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周過後，一天上午，我帶著玫兒到山區健行，從山腰的觀景台俯瞰市區，呼吸新鮮空氣，喝些山腰商店賣的甜酒，就這樣享受一人一玫的獨處時光。
「征神唷，汝的作法，真的是最好的方法嗎？」她再度提問。
我啜飲溫熱的甜酒：「妳指什麼？」
「妾身的意思是……難道不能用精神力去影響其他人類，讓大家變得和藹可親，世界和平嗎？」
「喔？不會啊，那很簡單，設法擾動腦袋的化學物質，稍微強化額葉結構就做得到了。花個幾周培養攜帶改造細胞的菌類，散播到大自然，讓菌類替之培育，不用幾個月世界就天下太平，人人互愛，程度猶如親血脈，視如己出。」
「那汝怎不——」
「那很無聊，我不想做。」
「汝說這話的時候很像壞蛋。」
「提醒妳一下，我確實是。」
「壞蛋才不會去救小孩。」
「所謂的能為善而不為之，執意向惡，是為惡也——」
「——妾身聽不懂啦。」
「並不是做壞事就叫壞人，而是有能力行善但選擇不做，那才叫惡，也就是在下，妳好。」我向她點頭行禮。
下山時，我再度想起薩斯曼，以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作為掩護可謂天衣無縫，在主打「保護兒童」的旗幟下，任何想要沽名釣譽的權貴紛湧而至，不論是為了政治利益，亦或洗白名聲，只要投入足夠資金，再怎麼罪不可赦的惡人也得世人諒解，所謂「他救了雨中的小貓，會壞到哪去？」的經典心理。
薩斯曼也不是吃素的，正如所有慈善機構與主席，他利用職務之便，藉由機構的名義為投資者避稅、洗錢、牟利，來者黑白兩道，好人與壞人共存共榮，各取所需，各懷鬼胎。也因為如此，沒人懷疑薩斯曼，即便有，也沒有動他的能耐。正如世間萬物，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好壞參半，有真心為兒童著想的至善之人，也有藉此作奸犯科的不法之徒。
最重要的是，誰會沒事去查真的有在幫助兒童的大慈善家呢？
合法，掩護非法。
極致的人性精隨。
回家的路上，我看見幾個剛下課的小學生，他們互相追逐，手裡拿著用幾塊零錢就能買到的零嘴，臉上的表情卻像剛吃下世上最美味的食物，滿足得笑容大綻，雀躍奔騰。
曾幾何時，我們因簡單零食而心滿意足，但隨著時間逐漸成長，不只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也令慾望過度膨脹。曾幾何時，我們因父母讚許而歡天喜地，但隨時間更迭，便與那稚幼心靈背道而馳，不單變得更加聰穎聰慧，也使情緒奔放脫韁。
慾望，成就文明。
也殘害弱者。
我們活在，踩踏他人向上爬的社會。
我們活在，建立於他人屍首的世界。
有輸家，才有贏家。
零和遊戲。
但我們錯開視線。
選擇不去看。
選擇不去聽。
並縮回自己的小圈圈裏頭。
沾沾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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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多日，守夜人重新整裝待發，隨時準備接受任何指令，我沒給他們下達任何指令，而是全權交給茶茶管理，減少我干涉的機會。而茶茶則是寄來了幾封郵件，我點開查看，一封寫道：「不要再進那黏牙的巧克力了！這是命令，聽到沒？」
到底誰才是雇主？
我打下：「是的，下次不敢了。」並送出。
下一封，是採購要求：「請進口其他品牌的抗生素，有些孩子用了產生副作用及過敏反應，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會直接快遞兩顆溫壓彈到您家。」
有夠派，差點沒滲尿。
我打上：「是的，茶茶大人，我馬上改進。」
下一封：「我的屁股給蚊子咬了，能訂些止癢藥膏嗎？」
是的主人。等等她才是女僕吧？
但我怕溫壓彈歡樂送，所以只好：「是，我馬上訂。」
再打開另一封，茶茶寫道：「您這雇主怎麼當的？還要我用自己的薪水買女僕裝？說得過去嗎？您就只會給我買一堆不男不女的西裝正裝套裝，誰穿得下去？」
自己喜歡穿女僕裝還栽給我？
我直接刪了這封。
最後一封提到白貂，說她想跟我致謝。茶茶這麼寫：「白貂堅持跟您道謝，但我個人認為您擅自拿取人家的物品，還弄壞，隨便買個新的就想蒙混過去，實在很不厚道。念在您這次好好保護了守夜人就不跟您計較，還敢有下次，我會讓您飛上低地軌道，跟航太垃圾一起繞地球，一輩子跟地球軌道維持完美切線。」
「是的，茶茶大人。」我怎麼覺得只是一直在打這六字。
但說到底，總有一天厈必須獨立運作，我的干涉越少越好。那天來臨時，茶茶會是最重要的管理者，喊她一聲大人好像也沒錯。
說到白貂，我就想起那個會隱形的玩意兒，於是閉上眼，開始回想當時看見的景象。玫兒看到我的舉動，丟出問題：「汝動也不動，這是死掉了嗎？」
「我在回憶……跟隱形仔交手的過程。」
玫兒顯得略有興趣：「嘿哎～？汝跟會隱形的東西打架啊？」
「不只會隱形，還會消音。」
「那汝怎麼解決難題的呀？請他吃油漆嗎？」
「對啊，結果沒效，吃了一刀才想出辦法。」
「吃了一刀……汝是笨蛋嗎？」從語氣判斷，玫兒正拉長下巴，一臉欠揍。「油漆沒用還會消音，汝就不拿個鈴鐺綁上去吶？」
一針見血，玫兒大人所言甚是。
「我就笨啊。」虛心受過玫瑰的調侃，我將注意力轉回隱形裝備。
究竟是誰，在這個時代，這個科技背景，有能力研發出稱得上完美的光學迷彩？我仔細鑽研腦中的記憶，潛心分析每一刻，很遺憾，即使回收的記憶未受損，我能得出的答案還是多過疑問。此外，暫時為此一裝置命名為「八腕目」。
顯然，八腕目並非穿戴式科技，而是自成一體的類人機器。置於頭部的攝像頭似乎具有全角度視覺，同時可以穿過自己下方的身體看見人類不可能擁有的廣角。八腕目也展現出超乎常人的力量與速度——足以貫穿水泥牆，扳彎鋼鐵。有鑑於八腕目的高機動性能，卻不產生任何廢熱與噪音，其核心動力結構非常有可能採用微型原子動能。以下是目前尚未解出的疑問：
1.裝備為何不採用槍彈砲火，而是金屬刀刃？
2.光學迷彩的本質是超材料，還是量子迷彩？
3.其動力來源為何？
4.為何能躲過智慧粉塵的偵測？
以目前的資料量來說，只能得出部分或完全猜測的解答。不採用砲火很可能是為了減輕負重，更可能是減少噪音，強大的火力必定產生音爆，這並不是目前科技能解決的問題。而智慧粉塵之所以失效，很可能是由於八腕目內部具有閉鎖電流結構，得以打亂粉塵纖細的感測範圍。
我猜想，所有問題的部分解答是——八腕目是某種原型機種，而非量產型，因此大部分的功能還未完善。其原本的目的極有可能是作為工業及商業用途，屬於替代傳統人力的產品，而非軍事用品。至於光學迷彩，則是某人或某個團隊，改良後套上機體的結果。
對於這些疑問，我沒有明確答案，至少暫時還沒有。
玫兒發現我不說話，看穿了我的心思：「征神，汝為何對這部機器如此著迷？」
「世上所有軍事組織都想把武器透明化，不管是誰，一旦成功掌握其技術，便能永遠不再戒慎夜視、熱視、雷達等偵測儀器的威脅。國界與否，都能來去自如，順便對敵手製造自己無處不在的心理壓力，國與國的挑撥離間自然不在話下。想想，士兵、船艦、飛彈、坦克、戰機甚至是熱核導彈都能消除蹤影，對一無所知的敵人產生絕對有效的傷害，還能大幅減少失手的機率，那麼，人還有什麼好顧忌的？率先取得光學迷彩的國家，等於這個時代的神。」
「就好像會躲在花叢裡的蘭花螳螂一樣！」
「聰明的玫瑰，比喻得真好。」
現在來點壞消息。
薩斯曼不是八腕目的主人，而是服務購入者。說到底，他也不知道八腕目的來源，只是透過中間人牽線，付錢享受計時服務。
不只如此，八腕目還產生了另一隱憂——我的存在。
八腕目的攝像頭極可能具有遠端串流能力，也就是說，這世上某群人，已經察覺我的存在。光憑外表判斷，我是個臉戴防毒面具，身穿連身帽的怪人，但從行為準則來看，我以人類的生物能耐擊垮當代科學的結晶，於此，對方必定心生警惕。最糟糕的形況是情報散播，我並不介意讓世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然而目前而言，保持隱匿能提供我最大優勢。
聲音，我很確定自己的聲音也遭到錄音，但不擔心，有必要時我也能改變自己的聲線性質，甚至整個人體外觀，因此真正需要憂心的，依舊是「我」存於世這一事。
眼下而言，再多的推論也比不上證據，於是我暫時放下八腕目，到廚房倒杯蘋果茶。看到我起身動作，玫兒便知道我是在休息，於是問了個長久以來在意的問題。
「征神唷，汝有想過讓人類同族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嗎？」
「當然有，後果不堪設想。」
「怎麼說？」
「妳是朵特別的玫瑰，可以藉由花粉讓所有花卉植物聽令，同時讀取他們的想法，那會怎麼樣？」
「唔，妾身會確保自己有足夠的陽光跟水，要大家也別搶養分，多多分享。」
「人類的世界比你們還要複雜點。」我笑了笑。「假設我明天向世界坦白，就會有幾件事發生，一開始，媒體爭相報導，世界將我捧上天，各國政要都想討好我，科學家們對我獻殷勤，希望我協助實驗。人若有名，詆毀的聲浪當然隨之而來，他們會喊我無恥的騙子，最後，一旦科學家確立事實，證明我擁有精神力，真正的問題就來了，世界各地的國防部會想盡方法把我弄到手，或想辦法毀了我，在他們眼裡，能夠讀取並控制任何人就代表一件事——人類主宰。」
「真怪，人類不是往往希望自己的想法有人知曉嗎？」
「但是當有人能夠毫無阻礙窺探其他人腦中的所有思緒與秘密，恐懼與抵抗就湧現。人渴望被理解，卻懼怕全面坦白。」
「可是說不定……事情會不一樣，汝的同族不一定會將汝看成武器呀？」
「他們早就這麼做了。」我拿起馬克杯，喝口蘋果茶。
「做了……什麼？」
「星門計畫，一項由美國政府出資贊助，試圖軍事化心電感應的國防項目。不過其成果漏洞百出，失敗收場，人類幾乎不具有任何讀心能力。」
「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事？」
「超越者計畫。」我放下杯子，抿抿嘴唇。「一項由眾多國家出資共有，暗地進行的實驗性研究計畫，目的是產生超越人類的人類，不管是潛能開發，或是肉體強化，項目無一不包。當然，讀心術也在內。」
「超越者……計畫？也失敗了嗎？」
「嗯。」
「汝怎麼知道？」
「我去過，現場只剩一堆屍體。」
「屍體？」
「抱歉，我的意思是殘缺不全的骨塊跟肉泥。」
「是誰……？」
「我不確定，至少無法百分之百肯定，或許是某個項目失敗，造成全體研究人員身亡，包含軍事人員與……實驗用的小孩。」
「拿小孩當實驗品！？」
「實驗室培養出來的嬰兒。」我稍稍憶起當時的鮮明景象。「只要有利可圖……政界……商界……軍武，沒什麼差，人少有做不出來的事。」
「沒有任何生還者嗎？幸運的小孩之類的……」
「沒有。」
「唔……那個啊，征神……」她輕聲詢問，好似害怕傷害我：「能夠讀任何人的心，汝是否感到孤單，不敢相信任何人？」
「我相信妳啊。」
「妾身只是朵玫瑰。」
「有妳就夠了。」
「即使汝這麼說，妾身也希望，總有一天汝找到相互理解的同伴。」
「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好運……」我張開手，一份僅存於精神中的筆記立刻現形，開始翻頁檢視各項細節。「澳洲、歐洲、新疆、蓬萊……」
「征神數啥呢？」
「備品。」
「什麼備品橫跨七大洲？」
「我的備品。」
「汝的備用JJ？」
「我在妳眼裡到底是怎樣的人啊？」我用力翻白眼。
「會走動的超屌抖S總攻。」
說到底不是屌就是JJ？
我簡單說明：「美洲的備品給八腕目給毀了，得重新補上。」
「喔喔喔，想不到汝可以一次操控那麼多身體。」
「一次操控？嗯……有必要的話確實可以，但他們平常都處於睡眠狀態，有需要才會喚醒。」
「光是一個征神就能毀掉世界，再多來幾個不知道會怎樣呢～」
「別急著劇透啊玫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