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音跟五月幾乎同時醒來，我一點也不意外，兩人體重、年紀、代謝速度都相仿，安眠藥劑的有效作用時間也差不多。問題不在於一次要處理兩人，而是要一次處理四個——四音、五月、背在身後吸奶嘴的一十三、抓著我褲管的十一主。
俗話說母親是超人？屁話。
母親根本是長了八隻觸手、十六顆眼睛，拔山倒海的卡蘇魯舊神。
首要之務，先減少負重。
「一色。」我蹲在她身邊，她正用蔬菜蠟筆繪畫天空。「幫我看一下十一主好嗎？」
一色馬上點頭答應，幫我抱住十一主，教她描繪圖畫書上的花卉圖案。
雙葉蹲角落發呆，三咲默默衝著我笑，我決定不去煩那兩人。
依照慣例，移除四音跟五月身上的插管，抱兩個孩子下床，準備簡單的半流質餐點，檢查傷口是否裂開，好在兩個人都不過度反應，當然一部分也是鎮靜劑尚未完全消退，沒力氣反抗。
四音吃粥的時候哭了出來。
「哪裡痛嗎？」我用達利語詢問，不見反應，於是換成普什圖語。
他搖頭，還是持續啜泣。
我想了一下才開口：「不怕，沒人會傷害你。」
他點點頭，然後擦掉眼淚。
「征神，怎麼回事呢？」玫兒也注意到異狀。
「他害怕我……殺害他吧？」
「怕食物有毒嗎？」
「怕是最後一餐。」我猜想。「一覺醒來人生地不熟，又毫無由來吃到熱騰騰的食物，想必讓他產生……莫大的焦慮。」
「孩子們以前究竟過著怎樣痛苦的日子……？」玫兒陷入苦思。
「妳別知道的好。」我轉頭查看五月，她試探性吃一點點，然後發現沒危險，開始大口吞嚥，好像怕食物會消失般狼吞。或許暫時不需要過度擔心她。
孩子們關在同個牢獄中，是否建立起某種友誼？又是何種型態的互動？這些是我心中一直有的疑問，此時，這些疑問得到些許解答。
一色會默默注意每個孩子的狀況，但也不過度主動互動，想必是過往的制約或懲罰使她不得不收斂。雙葉大多只顧自己，就坐在角落發呆。三咲好似神遊，通常默默不語，或哼些曲調。一十三吸奶嘴，十一主會想跟某個孩子黏在一起，誰都可以的樣子。現在多了四音與五月，嗯，怎麼說呢，吃過東西，五月會替四音擦嘴，也收拾碗盤交到我手上。
「Thank you。」她用破破的英文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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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梟的無人機在美軍基地上空盤旋巡邏，好一陣子什麼也沒發現，直到突然發出簡短的嗶聲，原本趴在悍馬窗邊的墨梟立刻轉回螢幕，查看回傳的畫面，白貂跟著探頭。
「這是怎麼……？」白貂拍拍墨梟：「能放大嗎？」
墨梟縮放無人機鏡頭，將焦距轉往美軍基地停車場，無人機捕捉到好幾名武裝人員，各個手持步槍，團團包圍一輛悍馬，頭兒開的悍馬。
白貂啟動悍馬引擎，猛踩油門，千匹馬力的引擎隆隆作響：「該死！他們曝光了！」
墨梟急得揮手，白貂明白他的意思：「放心，我不會魯莽衝入，但是必須為他們製造逃脫的缺口。」
墨梟發出電子音：「EMP？」
「呵，這種時候了，儘管用吧。」白貂突然想起：「上次任務用的那個……會爆炸的那個，有帶嗎？」
墨梟搖搖頭，然後爬到車後，從裝備包中挖出一堆C4，動手拆解一架備用無人機，白貂從後照鏡將一切看入眼裡：「天才就是不一樣。」
嗶嗶！無人機再度回傳訊息。
白貂一手拿起電腦往後遞：「看看。」
墨梟拍了幾下鍵盤，向前回遞。
「搞什麼，這些傢伙哪來的！？」白貂加速前進，要趕在其他人之前抵達。
無人機回傳的畫面上，十來個紅點包圍頭兒，遠方，一大隊陌生的悍馬快速逼近，來者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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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住他們，我馬上到。」不久前總隊長接獲米洛通知，他如此指示，接著帶領精兵疾駛美軍基地。右手放在方向盤上，他點燃口中的電子菸，用力吸上一大口，自兩年前戒菸以來第一次打破自戒，並非感到緊張，而是亢奮，替大人物做事十分無趣，滴水不漏的戒備與一絲不掛的準則讓一切變得無聊可預測，沒人敢對政權出手，更沒人有能力撼動上層，但只是幾個小時，全都變了調。
獨島內的權貴全部死光，奴隸全數失蹤，最重要的館主也不知去向，彷彿就是場報復性圍剿行動——有人要置這些政要於死地、救出受困的奴隸、打破堅不可破的規則、掀起革命性風波。問題是，誰？
總隊長心中冒出幾個候補名單，但很可惜，沒有一個完全符合，要不是實力不夠的民兵，就是身處圈內局內人，對方必定是暗中策劃已久的孤狼型組織。
「希望對手別太快噶屁。」他心想，不自主握緊方向盤，把上頭的皮革握得龜裂，悍馬引擎發出隆隆聲，車隊後方風塵飛揚。
大批人馬抵達美軍基地，總隊長下令軍隊包圍現場，同時於各出口設置破胎釘，架設無人機。他打開車門，熄掉電子菸，看見米洛與兩個陌生臉孔對峙。
「謝謝你，米洛，接下來交給我」總隊長走到米洛身旁，直直看入頭兒深邃的瞳孔：「會說英文？」
「當然。」頭兒點頭。
「美國人。」總隊長認出口音：「我討厭跟自己人內鬥。」
「不要緊，我們肯定不是自己人」頭兒露出鐵一般的剛正表情。「敢問大名？」
「不來這套。」總隊長搖頭：「代號，鐵撬。」
「很會用鐵撬？」棕狼插話。
「加拿大人在這做什麼？」鐵撬轉向他。
「野外求生啊，是要問幾次？」棕狼堅持故我。
「不，他們喊我鐵撬是因為——」鐵撬向前跨步，字句充滿重量：「世上沒有我拔不起來的釘子。」
棕狼瞅一眼頭兒：「釘子是我們？」
頭兒只是聳肩。
「放下武器，乖乖就範。」鐵撬喝令。
頭兒接續：「你會保證我們的安全，是吧？」
「不。」鐵撬眼也不眨：「你們會經歷層層拷問，然後一五一十全盤吐出。」
「不怎樣的提案。」頭兒皺皺鼻頭。
「你們還有其他選擇嗎？」鐵撬分析道：「跳上悍馬，加足油門，衝個幾碼，前面三排破胎釘等著各位，結果，還不是逮個正著？前提是沒給現場四十幾名槍手除掉，你們的悍馬裝甲或許可以擋個幾發穿甲彈，車窗呢？輪胎呢？別試了，你們逃不掉的。」話雖如此，鐵撬真希望他們冒險，將這些不屈不撓的釘子根根拔起，躍躍欲試的情緒使他身上所有肌肉緊繃又發癢。
後車箱的灰兔心中盤算各種可能性，包括發動引擎，不，不行，對方會馬上開火。那麼，開車衝撞對手呢？不行，即便順利擊倒兩、三人，也得面對接下來的自動步槍，而且外頭還有破胎釘等著，風險太大。又或者呼救支援……？
頭兒緊閉雙唇，分析眼前的戰況——對方人力、火力、軍力完全壓制我方，隨便數來，超過二十把自動標配步槍對上兩把制式手槍，五輛悍馬對上一輛，團團包圍的戰局也毫無助益。
他稍事抬頭，注意到幾架無人機在上空盤旋。
嗯，很正常，無人機並非我方特權。
三架無人機於上空盤旋，外殼與機型大致相同，但，另一架全黑的無人機倒是教他困惑——飛得不但比其他三架無人機還要高，而且不斷畫圓圈，不知道是有什麼軍事上的用意。
「喔。」頭兒突然露出笑容。
鐵撬動動手腕，骨節發出喀喀聲：「決定束手就擒了嗎？」
「自動步槍基本射程五百米，最大射程八百，你們最好的狙擊手可以打多遠？」頭兒冷不防拋出問題。
「嗯……？配上狙擊步槍，三公里不是問題。」鐵撬的笑痕略帶傲氣。
頭兒瞇起銳利的雙眼：「我家的剛好兩倍。」
黑色的無人機發出強烈電磁波，直擊方圓百米的電子產品，燒毀內部電路，造成永久與半永久性破壞——美軍基地內的電腦一一停擺，空中的三架無人機同時斷線。
最先發現異狀的是操控無人機的士兵：「總隊長，無人機離線！」
還未來得及回應，三架無人機紛紛下墜，發動EMP的黑色無人機也跟著向地面加速，直線撞上其中一輛悍馬，不偏不倚擊中油箱，黑無人機攜帶的C4於毫秒內點燃汽油，加熱空氣，引起強烈化學作用，發出震耳欲聾的猛烈爆炸。燒焦的悍馬油箱持續燃燒，受到車殼壓縮，內部氣體來不及逃逸，持續升溫的內箱最終引起第二次爆炸，波及周邊悍馬，破壞一部分放置道路上的破胎釘。
爆炸產生的火焰隊最靠近的士兵造成重創，而後產生的衝擊波更是擊倒數十名士兵，包含米洛在內。鐵撬則是人如其名，僅僅受到短暫驚嚇，馬上就恢復冷靜，大喊：「敵襲！散開！散開！」
鐵撬身旁的一名士兵突然無聲倒地，一個約花生大小的缺口貫穿臉頰。
「狙擊手！」有人突然大喊，一群人紛紛躲入周邊掩體，訓練有素的直覺開始上線工作，士兵紛紛從隱匿處定位狙擊者。
頭兒與棕狼馬上跳上駕駛座，發動引擎，往爆炸製造的破口衝去，千匹馬力的悍馬發出隆隆悶吼，灰兔從後車廂向前爬：「你們沒事吧！？」
「沒事沒事～還好妳沒衝出來。」棕狼從頭兒手邊接過手槍，退出彈夾，打開天窗：「灰兔妹妹讓一下喔。」半個身體露在車頂，往後方瞄準。
「追、追上來了！？」灰兔的語氣藏不住焦躁。
「還沒，不過快了。」棕狼稍稍縮回車內。
「是白貂。」頭兒換檔加速，脫離柏油道路，開入荒野。
「是白貂小姐帶援助來幫我們嗎？」灰兔拿起車上的通訊裝置打算與她聯繫。
「應該不是，援助沒這麼快。」頭兒瞅一眼通訊器：「那個應該燒壞了。」
灰兔測試幾秒，印證了頭兒的話。
轟轟！棕狼手上的制式手槍轟轟作響：「喔喔喔喔喔追兵來啦！」
灰兔突然想起：「我們不用回去幫助白貂小姐嗎？」
頭兒搖頭：「不用，她離敵人還有幾公里的，比我們安全。」
灰兔放下通訊器：「請、請問我該做些什麼？」
「什麼都不用做，交給他吧。」頭兒專注路況：「妳負責救人，這樣就夠了。」
「他媽……這些傢伙的輪胎啥做的？」棕狼邊開槍邊抱怨。
「新型的軍用胎，不靠步槍射不爛。」頭兒看入後照鏡。「別浪費子彈打胎，留著打人。」
「他們到底是什麼人……？」灰兔往後照鏡瞧。
「跟我們一樣，雇傭兵吧。」棕狼檢查子彈殘量。
「但是那不是美國入境處嗎？為什麼會……？」
「偽裝成入境處的軍事基地，說到底那裡也沒幾個旅客不是嗎？」頭兒查看油量似乎不需擔心。「八成，全是同路人，上中下游一條龍貫通的供應鏈——進口雛妓的中盤商。」
「怎麼會……！？」灰兔頓時感到噁心，胃中酸液頓時翻騰。「美國軍隊私下販賣孩童！？」
「哇啊！」棕狼突然跌回車內，後方傳來猛烈的槍彈聲。
頭兒很清楚發生什麼事，他警告：「抓好！」接著開始蛇行，左右搖擺車體。
「發生什麼事了！」灰兔抓住椅背。
「機槍，機槍掃射。」棕狼坐穩副座，往後照鏡看去，鏗！後照鏡消失，只剩一條細金屬。他開始翻動車內，置物箱，底座：「是都沒武器了？」
「早都清掉了，要不一進基地就被查緝啦。」頭兒看入後照鏡，三輛悍馬持續追擊，甩不掉，轟不爛。
轟轟轟轟！對方持續開火，好幾發火炮擊中後車廂外裝甲，發出金屬碰撞聲，灰兔撲上柯爾，以身護孩。
對方突然停火，棕狼開窗偷偷向後探頭：「沒子彈了？」
頭兒持續觀察後照鏡：「不像是。八成是某個新兵沒聽從指令打輪胎，胡亂射擊，要丟飯碗了。」
「這麼巧，我也覺得他們想活捉捏。」棕狼快速掃視三輛悍馬：「全副武裝，加強車甲，假設每輛車坐滿裝備齊全的士兵，加上隨車武裝，我們逃掉的機會應該很高。」
「很、很高嗎？」灰兔滿頭霧水。
「承載上限。」頭兒簡答。「無槍無彈，我們的車體輕得多。」
話雖如此，頭兒有不好的預感，對方肯定也知道這點，那麼，要不伺機而待，要不，就是在策畫什麼。棕狼不時向後探頭：「那啥？」他把手指縮成圓圈，集中光線，透過小小的缺口遠望。
「看到啥了？」頭兒問道。
「不知道那是啥，但我有不好的預感。」他縮回座位。「他們把悍馬上的機槍移除，裝上一個沒看過的怪東西。」
咚咚！後車箱傳來踏鐵般的聲音。
棕狼立刻回頭，但除了灰兔與柯爾什麼也沒看到。
灰兔也感到疑惑：「外頭，好像有什麼……？」
悍馬突然大幅減速，車體大幅晃動，一夥人失去平衡，只有頭兒勉強頂住。
棕狼揉揉撞到的後頸：「大哥，要煞車先說一聲啊～」
「我沒煞車。」頭兒的腳依然踩著油門。
「那不然……」棕狼爬到後座，往後照鏡一看。「我啥也沒看到……等等！後面有條鋼繩！」
「擒捕裝置。」頭兒想起過去看過的報告：「日本人發明的玩意兒，類似火箭炮，但前端是類似吸盤的捕捉裝置，中間連結鋼索，用來追緝腳程快的頑強份子。」
「他媽的日本人。」棕狼政治不正確：「就會做些聰明的怪東西。」
「前端的吸盤應該黏在後車蓋上，必須移除。」頭兒拍拍棕狼。
棕狼爬到後面，偷偷掀起車蓋，一隻手探來探去，摸到突出物：「呃，大哥要我怎麼做？拆掉後車蓋嗎？拔不掉呢。」
轟轟轟！後方傳來機槍聲。
棕狼縮回車內，關上車蓋。
「灰兔妹妹不怕，威嚇射擊而已。」棕狼拍拍受驚的灰兔。「不過要真動手拆，就是正港射擊了。」
擒捕裝置發揮作用，強制箝制悍馬車速，後方悍馬逐漸加速，並絞收鋼索，兩隊人馬距離逐漸縮短，無論頭兒在怎麼猛踩油門也不見生效。
「減速到一定車速，他們待會必定會強制登車，準備好應戰。」頭兒轉對灰兔：「妳帶柯爾逃跑，我和狼會撐著。」
灰兔感到一股強烈不安：「可是……！這樣你們會——」
「孩子是第一要務。」頭兒語氣堅定：「絕對不能讓他們受到半點傷害。」
「狼準備好，我要倒車衝撞，注意空檔。」頭兒注視後視鏡。「兔，你只管跑，一有機會就跟厈聯繫，搬救兵。」
「大哥真的很亂來。」棕狼將子彈分裝兩份，將另一把槍與其中一份彈藥交給灰兔。「小的只好捨命陪君子。」
灰兔心跳不斷加速，她感到無力，但同時也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憤怒與冷靜，然後深呼吸，專注眼前，她凝視柯爾，心中一股聲音：「不要怕，這孩子都這麼堅強了，我一定不能退縮！」
頭兒專注後視鏡：「準備好了？」
棕狼秀出拇指：「當然。」
灰兔抱緊柯爾：「沒問題！」
頭兒注意到灰兔銳利的眼神：「這還真是……大幅成長了。」
後方悍馬越來越近，頭兒數聲：「各單位注意，倒數，三、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