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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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晷上的影子慢慢縮短，石雕的精靈挺起身體，用手遮蔽陽光好向海上遠眺。鎮上傳來鐘聲宣告睡眠時間結束，天邊的暮色早已經散去，西南方的天空又恢復原有的清朗色彩。
布魯托揉揉眼睛，從藤床架上爬起來，探出手推開百葉窗。涼爽的海風吹來，沙子、珊瑚、青草的味道混在一起，沾著斑斑雨點的彩色屋頂盡收眼底。從面南的山坡眺望大海，深紫暮色退去後一片清爽，連片遮蔽的白雲都沒有。一切單純到一目瞭然，這是他自小生長的底里斯。
如果他能到赫利瑞亞去，成為羯摩騎士該有多好。一群相知相惜，追尋智慧與真理的騎士，光是想像就令人心動不已。只可惜羯摩騎士團早已經解散，連底斯港招收學徒的據點都關閉了，換上餡餅店的招牌轉手營業。想當初纏著希絲緹雅帶他渡海到底斯港，卻只看到令人錯愕的一幕，布魯托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餡餅店老闆說得一口好故事，但手藝實在差勁無比。
忘掉這些前塵往事吧！就算羯摩騎士解散，布魯托該做的事也沒變。接下來他要整理洋流篇，只要和雨水篇的內容對上，立論基礎就能完成。托勒密學院和首都學院都回信說他們對布魯托的研究計畫有興趣，只要布魯托將完整的論文送過去，之後一切好談。
只要他獲得好成績，就能順利拿到獎學金進入大學院就讀。到時候媽媽就沒有理由反對他的求學路，嘲笑他妄想成為學士。知識即是財富，布魯托相信自己是對的。
「布魯托？」
布魯托嚇得雙手一縮，可憐的墨水罐立刻摔下二樓窗台，乒碰兩聲砸個粉碎。
「布魯托！」
他探出頭，正好對上媽媽的雙眼。她手上緊握著鐮刀，身上的長袍沾滿黑墨水。
「早安？」
「這可一點都不安了。」媽媽鼓起她聞名鄰里的豐胸，此時此刻像頭蓄勢待發的母獅，要撲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我說過你今天要跟著我一起去收割蒔蘿。」
「今天？今天不行！」布魯托連忙喊道：「我約了歐特先生！」
「這又是你去哪裡認識的怪朋友？先是半瘋的退休學士，再來又什麼？你難道就不能去認識一點正常的人，少惹一點麻煩嗎？」
「我沒有惹麻煩。」布魯托說：「卡薩先生也沒有瘋。」
「你立刻下來把早餐吃完。想想你都什麼年紀，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等吃完之後，推上推車跟著我走。今天蒔蘿一定要割完，要是例雨之前沒割完……」
布魯托沒有把話聽完。媽媽的聲音一變低，他立刻三步併作兩步衝向樓梯，半爬半滾衝出前院。
「布魯托！」
不行！他才不會傻到回頭，他一定要去找歐特。賀拉馬令人失望，和歐特會面是他僅存的希望。如果歐特的船離開了，下一班從夜境回來的船不曉得要等到什麼時候。布魯托需要這些第一手的資料，他不能為了蒔蘿這種小事，又錯過另一個珍貴的情報來源。
「我發誓我會扣光你這一季的零用錢，你聽到了嗎？」
這倒提醒了布魯托，他要順道再去一趟比洛斯，或者漢墨士商行，問問看有沒有多的帳本能抄。雖然會拖延一點時間，但是他需要多存旅費才行。布魯托咬緊牙關，提醒自己不能為了零用錢妥協，赤著腳在滾燙的石板路上奔跑。底里斯稀鬆平常的一天正式展開。
※
「我真不知道拿這傻瓜兒子怎麼辦。」
狄米特氣鼓鼓地走進廚房時，希絲緹雅正在擺盤，準備烤一爐香噴噴的餡餅。
「我本來要提醒你多罵他幾句。」她說：「他昨天晚上又把碗盤放進肥料槽了。」
狄米特坐上她窗邊的座位，砰的一聲推開窗戶，氣勢很是嚇人。「我以為你昨天清空肥料槽了。」
「沒錯，所以今天我不用把手伸進爛泥裡，拯救我們可憐的碗盤。」希絲緹雅忍不住嘆氣。「布魯托該為生活多費點心。」
「還用你說？」狄米特吐出一口重重的氣，寬廣的身軀稍微縮小了一點。他們年紀都不小了，天天還為長不大的布魯托操心，實在太傷身體了。希絲緹雅常被人笑說瘦得像把鍋鏟，要是還像狄米特一樣到處操心消磨，只怕就要被海風吹跑了。
她端起烤盤離開廚房，放到屋後的烤爐裡推上爐門封好。接下來只要等待，就能享用酥脆的美味。希絲緹雅覺得人老了沒有什麼優點，就是耐心會變得特別好。她現下的任務，是讓狄米特有好心情，敞開胸懷迎接美味的食物。希絲緹雅從儲物窖選一個小陶壺帶回廚房，幫唉聲嘆氣的狄米特倒了一個杯底。
「嚐嚐這個。」
「嚐嚐這個。」
「這是什麼？」
「茴香，還有些其他的東西。」希絲緹雅笑著拿起水壺，將陶杯剩下的空間填滿，白花花的酒絮在杯子裡翻滾。狄米特沒多說什麼，拿起她調配好的飲料就口。
「用一杯好酒展開一天真棒不是嗎？」希絲緹雅端上燻火腿和麵包，把優格和蔬果放在一旁。女主人的早餐值得如此豐盛。
「他該多想想我們為他做的犧牲。」狄米特放下陶杯說：「想想他可憐的老媽媽，還有無辜的老阿姨。」
「唉唷、唉唷，怎麼一下子把話題帶到這裡？」希絲緹雅皺起鼻子說：「而且為什麼要加個老字？」
「十多年前要不是你放棄結婚，我們母子倆就要餓死了。」
「胡說，要不是你生了布魯托，我們就通通被趕出去了。」希絲緹雅說。
「我耕作的土地是你哥哥留下的。」
「我那想當英雄結果死在海上的哥哥。」
「沒人會為農夫寫書。」
「也沒有農婦需要抱著長矛哭泣。」希絲緹雅豎起一根手指強調。「你喝了酒特別多話，狄米特。」
「我的好妹妹，你這是自作孽。」狄米特搖搖頭說：「我們這是造了什麼孽？」
「別為布魯托擔心，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已，這種病男孩子在這年紀總要犯個一次。等他想清楚，就會知道家裡有片好田能種，一個好女孩等著他爭取有多幸運。」希絲緹雅說：「有些男孩對田地沒有感情，但是他們確實知道怎麼珍惜一個好女孩。」
「玻熙芬妮？」狄米特挑起眉毛。「她的確是個好女孩。」
「她爸爸也有筆好生意，肯定付得出一份好嫁妝。」希絲緹雅把脫落的灰髮拉回耳後，以免掉進沙拉裡。她蹙眉想了一下，也幫自己倒了一杯濃烈的飲料。早晨難得瘋狂一下有何不可？
「她爸爸也有筆好生意，肯定付得出一份好嫁妝。」希絲緹雅把脫落的灰髮拉回耳後，以免掉進沙拉裡。她蹙眉想了一下，也幫自己倒了一杯濃烈的飲料。早晨難得瘋狂一下有何不可？
「如果布魯托那孩子有你一半聰明就好了。」狄米特說：「他太不珍惜自己的好運，未來會有處罰的。」
「給他點時間，讓他想清楚。就像你那些藤蔓，架好花架之後再給它們一點引導，時間久了自然就能長出你要的果實。」
狄米特拿起麵包咬了一口，配著飲料慢慢把第一口吞下肚後才開口說：「既然你提起花架，我們後頭架子上的櫛瓜正好開花，可以拿來做點體面的菜。」
「我喜歡櫛瓜花。」希絲緹雅說：「黃色的花總是讓我想到開心的事。應該可以採多一點，我們多請幾個人一起來開心一下，一頓飯的時間可以說好多事。」
狄米特把剩下的麵包和飲料送緊嘴巴裡，嚼兩下配著幾大口沙拉吞掉。「我真是傻了，如果要趕上黑提斯的行程，就要快點把農園裡的事完成才行。等我把蒔蘿割完，會和艾琳一起拿去市場，加上昨天收成的百合球根換一塊黑毛豬回來。你趁著這個時間把家裡打掃乾淨，幫我們準備一套好看的衣服。」
「帶鼠尾草給我。」希絲緹雅提醒她說：「要做豬肉捲可少不了。」
「這是當然的。」狄米特站起身，她動作一急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團巨大的旋風，颳著周圍的事物往她的目標走。「瞧瞧我還在磨蹭什麼？整個早上就這麼去了一半。要快點把這些事做完，寫封信送到黑提斯手上。我真傻，怎麼先前都沒想到？」
「我們和布魯托一樣，把玻熙芬妮看得太自然了，忘記好女孩得來不易。」希絲緹雅坐下來品嘗她的早餐和飲料。如果有個可愛的女孩能加入他們的早餐，她是再歡迎也不過了。
「得快點把事情做完。你是對的，好妹妹，布魯托該知道自己有多幸運，我們先前太縱容他了。」
「誰叫你是個寡婦，而我是溺愛姪子的老處女。」希絲緹雅打了個隔。老天，這酒真烈！
「我得出門了。」狄米特用力拍打身上的長袍，把下襬撩到膝蓋上用綁腿綁緊。她腳上的鞋帶紮得又牢又穩，頭髮也固定在後腦勺，包好頭巾蓄勢待發。
「我幫你和艾琳準備了午餐，要一起帶出門嗎？」希絲緹雅問。
「當然，我們沒時間悠悠哉哉了。」
「我再幫你們裝一壺石榴汁。」
「記得把葡萄酒拿出來，拿最好的那幾瓶，橄欖油也是。」狄米特傾身在希絲緹雅兩頰用力吻了兩下。「我們要準備辦親事了。」
「話別說得太早。暮色來之前你會回家嗎？」希絲緹雅又問。
「我會帶著好消息回家。幫我和艾琳準備好晚餐，肚子空空可不能打仗。如果布魯托回來的話，壓著他到巴克利的店把那頭鳥窩修整好。」
「六枚銅板的頭髮，我知道了。」
這位英勇的媽媽走出廚房，耳邊紅褐色的髮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希絲緹雅把人送出家門，又繼續享受她的早餐。想以前還有一個笨手笨腳的男孩陪她，現在只剩她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