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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二章:寧靜的夜 15

山容 | 2019-03-01 08:38:53 | 巴幣 2 | 人氣 234



<15>
 
「你腦子一定是壞了,才敢偷賈老大的東西。」賀雷叔叔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還微微顫抖。「你不用擔心你爸媽,出發前我可以找時間帶你回去偷看他們。看見他們,就說你決定跟著我一起出門做生意知道嗎?」
費因搖搖頭。

「你這傻小子為什麼要搖頭呀?」
賀雷又是嘆氣又是搖頭,把費因一個人留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只留了半塊燈蕈給他。燈蕈的光圈是藍色的,光液能維持比較久。體積龐大的藍燈蕈通常都會用來當作街燈,或是放到大型的照明設備上。賀雷叔叔留下的又小又乾,想必是人家棄置的二手貨,不然就是秤重時切下來的碎塊。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一點都不想回到家裡。他不知道回去做什麼,他的妹妹們連話都說不好,媽媽只會哭。爸爸呢?他不相信爸爸會說他做得好,回去也只是被罵被打而已。費因知道自己做錯事了,他的處罰就是遠離家鄉,遠離這些疼愛他的人。

就像修士們說的,他是自作自受。離家第一天,費因哭著睡著了。

他最後還是回去了一趟,預料中的事全都發生了一次。費因拒絕為自己的行為解釋,躲在賀雷叔叔身後,假裝沒看見媽媽和爸爸的淚水。說什麼都太遲了,與其費盡心思解釋,不如就讓他們繼續氣費因也好。費因發現生氣有益身體健康,可以刺激自己做出平常辦不到的事。

賈老大換了個新名字,然後人家管他叫假老頭。正如他自己說的,這是他最後一趟生意。平安結束之後他把商隊的指揮權交給哈勒,帶著費因這個意外收穫,還有幾個其他同樣意外的男孩,搬到陽光普照的白領口。他說這裡是好地方,不像夜境一樣濕冷,他的妻小可以住在白領口最漂亮的房子裡,傲視整個港區。


對費因來說,這裡唯一的好處就是露宿街頭也睡不死人。感謝那顆驕狂的太陽,每天把街道烤得暖烘烘的像地熱爐一樣,只要別下雨一切好談。

就像他自己說的,假老頭是到白領口這裡經營雜貨轉運,過著悠閒的半退休人生。雜貨轉運賺不賺錢是其次,不過大家都知道他面惡心善,平時罵歸罵,還是時常開放貨倉讓街童過夜。他祕密的信件小生意,也幫了不少不識字,又不想花錢讓赫蘇馬海事館捉刀的人。不論過去如何,假老頭現在是個好人,這一點毋庸置疑。很多和他巧遇的舊識都說他變了。

不過沒變的是帶人到當地長官的辦公室去拜訪,好讓日子過得更順遂一點。費因記得那個人叫裴摩斯士官長。


「你就是老賈?」會面那天裴摩斯士官長沒讓費因看出心情如何。「你後面那些小子是誰?」
「報告長官,就是在下先前像長官建議過的人選。」假老頭陪著笑說:「這邊是波波,那邊是雷比、費因——」
「行了、行了,我沒興趣知道他們名字。」
裴摩斯士官長在海政廳的辦公室算不上寬敞,大大小小的東西堆在室內,滿到把窗戶都擋死了。在這裡站久一點,要不是嚇人的高溫,還真會讓人誤會自己置身夜境之中。裴摩斯士官長只用一隻眼睛掃過費因,還有他身邊四個同伴,就對他們徹底失去興趣。

「都知道任務內容嗎?」他向假老頭問道。
「知道了。這些孩子會在街上持續注意,有任何風吹草動馬上就會向我回報。」
「很好。我們也會不定期配合總部,追查不同的罪犯活動。到時候會有指令函給你,你只要依照上面的指示辦事就可以了。」
「是的,長官。」
「叫你的人嘴巴管好,要是給我聽到任何一點謠言,你們這批人就要全部換掉知道嗎?」
「是的長官。」
「我看過紀錄,你一直是我們的忠實支持者,也幫埃羅跑過不少地方,功勞不小。別在最後因為任務簡單就搞砸了。」
「當然、當然,長官。」
「記號在這裡,叫你的人想辦法帶在身上。什麼樣子都可以,只要亮出來的時候我們認得出來就行了。最常用的是鞋子,拿刀子刻兩下就行了。」
「好的,長官。」
「如果沒事,在文件上簽個名,這件事就算談好了。你能在老地方拿到你每個月的報酬,有需要任何協助,你都能用一般民眾的身分向海政廳報案。」
「非常細謝您,長官。」

裴摩斯士官長的視線突然集中,對準說出怪話的假老頭。「你剛剛說什麼?」
「細謝你,長官。」假老頭討好地說:「我學過日顯話,最近在練習福波愛蘭的腔調。」
「不准這麼做。」裴摩斯說。
「師的,長官——我是說,是的長官!」
裴摩斯士官長瞪了他半晌才說:「合作愉快。」
「是的,長官。」

假老頭帶著手下們走出海政廳。包括費因在內,街童們在這次會面之後都拿到一份禮物,據說是海政廳在假老頭的游說下,捐贈的慈善心意。費因有了一雙不合腳的新鞋子,還有一套單薄的福波愛蘭短袍。

費因被分配到距離賈老頭的店舖最近的位置,有人問起他就說他是為了找夜叉才會在白領口流浪。他漸漸了解這是一個傻問題,問出口之後得到的嗤笑比憐憫還多,更別妄想會得到答案。有時候他也得問其他問題,比如說新上任的書記官喜歡吃些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前往蓋里亞的船、有沒有看過一個自稱巴蒂的闐國人?

他會把答案寫在一張紙頭上,拿去換雜貨舖每天施捨的熱湯。除了假老頭之外,費因沒和其他認識的人聯絡過,連承諾會來探望他的賀雷叔叔也沒有。白領口離他的故鄉太遠了,不是說來就來的地方。有些街童會結成一黨,不過這不是費因的作風。
附帶一提,他也不唱歌了,反正也沒人知道他會唱歌。

就算沒人吩咐,他還是問著有關夜叉的問題,特別是他不想工作,想要激他的目標快點離開的時候。


有一天,假老頭要他去向港口的駐軍報信。報信很簡單,每個幫忙的街童都會。他只要跑到港口旁的崗哨,把假老頭的開的收據送給衛兵就可以了。收據上列了三樣東西,銀刀、金碗、黑墨水,指名要給裴摩斯士官長。送過一張會有另一張補上,費因完成任務之後回到店鋪門口繼續待命。他那一天特別懶散,不想花腦子四處晃,只想要假老頭快點放飯。等待時他算了一下,發現不知不覺間兩年過去了。

然後那個人神情狼狽走出賈老頭的店。
費因很了解他臉上的表情,那是假老頭特別吩咐他們要注意,懷裡揣秘密的鬼祟人物。先是送出收據,再來又是這個日顯怪人,費因從藏身的角落抬起頭,瞥見玻璃櫥窗後假老頭燃燒怒火的雙眼。老傢伙的手勢很明顯,要他跟上快點跟上那個大手大腳的傻瓜。

如果不想挨揍,他是沒有選擇了。他不想和那個傻瓜糾纏,打算問個傻問題,快點了結收工。天曉得費因都還沒開口,才剛走到他身後,那怪人反倒搶先給了他三個銅板。他果然沒看錯,這是一個怪傢伙。但該做的事並沒有改變,費因把那一套尋找夜叉的辛酸流浪兒演了一遍。


「如果你能保密,我知道有誰知道他在哪裡。」
費因完全沒料到這個布魯托居然像個兄弟一樣搭起他的肩膀,低聲告訴他匪夷所思的答案。他看起來就像一個終於找到公主能拯救的英雄,眼睛散發著嚇人的光芒。費因完全不需要拯救,他需要快點逃跑。

他們一起走到魯老頭的啤酒攤車附近,那裡有棵高大的海檬果,布魯托拉著他問關於大貓先生的事。戲演到一半的費因只好硬著頭皮和他扯淡,稍後他會發現這是另一個失誤。

「誰知道呢?大蛇先生要找的是兩人組,我們多帶一個小孩在身邊說不定能混淆視聽。」
布魯托的同伴比他更怪,貓樣的眼睛好像能把人看穿。和當初離家一樣,在費因意識到事態嚴重之前,他已經被人逼著踏上浮麗麗號的甲板,往寧國老家啟航。
這下事情會非常、非常糟糕。
 
 
「長官?」
「賽諸內,靠過來。」
蒼白的賽諸內走進光圈裡,整個人被染成草綠色,這樣的藝術品也只能在夜境才有辦法完成。神奇的燈蕈只能生長在暗不見天日的夜境,自身能散發光明阻隔害蟲的生物,生長的過程卻完全見不得一絲日光,說來實在詭異得緊。不少學者研究過背後的機制,卻沒有一個能提出另阿波菲普信服的理論。

「長官呼喚我有什麼吩咐嗎?」
不管賽諸內有沒有看出這是一個測試,他都沒讓阿波菲普看穿。他聽見了阿波菲普的呼喚,那聲呼喚是透過水杯裡的清水發出,魔法將水凝聚成冰,波動則傳到了賽諸內耳中。這次呼喚比阿波菲普平時慣用的力道還輕,但賽諸內並未放鬆警戒。
這是好現象。

「過來看看這封信。」
「是的,長官。」
塞諸內讀信的時候,阿波菲普站在窗邊望著黑暗的大海。從船桅上投下的藍色的光圈籠罩著他們,隨著波浪輕輕搖晃。
 
媽媽:
請你放心,我一切都好。
貓先生已經找到最好的藥,能夠整治花園的蛇患。隨行前往靜謐之地購得後即刻回返,勿念。願女神掃除障礙。
伊西翁
 
信很短,但是訊息卻很豐富。賽諸內放下信紙,從書桌旁退開站定位。他向來知道阿波菲普喜歡對哪個方向說話。

「這是裴摩斯給我的抄本,正本已經送往底里斯了。」阿波菲普說:「說說你看到什麼。」
「是的長官。這是一封報平安的信,也透漏了寫信人的計畫。恕屬下直言,對方很可能打算對付長官。」
「原因?」
「憑長官在民間的聲望。」賽諸內說:「叛逆人士稱呼長官為蟒蛇。」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伊西翁不是夜境的名字,也不是日顯常見的名字,而靜謐之地是福波愛蘭舊時稱呼寧國的習慣。這是一封信出自一個出身福波愛蘭,父親名為伊西翁的書蟲手筆。」
「我們都很清楚這個書蟲是誰了。」

阿波菲普揮了一下手,賽諸內欠身退到書房中的矮櫃旁,拉開抽屜取出酒壺和酒杯。

「也給你自己來一杯。」阿波菲普說:「這種微雨的夜晚,總會讓人想要小酌一番。」
「是的,長官。」
賽諸內拿出第二個杯子,在兩個錫杯裡倒了同份量的酒。
「敬夜騎士,還有他那顆軟弱的心。」阿波菲普嘴角勾起淺笑,藏在濃密的鬍鬚。賽諸內舉起酒杯,跟著他淺啜了一口烈酒。紫紅色的酒在綠光下變成深褐色,完全喪失了美感。阿波菲普能體會夜境人不時興這種好酒的原因,畢竟賞心悅目也是飲食藝術的一環。

「現在夜騎士已經走進他自己鋪設的陷阱,盲目的他即將迎來毀滅了。」
「是的,長官。」
「可惜他就和好酒一樣,換了時間地點,就從祭壇上的美味,降級成需要被清除的毒。」阿波菲普又喝了一口酒,果然沒錯,已經走味了。海風和時間是美酒的大敵。

「長官惋惜失去他嗎?」賽諸內問。
「我們曾經坐在同一張桌邊,用我們手上的這對杯子暢飲。太逢和法芙娜和他始終處不來,我是唯一能和他同桌共飲的人。原先我以為他夠特別,能夠了解我心中的想法,可惜最後他還是像其他庸才一樣放棄,偏離征服日夜的大道。」
「您曾和夜騎士一起飲酒?」
「不需要震驚,賽諸內。了解你的朋友,就和了解你的敵人一樣重要。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朋友會變成敵人,身為軍人就要有隨時隨地作戰的準備。」
「是的,長官。」

阿波菲普放下酒杯,這東西太噁心,根本稱不上酒了。
「夜騎士背叛是我引領赫蘇馬征服日夜的考驗,即使痛苦我也必須咬牙忍耐。夜騎士所有的罪行中,最嚴重的是逃避。」
「抱歉,長官,原諒屬下不明白。」
「你不明白很正常,你還年輕,還有時間學習。」
「是的,長官。」
阿波菲普看著窗外,依他判斷,雨很快就會停了。夜境的水氣循環並不旺盛,這陣雨應該是風從暴風洋吹進領外海的餘緒。等船駛離日夜分界的邊緣,很快就會消失無蹤。
時間和地點,另一項藝術的元素。

「戰爭是一門藝術,賽諸內。」他說:「能在歷史上留下回音的戰爭,往往是最慘烈的屠殺。夜騎士和我同樣渴求榮耀,循步漸進的政治手段不是我們的想望。陳腐的觀念要掃除,得用洪流沖洗人心。
「我們可以在天幕下建立全新的秩序,可是他卻在最後關頭逃避責任——他是一個選擇逃亡的懦夫。」

阿波菲普握緊拳頭,手邊的錫杯向內坍塌崩潰,扭成一團廢鐵。酒水化成一陣水氣,徐徐落在兩人腳邊。

「希望這個故事不會讓你失望,和罪犯結交不是我的初衷。」阿波菲普說:「失去他,我得花二十年的光陰彌補。要不是他叛逃,今天又哪來太逢和法芙娜這些政客搶走軍人的舞台?」
阿波菲普走向賽諸內,輕輕拍了他的臉頰兩下。「記住,賽諸內,暴風女王是征伐之神。即使是善於粉飾太平的經師,也不敢篡改這一點。勇武和殺戮是人們最初的恐懼,於是人們將之轉化成藝術與信仰。背棄信仰的男人只有滅絕一途。」

「是、是的,長官。」賽諸內呼吸變得又淺又急,難得他也會有這種反應。
「有了信仰,也不能忘記藝術的重要性。」阿波菲普把說話的語調放緩,以免傳令兵昏過去。「藝術就是行為、手段。用你所有的手段,去實現你的信仰,謹記這一點,賽諸內。」
「是的長官。」
「現在,去幫我問問看船長,我們距離浮麗麗號還有多久的航程。我已經可以聽見護衛船上的波動,距離想必不遠。」
「是的,長官。」

賽諸內留下分毫未動的酒杯,低頭退出房間,阿波菲普又重回孤獨。偉人的路總是寂寞,他不期待賽諸內突然領會他走過這些年的點滴。一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長生的代價之一就是要記的事特別多。他還記得羯摩騎士和他們虛偽的信念,所以他們三人才會離開騎士團,踏上和叛逆騎士一樣的道路。

傳說中的墨蘇羅,唯一一個敢打破禁令,前往夜境取得屍肉蕈神力的叛逆騎士。他是孤獨的,循他腳步前進的阿波菲普亦然。永生給他們時間完成更多事,給他們更多時間等待。阿波菲普等待了這麼久,看著海潮帶走一個又一個時代,如今終於等到屬於他的時機。妄想左右逢源的政客再也不能阻擋他,鮮血會洗滌一切,新世界、新帝國將要誕生。

不過在那之前,夜騎士要先行一步。

阿波菲普聽著海浪的聲音,倒數追捕的旅程,綠光在船艙裡搖晃。他舉高手,再一次慢慢握拳,將凝聚壓入錫酒杯。強烈的波動反向衝出船外,像支箭一樣穿過大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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