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誤判
洛薩因心頭一緊,但他此時久經歷練,很快便想到:「就算他心中真的存疑,也不會如此堂而皇之的出口詢問。」於是保持微笑不語。
果然帕什維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之後,微笑著說:「閣下的定力提高不少,看來這段時間以來,閣下也經歷了不少事情。那麼…我打算在此叨擾一陣子,您看可否?」
洛薩因誠摯的說:「再好不過!我們真的需要您的協助。」
帕什維爾微微點頭,然後問:「那麼…我便打擾了。不過我有幾件事想要請教一下。」
洛薩因回應:「請說。」
帕什維爾說:「首先,方便詢問一下,閣下是如何脫出『暴食』的陷阱的嗎?」
洛薩因遲疑了一下,因為當中有幾處細節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不過他知道帕什維爾之所以有此一問,很可能真的是在懷疑他跟瑪門之間的關係。帕什維爾既然知道他被暴食帶走,很可能也已察覺暴食與瑪門有所勾結,從而猜測洛薩因能夠逃出生天的原因,會不會就是由於他是瑪門的同夥。
因此洛薩因小心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過程簡單說明一遍。帕什維爾聽完頗感訝異:「您…真的吃得下那種魚嗎?」
洛薩因也很驚訝,在這段經歷裡面,他最在意的居然是這一點;但也只能微笑著說:「見笑了。」
向來堅毅的帕什維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說:「那種魚…我到北方打探消息時也曾見識過…看來您果真非常人也……」
頓了一下,他才接著說:「您提到暴食…或者說是飢荒的首領親自駕到,還帶領人馬將你們團團圍住,是嗎?」
洛薩因回應:「是,幸好那名新信徒在前去應對的時候,同時派人將我從密道帶出、藏到附近的一個倉庫裡…可惜這一切並沒有暪過暴食…飢荒之首。他早已掌握我的行蹤,雖然一時無法抓到我,卻很有把握我無處可逃。可能是忌憚第一罪還沒有死,他不敢跟那位『新信徒』翻臉;而『新信徒』也不好就此現出底牌,因此二方陷入僵持、只在口頭上逞鋒芒。」
洛薩因餘悸猶存的嚥了一下口水,然後繼續述說當時的經歷。
原來新信徒試著將「勸」飢荒的人馬離開,但是對方有備而來,當然沒有什麼效果。而且新信徒苦於敵眾我寡,也不敢暴起發難…至少不會為了他去冒這個險。因此身陷暴食…飢荒的地盤之中的洛薩因,除非第一罪復生,否則真的只有神蹟能助他脫離此劫。
眼見雙方越說越僵,那位『二當家』終於沉不住氣,依仗著人多勢眾,開始叫囂著推搡新信徒的人馬,準備強行搜索。新信徒當然極力阻攔,但他的態度反而讓對方更加確定,他們想找的人就在這裡。
洛薩因記得被匆忙帶進倉庫前、瞥見附近有一條水路;當時便猜想新信徒可能打算讓他先躲在倉庫裡,再找機會讓他從水路逃逸。可是卻聽到二當家的話聲:「嘿嘿嘿…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還是先靜靜坐著休息吧,嘿嘿……」想來是新信徒的人馬試圖反抗,奈何雙拳難敵四掌、慢慢的被壓制住。此時就算洛薩因能走出倉庫,也難以在眾目睽睽之下遁走。
洛薩因心想:「難道只能先出去投降,再圖脫身之計了嗎?」
可是想起暴食…飢荒之首的手段,他知道此舉無異於與虎謀皮。那人與瑪門串連一氣,並且對第一罪恨之入骨;想像自己落入他手裡的情景,洛薩因腦中不由得浮現那個「肉笑皮不笑」的詭異表情,並感覺一股涼意由背脊升起。
眼看敵人早晚會搜到這個倉庫,洛薩因只能謀求自救;在一片黑暗之中,嘗試尋找其他的出路。他小心的憑藉視覺以外的感官,摸索出木造的結構、泛著霉味的麻布袋、還有好幾個木桶。他小心的拆開一個麻布袋,即便是在黑暗中,也能從氣味判斷出裡面裝滿了那種會造成「地獄之火」的麵粉。他將鼻子湊過去一個麻布袋接著另一個聞嗅,發現全部都是這種麵粉。
從剛才被推進來之後、門被關上之前的匆匆一瞥,他知道倉庫裡還掛著不少肉條、肉乾之類的食材,此時仔細一聞,發現氣味也不太妙,屬於「雖然不至於完全不能吃,但最好不要吃」的程度。
正當他在苦思對策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輕微的聲響。他屏息凝神傾聽,覺得好像是什麼東西在撥水的聲音。他好奇心起、慢慢摸黑朝聲音的來源爬行過去,直到手指觸及一個木桶。他將手掌貼在木桶壁上,耳朵也湊上去傾聽;很快地,他便確定木桶裡有活物。
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他開始思考:「木造的倉庫裡經常會放置水桶,以便發生火災時可以迅速應對,但是剛才看到附近就有條水路,因此這個措施並不是那麼必要。那麼這些裝水的木桶,說不定有別的用途。聽起來裡頭似乎養著東西,難道是魚?」
他過去抓了把麵粉,再撒進木桶裡,果然聽到游動的聲音,還潑出不少水。他沾水將麵粉搓成幾個小團丟進去,立刻濺起劇烈的水花、似乎有不少魚正在搶食。他又去拿了個肉條浸入水中,卻發現沒有什麼反應,似乎有嘗試性的啄食,但並沒有啃咬的跡象。於是他大著膽子將手探入水中,果然感覺到有滑溜的魚體擦過;他小心的摸索,判斷這些魚約莫跟他的前臂差不多大,但性情似乎並不凶猛。他又一一檢查木桶,發現大部份都養著魚,只有二個特別大的木桶裝著酒。
雖然大致釐清了周遭環境,但他的困境並沒有獲得改善。耳聽著搜捕的聲音逼近,他只希望自己有第一罪那樣的本領,能夠破開大門、逼退敵手,然後從水路從容逃逸。或是像瑪門當年那樣,炸出一條生路。
「炸……?」突然間,他靈光一閃。他一直想不透瑪門當年是如何在瞬間製造出那麼大的聲響,同時弄倒支撐的柱子、讓房屋坍塌。但是他從救助過的農民口中,也曾經聽說過一個離奇的爆炸事件。
因為這樣的事件很容易產生「惡魔」、「法術」、「作祟」…之類的流言,因此當年他曾被教廷要求深入調查。在眾多目擊者言之鑿鑿的證實事件並非造謠之後,他詳細詢問了相關人等,最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經過。雖然無法理解當中的道理,不過從這些農民的先人前輩告誡他們的教誨中,他整理出幾個重點:「不要在『門窗緊閉的房間』裡面『揚撒麵粉』,然後『點燃火焰』。」
而眼前這個被封死的倉庫、一袋又一袋的麵粉,以及門外舉著火把逼近的敵人,似乎滿足了所有的條件,因此他決定賭上一賭,最多也不過失敗被捉而已。
於是他扯開麻布袋,捉起一把又一把的麵粉撒向空中,甚至提起麻布袋揮舞;直到空間裡的粉塵嗆得他咳嗽不止,而敵人的聲音已來到門前時,他才深吸一口氣、鑽入裝滿淡酒的大木桶裡。
接著彷彿當年的情影重演,他透過酒液看到桶口透入出閃亮的火光,同時木桶受到劇烈的震動;一陣強烈的爆炸竟摧毀了這個頗為牢固的倉庫、連他藏身的酒桶都被吹飛了出去。等木桶總算停止滾動,他強忍頭暈從桶中掙扎鑽出,發現已經在水路附近。他遙望火光四起、只剩斷垣殘壁的倉庫,以及驚慌失措、負傷著火的人群,努力找回自身的平衡、搖搖晃晃的往水邊邁進。
等他的雙腳泡入水中時,亂成一團的人群中總算有人注意到他。那人大聲呼喊,吸引更多人過來,可是卻無人敢靠近。
洛薩因心中一動,看到在更遠方、癱坐在轎子上的暴食…飢荒之首,決定站直身體,揚聲放話:「當年神已經饒過你一次,可是你不知悔改。如今再次略施薄懲,若再不懺悔自身的罪過,審判日很快便會降臨。」
說完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中。等游出一段距離才探出水面,發現敵人並沒有追擊,看來威嚇似乎產生效果。這時他注意到不遠一個木桶載浮載沉,裡面還有略少於一半的水和幾條魚,想來是剛才一起被炸飛、漂流至此。這時他看清裡面的魚,突然想起隊伍裡的老婦曾經跟他說過,她幼時家裡的池溏曾養著某種魚,特徵看上去十分相符,於是決定扶著木桶繼續游,等上了岸後傾斜木桶、讓它邊旋轉邊前進、一路運回教會。
帕什維爾對他的經歷頗感驚訝:「想不到閣下竟能如此逃出生天…我得知閣下被帶往暴食的地盤,本來追蹤而去,卻看到暴食之首帶領大批人馬經過,只能暫時躲藏。眼見守衛甚嚴、我一時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潛伏於暗處窺探。後來聽到遠處突然傳來悶響,接著暴食的地盤便陷入混亂,還聽到許多人呼喊著什麼神罰、末日。在人聲雜沓之中,暴食的首領似乎殺了幾個人立威,才讓局勢穩定下來。接著便開始嚴加管制、搜查,我見形勢不對便暫時撤離,正在思考下一步時,遠遠便看到閣下雖然混身濕透,卻已經脫險,於是決定先來此等候。」
洛薩因說:「原來如此。」
帕什維爾手指扶著下巴,眼睛緊盯著洛薩因,饒富興味的說:「那爆炸…既然閣下自己也搞不懂,倒也還罷了,但我看到閣下的地方,距離爆炸聲的來源已經不短的距離,想不到您的水性也如此了得。」
洛薩因苦笑著說:「這也與瑪門頗有關係……」
帕什維爾揚了揚眉,說:「哦?」
洛薩因說:「在我們初次相遇之前…第一罪曾佈下殺計,想要圍殺瑪門……」
聽到第一罪佈計圍殺,帕什維爾雙眼瞇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而心有餘悸。洛薩因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暗示:「是的,就跟當年他設計圍殺你的情況差不多。」
於是帕什維爾接口說:「但他還是失手了。」
洛薩因點點頭說:「是的,不過我確定當時第一罪並沒有手下留情,確實是想致他於死地。只是他錯估了二件事情,其中一件就是將陷阱設在水邊,以為陸上和水面都佈滿人馬,就能讓瑪門插翅難飛;沒想到瑪門在水上的戰鬥能力居然比在陸地上更強。二人在岸邊過招的時候,第一罪還略勝瑪門一籌,但是當二人打到水面上時,瑪門不但水性精熟,甚至能一邊操船、一面戰鬥。雖不能說就此贏過了第一罪,但第一罪在水上安排的人手和船隻,非但無法協同圍堵瑪門,還被瑪門當作擋箭牌、製造混亂、反過來牽制住第一罪的攻勢。」
帕什維爾皺了皺眉,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問:「第一罪的第二項誤判又是什麼呢?」
洛薩因回答:「說來慚愧,那時我與第一罪同行不久,跟瑪門又有一些情誼…至少曾蒙他救過一命,因此在勝負的關頭,我一時心軟,所以……」
第一罪為人狂妄自大,行事乖張暴戾、心狠手辣,洛薩因最初與他同行是因為身不由己,對此人非但沒有好感,甚至暗自感到厭惡。相形之下,瑪門與他雖然算不上熟識,但他對瑪門的印象實在比第一罪要好上不少。當看到第一罪再次想要殺人,對象又是瑪門時,心中頓時動了惻隱之心。雖然他本領低微,根本無法介入二人的戰鬥;但看到瑪門在水上的身手,便知道水路是瑪門唯一的生機。可是第一罪早已派人將該處水域的三道水門關閉,瑪門縱然一時未居劣勢,但被圍困至死只是時間的問題。
洛薩因趁著眾人關注戰況、驚訝於居然有人能與第一罪戰至平手的時候,悄悄挪動腳步到其中一處水門。也許就因為他微不足道,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行動…除了瑪門之外。瑪門像是表滿雜耍般,在船上用繩索晃蕩來去、於間不容髮之際避過第一罪的攻勢,成功讓所有人緊盯他們二人的死鬥。但這一來也使得他被第一罪逼至船首、即將失去立足之地。
就在此時,洛薩因牙一咬、將看守水門的人撞入水中,然後一腳踢開水門的絞鏈。瑪門見狀露出狡黠的笑容、縱身一躍入水,轉眼間便潛游到敞開的水門。洛薩因見他即將脫險,心中一鬆一緊…既為瑪門脫出困境而鬆了一口氣,也為了如何面對第一罪的雷霆之怒而緊張。
這時水中突然飛來一條繩索、捲住他的腰,然後將他拖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