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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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瞬間，似乎連陽光也結成冰。
最後黑提斯完全是顧及表姊的面子，才沒有立刻拂袖走人。狄米特強撐著笑臉，陪著他們把豬肉捲吃完，即便希絲緹雅的好手藝吃起來像木炭一樣。錯過關鍵場景的希絲緹雅，在主菜後笑吟吟地端上蜂蜜油酥麵團，卻只換到黑提斯一句冷冷的時候不早了。艾琳見苗頭不對，腳底抹油跟在他們後面溜了。
婚禮什麼的，狄米特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希絲緹雅一關上大門，她立刻對著兒子開砲。
「你知道今天這一頓晚餐有多重要嗎？」
「又不是我的錯！」
「你什麼芝麻綠豆的事不說，非要提赫蘇馬不可嗎？」
「我沒有做錯事！」
她執拗的笨兒子揪著短袍下擺，直挺挺站在餐桌旁瞪著桌腳，連正眼也不肯看她一眼。
「我沒說你做錯事。」狄米特試著和他講道理。「但你明知道黑提斯不喜歡你，為什麼就不能說些能討他歡心的話？你懂我的意思嗎？這世上絕對有千百句話能討他歡心，他的酒場、他的女兒，我寧願你稱讚他的涼鞋，也不要你拿赫蘇馬去向他炫耀。」
「我沒做錯事。」雖然聲音很低，但他說的的確是這句話。
「你沒做錯事？當然沒有，你只是把黑提斯氣跑，順便把玻熙芬妮也嚇跑而已。這真是偉大的成就，怎麼算得上是犯錯？這很有可能是你娶到玻熙芬妮的唯一機會，結果你親手把它毀了。這當然不是錯，就像你想加入赫蘇馬，或跟著瘋卡薩浪費時間一樣！」
想到那些丟進水溝裡的錢，狄米特不禁怒火中燒。那些人拿了她辛苦賺的錢，結果只知道灌輸她兒子扭曲的思想，騙他靠不著邊際的空談過日子。
「這就是我花那些錢的目的？讓你像個傻瓜一樣，到處宣傳自己加入赫蘇馬？」狄米特說：「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但是你看看你都做了什麼事？我和希絲緹雅養你大半輩子，難道就為了讓你成為一個不知感恩的人？在你想著那個老瘋子的書卷之前，你有沒有停下腳步想想你可憐的老母親和阿姨？
「回答我，布弟，你有沒有想過我們，想過我們為你付出的一切？」
「我沒有做錯事。」布魯托說：「而且世界末日是真的。」
「狄米特……」
狄米特舉起手，要希絲緹雅讓開。現在是她教訓兒子的時間。
「我沒有做錯事。」布魯托說：「我算出來了，只是你不肯相信我——沒有人肯相信我。只有他們，他們是願意改變世界的人！」
「所以那些赫蘇馬的人相信你嗎？」狄米特說：「你寧願聽那些唬人的騙術，也不要相信你媽媽？你以為自己真的重要到能讓赫蘇馬軍團長親自蒞臨嗎？就像你說的，他們可是要改變世界的人，那些長來長去的大頭鬼，難道會願意為了你放下眾議團離開赫利瑞亞，來我們這個鄉下地方曬太陽嗎？」
「我沒騙人！」
「我說你騙人了嗎？我是要你別被人騙了！」
「歐特先生不會騙我——」
這名字意外接上狄米特的記憶。「那個帶你去喝酒的人？」
「沒錯。」
有根爆竹在狄米特腦子轟然爆炸。
「你，禁足。在大濕季之前，你連房門都不准給我踏出去。」
「什麼？」
「你被禁足了。」
「為什麼？」布魯托喊道：「我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被禁足？」
「在你能夠自我反省之前，你被禁足了。」狄米特指著樓梯，手指微微顫抖。「回你的房間去，仔細反省你自己。」
「這不公平！」
「你以為人生公平過嗎？」狄米特吼道：「上去！」
布魯托爬上陡峭的樓梯躲進房間裡。狄米特站在餐桌邊，用手撐著餐桌的邊緣，氣得全身發抖。
「狄米特，快坐下吧。」希絲緹雅替她端了一杯水過來。「喝一點，你身體太燥熱，才會有這麼大的火氣。都是太陽惹的禍，快喝一點降溫。」
狄米特接過杯子，順希絲緹雅的要求坐下，卻完全沒有喝水的念頭。
「希絲緹雅，我聰明伶俐的好妹妹，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別這樣，我知道你也很難過。布魯托只是個孩子，耐心教導他不就是我們的責任嗎？」
「我以為那些男人會做得比我更好，才把他送到那些老師手裡。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的結果，我當初就該讓他繼續在海灘上打滾，學划船捕魚也省得今天煩心。」
「你在說氣話。」希絲緹雅握住她的手。他們兩個女人平時總是談話熱絡，這時候相對無言，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好。寂靜中，步履蹣跚的布魯托走下樓梯，臉色和他最愛的紙一樣蒼白。
「你又下樓做什麼？」狄米特問。
希絲緹雅捏了她的手一下。「布弟，怎麼了？你看起來臉色很差，有什麼話想跟媽媽說嗎？」
「我、我是想……」
「或者你想問我事情？」
布魯托眼神對上希絲緹雅，狄米特心痛地想，那孩子看他媽媽像看仇人，看阿姨卻像看著一根救命的稻草。
「我房間、房間裡的書和卷軸……」布魯托：「那些東西，紙和文具、文具……」
「有人來收走了。」希絲緹雅說：「放心，我幫你賣了一個好價錢。」
布魯托怔怔看著她，希絲緹雅終於察覺苗頭不對，笑容漸漸僵硬。
「布弟？」
布魯托一句話也沒說，轉頭三步併作兩步撞出門外。他連滾帶爬往外跑，好像這個家是恐怖的魔窟，有兩個女魔正要吞食他。
「布弟！」希絲緹雅追了出去，兩人喊叫聲漸漸變遠。狄米特放下手上的陶杯，茫然頹坐。
她一次又一次，回想整個過程究竟哪裡出了差錯。她的婚姻？她的家庭？她的農田？又或者，算到最後錯的其實是她自己，只是她沒有勇氣承認？縱使窗外陽光普照，她卻看不見一絲光明，甚至沒有勇氣起身去看她的兒子往哪個方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