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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三章:騎士的國度 6

山容 | 2019-04-18 11:26:29 | 巴幣 2 | 人氣 261


<6>
 
「他很難過。」黑蒂輕輕靠在齊格身上。他感覺得出來黑蒂正日漸衰弱,不只是她的外貌,還有她身上的氣息。那些微小的動作,不自主伸出手想偷懶省下幾步路,或是過分小心的尋找扶持。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看起來不比四國學院的女學生年長幾歲,如今的她卻像枯萎的綠葉,失去光彩蜷縮成一團。

「覓兒,抱我好嗎?」
齊格伸手摟住她的肩膀。
「我說過我從樹葉上誕生嗎?」
有,她每次都會說同樣的故事,每次聽都讓齊格落淚。
「我從樹葉上誕生,夜王子把我從長春藤上摘下來,送給孔雀。我看得出他的眼睛裡閃著忌妒的光芒,我是他的造物,卻不屬於他。他氣瘋了,即使這是他自己的詭計。」
「他愛你。」齊格輕聲說:「沒有男人不愛你。」
「對,他忌妒我,他總是這樣。用好東西引誘人,又不希望其他人把手沾上他的寶物。孔雀要在征服的土地上蓋上高塔,他喜歡炫耀,他的功績,我們的愛,從未懷疑這一切是個陷阱。你知道他就在這裡嗎?在這些高塔裡,有一個是他。」

他是什麼或者是誰?齊格一直不知道答案。他沒在這裡看過其他人,不管用肉眼還是魔法,這裡始終只有黑蒂,還有無數的魔法高塔。這些石頭高塔凝聚著前所未見過的巨大能量,形成一個重心將整個世界轉動的角度綁死。比起一人獨力成就的奇蹟,齊格認為傳說中眾天使齊來支援孔雀神王,來幫助他完成一百座高塔的故事更可信。

唯一的瑕疵是這裡沒有一百座高塔,齊格數過了,只有八十二座。他不懂為什麼是這個數字,數字向來有秘密。

「你看過他嗎?」
「沒有。」
「他把我留在這裡,在這些高塔底下。我倚著牆垣入睡,像我的姊妹一樣汲取露水,摘取莓果和蕈菇度日。好久了,覓兒,已經過了好久了。」

這裡的時間比外面還慢。齊格還沒弄懂原理是什麼,時間也沒有停下來等他弄明白,步調又逐漸和外面的世界同調。他猜想這是因為他破壞了萬有,原本應該和萬有互相平衡的百碁連帶失去作用。總有一天,百碁也會和萬有一樣陷入死寂,高塔群失去光芒。等到那個時候,他很確定,將會是黑蒂生命終結的時候。
他不是故意的。

「我們該幫幫他。」
齊格低下頭,疑問地看著黑蒂。他實在不喜歡她這樣,莫名其妙湧出一個想法,毫無脈絡為難傾聽人。
「我們該幫幫那個孩子。」她說:「我們辦得到。」
「我不能因為辦得到,就把所有的事攬在身上,我辦不到。」這句話活像個愚蠢的邏輯考題,但齊格是認真的。「我救他一條命,這樣就夠了。」
「有時候光活著遠遠不夠。我看得出來他和你一樣害怕,你剛到這兒來的時候,那張驚惶的臉我永遠忘不了。」黑蒂直起身體,枯爪般的手放在齊格手背上。「我們不能幫他承受痛苦,但至少你能握著他的手。」

握著布魯托的手?齊格光想就頭昏。那傻小子十七歲,可不是七歲流鼻涕的小傻瓜。

「為我做這件事。」
唉,他最怕這句話了。黑蒂傾身向前,在他額頭印上一個吻,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在睡夢中,布魯托聽見粗重的喘息聲,他睜開眼睛,眼睫毛正好和巨大的馬鼻子擦過。他嚇得趕緊閉上眼睛,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一匹馬?

他還在作夢?
布魯托深吸一口氣,吸進一股古怪的氣味,彷彿腐土和濕淋淋的青草氣味混在一起。布魯托張開眼睛,馬兒舔了一下他的耳朵,又晃著屁股到另一頭去吃草。牠喘氣喘得像隻燒滾的熱水壺,布魯托總算知道怪味道從何而來。那些蒸騰的氣息後,馬兒兩隻紅眼閃閃發光。

布魯托用手把身體撐起來,忍著下巴和左腳的劇痛坐直。為什麼這裡會有一匹馬?這問題難倒了他昏沉發熱的腦袋,這個地方有太多說不通的邏輯,黑夜與藍天並存,發光的石頭高塔,比起來一匹紅眼睛的馬一點問題也沒有。
齊格繞過最近的一座石塔現身。

「醒了?」
「剛醒。」布魯托說:「有水嗎?」
齊格拿出一個水囊,布魯托想要接手,但是手指抖得握不住東西。齊格托起他的下巴,幫忙布魯托把水倒進喉嚨裡。冰涼的水吞進喉嚨裡,布魯托才終於稍微恢復一點生氣。

「站得起來嗎?」齊格收回水囊問。
布魯托白了齊格一眼。
「我想也是。」齊格抓抓他那一頭亂髮,彎下腰用肩膀頂起布魯托左半邊的身體,半扛半扶帶他往前走。
「我們要去哪裡?」布魯托問。
「這裡。」
布魯托忍著不翻第二次白眼。「那匹馬是誰的?」
齊格聳了一下肩膀,差點把布魯托摔到地上。「你怎麼知道馬有主人?」
「只有有主人的馬才會接近人類。」布魯托恢復平衡後說:「野馬不會靠近人類。」
「你如果喜歡,可以把牠牽回去養。」
布魯托冷哼一聲。

「反正我不知道牠的主人是誰。」齊格又聳一次肩,肩頭正好頂在布魯托的肋骨上。他一定是故意的。
「我到底在哪裡?」布魯托換了個問題。「這裡真的是百碁嗎?」
「沒錯。」
「為什麼我們會跑到這裡?」
「因為我把門打開。」齊格嘆了口氣。「你想問為什麼對不對?」
「如果你肯回答的話。」
「因為這裡是個龐大的魔法能量中心。只要我聚集夠多的能量,找對正確的頻率,就可以和百碁產生共鳴,製造一個扭曲空間的通道來到這裡。我第一次抵達這裡,是我打壞萬有陣之後不久。我發現施用魔法時有個過去不曾存在的聲音,然後就給他試了一試。」
聽見齊格也有莽撞不顧後果的過去,布魯托真不知道該做何感想。

「如果你以前只是試一試就跑進百碁了,為什麼在溫室裡這麼困難?」布魯托又問。
「萬有毀了之後,封鎖百碁的魔法也跟著解除,這是我能輕易進入的原因。只不過同樣的,這裡的魔法能量漸漸溢散,要和百碁共鳴做出通道會愈來愈困難。要不是你,說不定我在溫室裡也會失敗也說不定。」
「我希望我能幫忙的是別的事。」布魯托說。
「這種事你沒得選。」
「我猜通道是單向的?」
「我可以告訴你,來不及了。你還有利用價值,但是那個小混帳對阿波菲普而言毫無作用。」
「你不要這樣叫他。」布魯托說,這一次齊格沒有回擊。

「有興趣知道百碁的原理嗎?」他舉起左手說:「你想像一下,我左手用指頭捏了一塊石頭。我的左手就是百碁,石頭就是我們生活的世界。但是我們的世界會隨著太陽運行旋轉,所以我的左手一定抓不牢。這時候,我就需要右手——也就是理論上的萬有——幫忙壓著石頭,順著旋轉的軌道運行。
「然後,我拿掉萬有,左手雖然還捏著石頭,但繼續這樣下去最後石頭一定還是會掉下去,回到原來的運行軌道。」
布魯托靜靜聽齊格長篇大論。

「百碁崩毀只是時間的問題。看到這些石頭塔了嗎?比我上次來的時候還要暗,我想等到光芒消失,應該就是百碁完全失效的時候。不過在那之前,我想說不定還來得教你一點東西。」
「你不用安慰我沒有關係。」布魯托說。
齊格腳步只停頓一下。「我為什麼要安慰你?」
「我不知道。我總是弄不懂你,現在只是剛好聽得出來你在安慰我。」
「你想太多了。」齊格說:「總而言之,你能在我使用魔法時,從旁邊看見世界的結構改變。這說明你的天分比普通人高,利用這裡的魔法能量刺激你,會比吃引靈芝來得有效率。想學波動魔法,你最好把握機會。」
「我說你可以不用安慰我!」布魯托喊道:「我做錯事,我活該受到良心譴責,你如果只是想讓我振作,我告訴你你完全搞錯了!」

他想推開齊格,可是他身體健康的時候辦不到,更別說現在了。齊格把他抓得牢牢的,像扛旗桿一樣扛著他往前走。

「你都不難過嗎?」布魯托問:「怎麼有人能不難過?」
「其實可以,同樣的事你多做幾次,漸漸什麼都沒感覺了。」齊格說。
「那你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布魯托問:「我們可以把費因帶出來,至少我們應該試試。」
「然後呢?下一個換誰?是他老爸老媽重要,還是另外兩個小女孩?拉了一個,又落了一個,超載的通道會放過幾個人的腦袋我也沒辦法打包票。我救不了所有人,打從我會算數就知道這件事了。」
布魯托討厭這個哀傷的齊格,他寧可這傢伙繼續擺出厚臉皮,他才有理由光明正大憎恨這虛偽的騎士。他們慢慢穿過塔群,各種風格突梯的塔像是奇裝異服的巨人,僵硬地佇立在自身的光芒中。

「這些塔的光會慢慢消失,然後就再也沒有什麼日夜疆界了。」齊格告訴布魯托。
「所以你騙了阿波菲普這麼久,到最後也是一場空?」
「我能做的只有幫他們爭取時間。」齊格說:「你不知道我逃亡多少次,又有多少次掙扎該不該鬆手。我考慮過放棄,但是一旦我放棄,過去二十年的付出算什麼?那些以前被我放棄過的人又算什麼?」
「所以你選擇放棄費因。」
「我選擇救你。」齊格重重嘆了口氣,彷彿有座高塔壓在他的肩膀上。「不過你沒說錯,我也選擇放棄費因。」
布魯托真的非常不爽他這個樣子。

「如果你想再回去,我應該能幫你。」齊格說。
「你能幫我?」
「反正我不幫你,你爬也會爬回去。」
布魯托盯著腳尖假裝專心數自己走了幾步路。
「我幫忙你回去一趟,做完該做的事,然後你要告訴自己,是時候繼續往前了。我也可以教你一點魔法,讓你知道怎麼對抗阿波菲普的魔音。我答應一位女士要好好安慰你。」齊格說:「雖然我個人認為痛扁你到清醒為止效率最好,可是她持反對意見,說教小孩應該用愛而不是棍棒。」
「棍棒?」
「這裡只有磚塊,不過也行。」

布魯托沉思了一會兒。「你真的能教我魔法?」
「如果你肯學的話。」齊格說:「況且哪一天你又想不開,想把阿波菲普引來死國殺掉的話,不會魔法你一點機會也沒有。」
「你怎麼知道我打算引阿波菲普來死國?」布魯托立刻反問。
「我其實沒有去改船票,只和介紹所的人打了聲招呼,說要多帶一個小毛頭。我說過了,他們很信任我,和我一半的薪水。」
「他們傭金抽這麼高?」
「我們算是各取所需。反正我打完招呼,清空介紹所的錢包之後,就跑去那些赫蘇馬的據點。不是我自誇,赫蘇馬有多少地下蛇窩我全都一清二楚。你那封蹩腳的暗語信,我只花不到半刻就拿到副本了。」
「信本來就是故意要讓人看的。」布魯托說。
「改變不了寫很爛的事實。」齊格說:「我猜到你的想法,打算給你一個教訓。我逮住費因,順著你逼他和我們一起上路。然後,接下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所以你才演那齣戲?」布魯托問:「你早就知道費因是間諜,所以故意演給阿波菲普看,要讓赫蘇馬的人以為費因被你滅口?」
「我的演技有待加強。」
「我不該要費因跟著我們。」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你想多做一點,到最後只會多錯一點。」

這句話並沒有安慰效果。一切真相大白,布魯托心裡的重擔卻沒有變輕。唯一讓他稍微好過一點的是知道齊格也和他一樣扛著這個擔子;這不能減輕他的罪惡感,但至少他不是孤獨的。

「抱歉我揍你。」
「我不該叫你孬種。」布魯托說:「懦夫好聽一點。」
齊格白了他一眼。
「如果你能教我學魔法,我保證我會把這些話通通收回來吞下去。」
「最好如此,吞下去撐死你。」
「我們到底要去哪裡?」
「去找你想找的東西。」

阿波菲普?布魯托又開始頭昏,說不定這一場對話只是他發燒產生的幻覺,自始自終他其實一直躺在草地上作夢。馬兒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他們,張嘴想咬布魯托頭髮,齊格噓聲把牠趕走。

在百碁塔的光芒中,一片深沉的黑色湖泊顯得有些詭異。齊格把布魯托扶到岸邊,小心讓他坐在湖岸旁。

「你要做什麼?」布魯托問。
「等等。」
黑蒂沿著湖岸走來,手上捧著一個大陶碗。她走路的姿勢好優雅,布魯托不懂這是練習還是天分,黑蒂有種迷人的吸引力,能讓人目不轉睛盯著瞧。突然間,布魯托想起有個人也和她一樣,渾身散發這種毒蛇般的氣息。

傳說中的腐靈巫母,千年前造成日夜分隔的女妖,這麼多身分,布魯托還真不知道怎麼看待她。但撇去這些外傳的名號,現在她只是一個溫柔的黑衣婦人,彎腰將大到夠讓一個嬰兒躺進去洗澡的陶盆放在布魯托身邊。

「這些應該就夠了。」黑蒂說。
「謝謝你。」齊格向她道謝,低頭解開布魯托左腳上的包紮。布魯托好奇地伸長脖子,大陶盆裡是清澈的水,裏頭有些銀色的斑點上下游動。
「魚?」
「屍羅魚。」
「屍羅魚?」
驚訝的布魯托還沒反應過來,齊格已經抬起他浮腫的左小腿,將傷口插進清水中。布魯托用力倒抽一口氣。

「忍著點。」齊格說。
布魯托忍住了,然後是一陣搔癢,然後漸漸麻痺。
「你想躺下沒有關係。」齊格說:「反正我抓著你的腳,你別把碗踢翻就好。」
布魯托搖搖頭,試著保持清醒,好看清楚碗裡的小魚要做些什麼。銀色的屍羅魚圍在他左腳的殘根旁,小口小口快速咬掉腐肉。他鮮紅的皮肉慢慢變白,浮腫好像也消退一些,淺白色的皮肉落在碗底。

「青虹膏能迅速收攏傷口,預防聖火燒和潰爛,不過依然比不上這些小魚。」齊格把他的腳拉出陶碗,剝掉幾隻不死心的小魚,把牠們扔回水中。黑蒂無聲無息地靠上來,從衣袍深處拿出一朵乾枯的黃色菇蕈,在布魯托的傷口上方捏碎。
菇蕈碎成細粉落在他的傷口上。

布魯托一定又開始幻想,否則沒辦法解釋為什麼齊格看起來擔心得好像要發心臟病,黑蒂卻一派優閒好奇,像在觀察心愛的盆栽成長。他的腿麻了,等著誰來解釋一下這兩個怪人在等什麼。

然後,不經意的一眼,布魯托發現齊格握在手上的那截小腿變長。他的小腿變長,然後變細,又變扁加寬,慢慢長成一個完整的腳掌。除了膚色白一點之外,看起來就和布魯托原本那只又大又笨的腳掌一模一樣。齊格鬆了好大一口氣,放下他的腳,把陶碗裡的水和屍羅魚一起倒回黑湖裡。

「恭喜你,你有一隻新的左腳。」黑蒂笑吟吟地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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