠忽然中止,被兩面斑駁的牆取代。我們的心靜了下來,沒有怨恨的眼神盯向我們、沒有散發強烈怨念纏住我的雙腳。只有寂靜,如等待獵物上門的獵人。

  通道最後,只有一間牢籠、關著一個人。

  「那裡有水!」莫卡斯指著某處,我卻一點也沒注意。牢籠裡的那人神情悠閒坐在地上,沒有散發出怨念,卻令我毛骨悚然。他歪頭,好奇地打量我,嘴角彎出不祥的微笑。

  「是你。」我驚異地低語。

  「是我。」另一個我用我死前的那張臉面對我,以前我的聲音從他口中說出變得奇異,就像接近真實的謊言迷惑人心。「歡迎啊,卡羅,你倒是變得挺可愛的嘛。」他傾身靠近我,穿過牢籠朝著我的臉伸出手。

  「這就是你追逐的幻影嗎?」莫卡斯站到我的身邊,俾倪著另一個我。

  「是妳啊。」另一個我縮回牢籠,眼神透露出無神。

  莫卡斯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恢復面無表情。「他看來倒不虛假,但他能操縱夢境和幻影?」

  「就是這麼回事,不是嗎?」另一個我平淡地說道。

  「為什麼你要殺我?」我開口問他。「那些怪物,寒城裡的、殺死我的、荒影村裡的,全都是你做的?」

  「喔,真有趣呢。」另一個我轉向我,雙眼又燃起興趣。「我有這麼說過嗎?是你特別容易受到那些怪物的吸引啊,你這麼說有根據嗎?」

  「在我們進入荒影村時,村長就試驗過了。」我說道。「有某個人窺看我的心智好操縱怪物,如果不是我自己,那又有誰能?」

  另一個我哈哈大笑出來,笑聲迴盪在黑暗。「許久不見,泰恩的心思還是那麼慎密啊。」

  「那是村長的名字?」我難以置信地問。他竟然知道!

  「哎呀!我說溜嘴了呢!」另一個我竊笑著。「我想,他會告訴你別把他的名字說給他聽,因為這可是很重要的秘密呢,讓他知道就不好了。」他將目光移向我的棍子。「啊,你還帶了柄好棍子!」另一個我看見棍子時露出玩味的表情。「不過,該不會你還把它拿來點燭台或拿來這裡照路?嘖嘖,真是太無趣了。」

  我皺著眉。「我拿它來做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一個能凌駕所有心術的武器,莫非你當它是一輩子的火柴?」

  他知道很多事情,非常多,我一定要從他身上問個明白。「你到底有什麼目的?」我間細的聲音拔高。「你為什麼要殺我?你為什麼──」

  「卡羅。」莫卡斯的聲音響起。「我們不是套話的。」

  我急切的心智立刻被另一個重要的想法取代了:水。我們是來這裡找水的。但同時我也發現,我心智的堅定竟然不知何時分崩離析了。我連忙堅定心智,綠火再度燃起。

  「卡羅!」瑪提斯的聲音立刻在腦海中響起。「謝天謝地你沒事,你的心智和我的忽然失去聯繫了!」

  「對不起。」我愧疚地心想。我竟忘了來到這裡的目的。

  「他是個很強的心使,現在不是和他面對面的時機。」莫卡斯戒慎地打量牢籠裡的另一個我。

  而他露出冷笑。「這就是有恩師和偷來的經驗做出的明理判斷啊,真是無趣呢。」他躺在地上,雙手枕著頭。「水就在那邊,想裝多少就裝多少,反正其他人的死活不關我的事。」

  我終於不再望向另一個我,跟上莫卡斯的腳步。然而我的心裡還是籠罩著一片黑壓壓的不安,不管走到哪裡感受得到。我並不是全心全意思考另一個我的所作所為,只是他的思考和動機仍讓我煩惱。然而現在得以水為優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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