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小孩的問題如同劇烈震動，我感覺到構築瑪斯佳世界的穩固信念此時正搖搖欲墜，彷彿謹慎和理智隨時都會從她身上崩塌，露出脆弱的真實內在。
我本想大聲──雖然我也發不出多大的音量──斥責盜魔團小孩的說謊行徑。但我說出口的卻是：「妳知道多少，瑪斯佳？」我持續盯著瑪斯佳搖搖欲墜的背影，如同火焰扭曲了空氣般晃動。「妳早就知道，『火葬』是被你認識的人命令要來推卸責任，因而殺死『雷光』──我的母親？」
「哈莫娜……」她輕聲說道。
但我打斷她。「妳早就知道自己的名聲和特權是用什麼換來的？」我問。「這就是妳要問我一條命跟一百條命誰更重要的原因嗎？因為妳認識的人下令以焚毀的醫療院和裡頭無辜的人們交換伊尼信東邊的健康安寧？」
「請聽我說，哈莫娜！」瑪斯佳突如其來的呼喊，我猶豫要不要繼續開口，但還是安靜下來，等著她的任何辯解。
「康朵尼鎮鎮長特爾森．康蒂娜是我的祖父。」
「他在阿倫德流感襲擊康朵尼的當下，我已經跟隨自己的家人搬離康朵尼──是被他要求的。我只能事後才知道『和平醫療院縱火』就這麼發生了，那些傷亡的統計數字、報上畫出的慘況……但我並不知道妳母親也在其中。而我第一時間就認為讓醫療院起火是我祖父所為，他是個把職位看得很重的人，安排他人或被人安排，他都會奮力去做。
「他回信告訴我他必須作出抉擇，以康朵尼議長的身分。我絕不可能諒解我的祖父，這一生也不可能為了驗證他的話而試圖殺人；但是，他在信裡明白地透露他的決心。那股決心讓我害怕，要是自己也身居高位，是否也會面臨和他一樣的抉擇？
「但是，請妳相信我，哈莫娜，即使是在知道了我祖父當年的行徑之後，我依然無法贊同這種事情……不然也不會堅持至今為止走過的道路。」
瑪斯佳的告解告一段落，但那和我有什麼關係？知道了這些，就會讓我的目標變得清晰穩定嗎？身為「雷光」卻在報紙上充斥破壞與毀滅；在我身旁倒地焦黑的身軀其實是南特森的失蹤小孩；現在就連我記憶中唯一的邪惡，其實也是被迫走上盜魔團首領之路。我所追尋的「雷光」究竟還有幾分正義可言？
或者。
或者我也可以調整思考方向：如果我沒有失去記憶，那我也就能毫無顧忌摧殘盜魔團，縱然他們是南特森的失蹤小孩，我不需要也不會知道。因為「雷光」的目標簡單而純粹，她的眼中只有破壞。
「真相大白了，是嗎？」一道聲音燃起。
「火葬」從小孩與「沙像」中間現身。他身穿燕尾服，打著紅色領帶，但他的臉確有道粉色傷疤宛如樹根般從他的頭皮一路纏上右臉，並在脖子生根，卻不阻他的怒意蔓延。他一拐一拐走著，鮮紅如火的法書握在身側。
記憶中雨的味道越發強烈，但恨意卻支持雙腳佇立原地。在那瞬間，怒火轉瞬照亮幽黑的記憶。一直以來被鎖在黯沉盒子中的記憶，在看見他以後喀啦一聲鬆脫，緩緩地，蓋子打開。
火葬停下。「所以妳打算站在曾經背叛過我的權勢那方，『雷光』？」他問道。「我還以為，阿倫德流感的受益者和受害者應該劃分兩個陣營，要是妳現在已經知道真相，何不試試走一遭盜魔團的路？畢竟和天地議會關係密切的沒有一個好下場，我已經親自示範，也是時候讓他們嚐嚐毀約和背叛的苦果。我可以把妳殺掉我下屬的新仇舊恨暫時擱置，只要做點成績──那和妳一直以來做的相去不遠──要妳當上『佐手』也毫無困難，畢竟要把人變得焦黑，不是只有火焰能辦到，『雷光』在這一點做得快速又有效率，我敢拿自己手下的命擔保。」
「你挾持的兩個地議會席位子女有一個活下來了，就是『雷光』所拯救的。」藥師義憤填膺喊道。「更何況，阿倫德流感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你身旁。」
「沙像」對小孩使了眼色，後者依然站定，似乎認為自己不會被首領興師問罪。
火葬的眼神瞟過來。「妳還會救人了啊，『雷光』？真不像我認識的妳。」接著他把目光轉向藥師：「所以康朵尼議長的孫女、阿倫德流感的受益者打算把錯怪到我的新部下身上嗎？讓我這個原康朵尼二級緝官告訴妳：人的決策才是害死一切的兇手，區區一個藥師別連這也不懂。」
藥師沉默下來。一個綠髮的男人走到他身旁，輕拍藥師的肩膀。接著他開口。
「我很抱歉，火葬。雖然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首先，我是歐威郡城三級巡官，薩爾蘭斯．納祖尼；其次，要是我受到來自天議會的壓力，也會把你當成棄子。」薩爾蘭斯．納祖尼說道。「不過，我對於伊尼信和平的立場還是滿堅定的，你做為『燃焰之首』的盜魔團首領，在和諧興盛的開明時期顯然不受待見。你有這種實力，大可一辭求去，在煉鐵廠風風火火的，沒必要把一條條人命烤到焦黑。要是你當時有這麼做，現在就不會淪為三個都的重點追捕對象。」
「我知道你。你以為所有人都是南特森人嗎？自由自在不受拘束？要不要想想現今康朵尼、頁坦、路音和塔克賽伊格不受疾病侵擾是誰的功勞？集中病患、一把火燒了，原本只有盜魔團幹的下手的舉動，身為緝官的我被要求也是切實執行，結果呢？」火葬反問。「要是我的事蹟害得你遲遲不敢升上二級，阻礙你的加官進祿，我只能遺憾地說這就是『議會』對於伊尼信的價值。而我發現自己作為古老寓意的『侵者』──規則的破壞者比較親近。」
火葬的眼神發出熾熱光芒。「我要聽的，是『雷光』的答覆。」
嘴唇微張，緩緩從喉嚨吐出聲音。
「Gerwhe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