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清撒著晶瑩剔透的明媚,紅蜻蜓掠過一個又一個的綠意滿缽,荷葉水珠盈零散落,隨著一襲衣衫掃過搖曳生姿……
那人面上眉心微凝,陰鬱非常,黝黑的氣息壟罩在周身,立定在一扇普通門扇之前,慎重的敲了兩聲。隨著吱嘎的開門聲,那人原本的陰鬱跟黝黑之氣舒展開來。
「嘿!」這一聲招呼像沉積的烏雲被陽光破開一般,但表情並無動搖。
姜璧桬開門就見一襲白袍站在門外,門外那人面上如他印象中的清冷無波,但在姜璧桬的眼底看到細微的輕佻及扳著嘴角微微的笑意。
「……白兄。」
「白兄,殿試都結束兩日了。」跟白瓈的表情比起來,姜璧桬反而陰沉異常,不似平日的平穩。
殿試那日,最後一場僅剩五人,五個人在大殿等著面見哀帝,待哀帝入座各自考了口試,考試過程開始其實還算順利,壞就壞在考試結束,準備揭示排名的時候……從哀帝的尊口聽到前三甲從缺。
從缺?!
歷經了漫漫考試過程的五位考生,其中兩位當真忍不下,他們是家族歷史悠遠的世家子弟,儒家思想的崇尚者,為了這次科舉將他們不看在眼裡的眾百家經典捻起來讀,已經讓他們很不是滋味了,世家子弟向來秉持自己的傲骨,這一句輕輕緩緩的從缺,真是在他們臉上刮臉皮,最後這兩位世家子弟拂袖而去。
剩下三位,一個一臉憤慨但還是忍了下去,另外兩個面上也沒有好看到哪裡去,深感不甘,僅是哀帝跟前沒有發作罷了,姜璧桬就是剩下的三人其中一個。
「前三甲從缺,事還是要做。」福德微微的行一禮,從哀帝手中接下了榜旨。
這一啟口,第四名即是那位一臉憤慨,但還是忍住的考生,先入學士院後賜府授「謁者」,掌殿廷朝會秩序、接受臣民章奏。
第六名即姜璧桬以外的另一個人,先入學士院後授「典客」,執掌諸侯與少數民族部族首領朝覲事務,接待、外交。
第五名……不知道為什麼第五名放到了最後,而且那叫福德的公公停頓很久又往哀帝看了一眼。
第五名姜璧桬,亦須先入學士院,後……
後……
後為內欽公公福德當差兼跑腿。
「??!」
不只姜璧桬,在場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反應比公公還震驚。給一個公公跑腿打雜,哀帝是要侮辱人嗎?
眼看哀帝似乎很滿意,他對福德說了幾句話後就離開了大殿,徒留還待在原地的幾位當事人。
福德走到離他們稍近一點的距離,揮了一下拂塵。
「皇上賞宴於今日酉時。各位先下去休息吧!」福德說完便招來侍衛,讓人將他們帶了回去。
當晚的宴會……哀帝並未出現,但旁人暗藏的巧言耳語卻讓人聽來如坐針氈,不管是懷有惡意、還是趁機馬屁攀親帶故的人。
想到宴會便一陣青一陣白的姜璧桬看著此刻跑過來的白瓈。
「我剛要走。」若不是不知上哪找白瓈,姜璧桬估計早就去跟白瓈道別。
殿試宴後,殿試三名進士被安排至長樂園的官舍,上面給的假不多,再加上他是孤兒,也就沒在意要回家鄉了,姜璧桬今日便是回瀚旦園收拾行李。
「白兄,好些天不見,你怎麼在這?」
入殿試的考生大都得了不大不小的官職,彼時除了入學士院的進士,其他都已經離開瀚旦園,而且今日回瀚旦園的只有姜璧桬一人。木牌皆已上交,白瓈此時出現在這裡分外可疑。
看著面前沒有表情波瀾的白瓈,姜璧桬其實也不是想硬逼白瓈告訴他為何在此,甚至白瓈的身分。不過白瓈知道姜璧桬的意思,他從自己袖口拿出一塊玉珮別到腰帶上,那塊白玉內部透光,表面平滑光亮,上面雕了一尊祥獸。
雖非龍身,卻也代表了白瓈並非一般身分,那是皇室家族才能配戴的羊脂白玉,就當作是回答了。
「姜兄,我來此接你。」
「接我?」姜璧桬瞠目看著那塊白玉,這樣尊貴身分的人來接他做什麼。
「所以你不是叫白瓈吧?」現下皇室家族男性成員,除了聖上也就只剩下……
「姜兄,喚我白瓈吧。」
白瓈臉上沒有變化,但姜璧桬聽見了言語裡的懇求,也就不多說什麼。
「那……白兄又要接我去哪?」
聽到姜璧桬不再問下去,白瓈恢復了那陽春白雪的書生樣。
「聽聞姜兄未歸家鄉,要不先陪我去散個心?」白瓈未道出此行的目的,卻轉而邀請姜璧桬出門散心。
「可我行李還沒收耶。」
「回頭幫你。」白瓈用力拍了姜璧桬的肩膀,震的姜璧桬咳了一聲。
「咳咳……好吧,去哪散心?」姜璧桬看著白瓈心情不太好的樣子。還是陪陪他好了。
「太武廟。」
太武廟位在長安內城不遠處的郊外,主祀朱華仙君,掌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是為武神。
傳說是一位濟貧扶弱的地方紳士,姑且叫朱華君,為救捲入戰場的平民百姓,作為交換被抓入軍中服役,而後屢屢戰功,最後在梟首敵方將領的同時重傷落馬,失血過多急救不及身亡。
朱華君身死後,受祂恩德的百姓及兵將將祂作為主神供奉起來。
朱華君生前最喜荷花,總說戰後要回鄉種種荷塘過日子,好不逍遙。因此太武廟大多興建在荷塘之上,綠意波光、亭亭玉立。
「數大是美。因此才有瀚旦園?」姜璧桬看著這片荷塘讚嘆,比起瀚旦園這裡可大多了。
「此處專為一故友而建。」白瓈並未回答姜璧桬的問題,眼神悵然的看著遠方。
「對白兄定是至關重要之人。」
「僅僅為故友。」白瓈收回眼神,往姜璧桬的方向看過來,回以一個清淺的微笑。
兩人走在石橋之上,越過石磚步道,走進了主祀殿內……
一尊面容如玉、英氣凜然,長髮尾端綁著細辮垂肩,手持修長細劍,劍身流暢鋒利、劍柄雕刻入微,身批戰甲跨於馬上,真真的馬上悍將。這朱華仙君眼角點了一滴淚。
姜璧桬看著那尊神像,殿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香爐上只插了三支香,桌側放了一鼎香盤,燒著讓人舒服的清雅淡香,此香非檀香,跟姜璧桬房裡的那朵荷花一樣香氣,應是荷花香。
都進來殿內了,但左右張望並未看見線香,白瓈手覆在姜璧桬手臂,示意雙手合十就好,此處無須點香。禮畢就被拉往到神像的劍身之前。
「人說摸這劍身能保武運昌隆。試試?」白瓈鼓勵地看著姜璧桬。
「現下又不打仗。」
「朝堂上不也脣槍舌劍?」白瓈不以為意。
姜璧桬看既然白瓈都這樣說,自己再拒絕就矯情了,摸個劍身而已又不吃虧。但這手剛碰到劍尖……一聲輕靈的叮鈴聲響起,之後一聲嗡鳴漫溢的如洪水猛獸般的喧鬧黑壓壓的罩進腦海,將姜璧桬整個人沉了進去,意識就這樣渙散迷失。意識消失前他好像聽到一聲聲慌張的叫喚:姜璧桬!璧桬!
這失了淡然的慌張聲音不是白兄吧?姜璧桬這樣想,意識就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