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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望— 24

Asterio | 2023-03-31 11:30:29 | 巴幣 28 | 人氣 133





與白貂分開沒多久,灰兔經過不少繁忙而小跑步的士兵,她便跟著跑起來,盡可能無違和融入環境。根據先前連長的說法,她搭乘電梯,抵達最底層,電梯門剛開,她便感到寒冷,地下最深層不但陰暗,一股寒氣從走道盡頭的紅色消防燈傳來。即使不想離開光明的電梯,灰兔依舊逼著自己前進,最後來到一處金屬門,拿著連長身上搜來的鑰匙卡,掃過門鎖,走下幾階金屬梯,她突然感到一股警覺,於是拿出智慧粉塵,按下開關,輕聲放在門口處。
智慧粉塵發散的範圍不廣,但眼前的景象卻猛然震撼灰兔。
數目,好幾十。甚至,未掃描到的區域還可能有更多。
一個個生命跡象穿過牆壁佔據她的視野,隨手數來都超過三十,粉塵未觸及的範圍尚有好幾平方公尺,灰兔脈搏加速,太陽穴不斷脈動。
她打開後背包,拿出兩顆催眠瓦斯彈,食指勾住插銷,卻不敢拔下。「不在時間內施打解藥,他們就會因為OD而死去……害死他們的……就會是我……!」她仔細考慮後果。
相反的,不使用催眠瓦斯,就代表必須冒著被認出的風險,踏入充滿敵軍的區域。最糟的情況,將被迫開火反擊,然後遭到亂槍擊斃。
無法下定決心,灰兔再度觀察敵人,希望能找出其他方案。
嗯?灰兔聽見人聲,但卻感到疑惑。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於是壓低身子靠近門邊,同時專心注視牆另一邊的人形外框,那些人或坐或站,了無生機。違和感,一股強烈違和感從胸中冒出。
「啊……!」她驚呼。
一個令人恐懼的念頭閃過灰兔心裡,她設法抑制如此大膽的假設,卻又無法為此感到恐慌,眼下,只有一個辦法能確認事實。
灰兔站直身子,深呼吸,士兵,我是士兵,她在心底不斷複誦。
然後跨下階梯,踏入金屬門。
/
經過一群群往外出動的士兵,白貂快步走過轉角,她看一眼手臂上的臂章,工程部,嗯,就算在裏頭溜達也應該不會太過引人注目。她取下牆上的軍營地圖,跑到廁所隔間,關門上鎖,拿出後背包裡的小型電腦,查看回傳的畫面——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山丘地下方,好幾隊士兵採取迂迴路徑,緩緩靠近。
白貂調整螢幕上頭的準星,照準遠方的士兵頭部,按下按鈕。
轟!
一聲迴盪山脈間的巨大狙擊聲突破天際,就是處在基地裡也聽得一清二楚。
遭受狙擊的士兵不消說,當場死亡。白貂放下電腦,撐開地圖,查看頭兒可能的所在地。必定是某種拷問室或牢房裡,而且具有遮斷電磁波的能力,才會收不到晶片的訊號。她掃視地圖上所有可疑點,並站在敵方的角度考慮各種可能性,縮小範圍,圈起檢查點,並簡單繪製出最短路徑。
「撐住,我這就來了。」她在心中喃喃自語。
推開隔間門,白貂若無其事走出廁所,往第一個檢查點小跑步。
咻——
微弱的風聲吹過白貂耳邊,她稍事回頭,但什麼也沒看見。奇怪的是,走道上的窗戶全都緊緊關閉,頭上也沒瞧見任何通風口。
是……錯覺?
白貂並未多想。
轟隆!遠方傳來爆炸聲響,火光穿過窗戶照入長廊。
敵人針對狙擊手的轟炸嗎?白貂心想。
不對。她很快便察覺異狀,爆炸發生地很近,是在基地內部。
該不會是頭兒……!?
她短暫思考後,決定先行前往查看。
白貂跑向長廊——一股突如其來的力量緊緊揪住她,令她幾乎窒息。
危機當頭,肌肉記憶率先出手,白貂的右手毅然拔出手槍,也不管流彈風險,朝眼前猛開上好幾發,開火聲受到消音器抑制,但子彈碰到對方發出響亮的金屬碰撞聲,並擦出火花。
或許是攻擊有效,也或許是對方另有所謀,那股力量最後放開白貂,但她根本不在乎原因,也沒有時間在乎,求生本能這會緊緊揪住她,要她遠離原地,最好是連頭兒也丟下不管,逃命要緊。
白貂拔腿狂奔,軍用靴在光滑的地面喞喞作響,她知道自己逃不了多遠,必須想辦法逆轉情勢。於是白貂迂迴繞過幾個轉角,衝入陰暗無燈的士官長辦公室,抓住兩公尺高的鐵櫃邊緣,撐起上身攀上制高點,關上門。拿出後背包裡的消毒酒精與小型火槍,雙臂交叉,深呼吸,抑制逃走的衝動,扼殺面臨未知的恐懼,她必須勇敢,守夜人絕不能倒下,否則的話,又有誰能代替他們面對漫漫長夜?
她全神貫注,手心冒汗,四周安靜得連脈動的耳膜也清晰可聞。
不可思議的景象活生生在眼前上演,四下無人,但門把輕輕轉動,樞紐處的金屬摩擦,發出嘰咕聲,木門應聲而開。
逮到你了小婊!
白貂按下消毒酒精與火槍開關。
一團猶如吐息的赤焰火舌劃破空氣,點亮陰暗的四周,直襲不可視的對手,將之包覆在高溫火炎之中。
誰管你隱不隱形,防不防彈,任何無法解決的問題,燒就對了!
面對來自一臂之遙的強烈火光與熱氣,白貂毫不畏縮,但從火舌之餘,她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一隻看不見的手腕緊緊抓住下方的桌緣,力道之大,五條指痕狠狠印上原本平滑的木桌。
那隻手一把捉起桌子,甩向白貂。
她什麼也不看見,也什麼都來不及辨識。
沒有痛覺。
一片漆黑。
/
灰兔高舉手槍,緊貼牆面,躡手躡腳踏入陰暗地下室,她不確定是否氣溫驟降,又或者只是心理錯覺,但她確實感到寒冷。藉由智慧塵埃回傳的畫面,她緊緊盯住四散的生命跡象,憑藉天花板角落若隱若現的昏暗燈光,以及逐漸適應黑暗的雙眼,她看見令人作嘔的景象。
牢籠,走道的兩端,好幾十座牢籠並排。
牢籠內,擠滿飢餓消瘦,毫無生氣的人群。
家畜。
商品。
奴隸。
一股酸蝕味湧上灰兔食道,她強迫自己吞下那股腥臭,走過牢籠,看見不少倒地的人,或人體,從表面看來,無一例外全未成年。那些孩子的雙眼毫無光輝,彷彿抽離靈魂的人偶,癱軟無力。每座牢籠塞滿至少十人,隨便計算,眼前有超過百名的孩童遭到囚禁。
走道盡頭,一名身穿軍服的男人背對灰兔,對著牆面上的電腦作業。
灰兔停下腳步,用力握住手槍,發顫流汗。
「來得正好,幫我個忙。」男人頭也不回開口。
身分還未曝光,灰兔不動聲色收起手槍,或許可以利用他解鎖牢籠或者套出情報也說不定,她心想,傳統型的潛入作戰就是要好好運用敵明我暗的優勢。
男人回頭,是鐵撬:「過來,幫我檢查一下這傢伙。」他向灰兔招手,打開旁邊的牢籠。
灰兔緊張了起來,甚至感覺到體內血管收縮,瞳孔放大,但她不形於色,乖乖走到門邊,往裏頭探頭,昏暗的內部只有一個人影,是個矮瘦的黑皮膚男子,動也不動,宛如一具屍體,上下起伏的胸腹是唯一的生命跡象。他全身沾滿鮮血,臉上的五官少了幾樣,手指數目也僅剩個位數,皮膚不再完整,牙齒與其他遺失的身體部位散落一地,而房間的角落,有件破爛的橫條紋上衣。
一把手槍從後頸頂住灰兔。「在找他?」
她不回應,不承認也不否認。
「妳的臂章露了餡,沒有命令,通訊員不會獨自下來這層。」鐵撬為她解惑。「易容巧裝可以瞞天過海,也可能因為一點小細節就形跡敗露。」
灰兔稍稍低頭,回憶曾經的訓練過程。
她猛然轉身,躲過射擊彈道,一手抓住槍機,另一手頂擊鐵撬手腕,奪槍,毫秒內重新掌握槍口方向,瞄準眼前的男人。她很機警往左踏步,遠離牢房,鐵撬則是站在原地,老練的眼神穩如泰山。
「開槍啊。」他一抹無畏的笑容:「反正彈匣是空的。」
「……!」灰兔退出彈匣,撇一眼頂端,空的。她隨即放開手槍,抽出大腿綁帶上的消音手槍——
鐵撬的拳頭早已命中她的手腕,痛覺還未霸佔神經前,猛烈的衝擊就已經打落手槍,將武器揮到幾公尺外的地面,發出清脆吭鏗聲。灰兔還未站穩腳步,鐵撬兇猛的拳頭重重釘入她的腹部,即使身穿纖維背心,她依舊疼得下跪嘔吐,口腔深處還流出血絲,乾咳作嘔。
鐵撬向下瞪住四肢趴地的灰兔:「我不喜歡跟女人打。」
灰兔按住肚子,努力找回呼吸頻率:「性別……歧視……?
「不。」他語不諷刺:「正好相反,世上最好的廚師都是女性。只是呢,我本來是期待跟加拿大人來場殊死格鬥,看樣子,是被幹掉了?」
彎下腰,他扯下灰兔的面罩頭盔,丟到一旁:「妳好啊,『皮可』小姐。」
灰兔緊咬牙根,猛然起身,一記右鉤拳直接命中鐵撬左臉,出手瞬間同時向後跳開,保持距離,雙臂保持格鬥姿態:「我也不喜歡跟女人打,但也只能將就了。」
「哈,哈哈!這就對了,憤怒嗎?非常好!」鐵撬擦點嘴角的鮮血,跟著架起姿態,但與灰兔不同,姿勢屬於實用泰拳。「聽米洛描述,我還以為妳是膽小怕事的軍醫呢。」
「戰場最忌諱以貌取人……!」
「說得沒錯,我很驚訝呢,妳到底是怎麼進來的?攀爬繩?通風口?」
反正也瞞不住了,灰兔直言:「通風口。」
「真的啊?通風道可是佈滿探測器耶。」
「我們有短距EMP。」
「這麼輕易就吐出實話,妳要不是蠢貨新手,就是深藏不露的老鳥。」
多說無益,兩人對話短暫終止,彼此互瞪,誰也不開口,誰也不出手。兩人僵持好一陣子,盤旋繞圈,彼此心知肚明,與其魯莽出手,不如著重防禦。
「囚禁孩童,美軍?」灰兔語落便向前跨步,打算快手打破僵局,以腰提供扭力,甩出一記高速直拳:「荒謬!」
鐵撬以腕格擋,出腳側踢,命中灰兔左上臂:「荒謬?妳以為美國是什麼?資本主義,經濟大國,這片國土之下,人人都是商品。妳是背後金主花錢找來的理想主義者,我是雇主砸錢買來的打手,這些孩子也只是市場需求下的產物,與妳我沒有不同。」
疼痛令灰兔退縮,但看見四周的孩子,胸中的憤恨越燃越熱:「生命不是商品!你的所作所為大錯特錯!」
「讓我來給妳上一課。」鐵撬解除戰姿,站直身子,雙手握拳,頭略仰天:「這裡大部分的孩子活不過十歲,大多死於營養不良、疾病感染、戰亂意外。我們給孩子食物、住所、醫療。」
灰兔依舊保持警戒:「然後把他們賣給出高價的奴隸主,嗯?」
「第二次機會。」鐵撬露出牙齒,字字句句沉重如石:「這些孩子原本一輩子無緣見到書本、手機、空調、電腦、汽車、高樓大廈,我們賦予他們重生的機會。」
「獨島裡的孩子呢?他們又得到什麼機會!」
「機會,就是機會,倒楣鬼連續兩次抽中下下籤,就是命。」鐵撬沉穩的語氣裡沒有一絲慈悲。「或許他們努力點,爭取某位富豪的寵愛,也有機會脫離現況。一輩子活在貧困中,或者,用僅剩的籌碼交換資源,換得向上掙扎的機會,妳說說看,哪個比較幸運?」
「我們理當幫助孩子,而不是剝削——」灰兔衝上前,啟動電擊手環。
「誰來付錢?妳嗎?」鐵撬目露兇光,話語中沒有憐憫,俐落閃過攻擊,反手抓腕,扯掉手環。「妳當然會付,妳可是為了孩子連命都不要,跑到這基地親手干涉。但美國人民願意多付稅金來收容貧童嗎?日本呢?英國?澳洲?這些孩子來自四面八方的社會底層,我們負責進口,然後重新出口到各國,哪裡有錢,就往哪送。」
灰兔退開,祭上踢技:「孩子不是商品,不是牲畜!」
鐵撬看準時機,以腿踹腿:「妳跟妳的理想主義又做到了什麼?拯救孩童永遠不可能成真,因為沒錢賺,沒市場,沒人在乎。」他笑了笑:「但這倒是提醒了我另一片市場,讓孩童保持貧困,吸引善良的海外人士捐款,藉此中飽私囊,還能滿足捐獻人無謂又懶惰的慈悲心,供需平衡。」
兩人一來一往,互不相讓,但很明顯體型壯碩的鐵撬佔上風,灰兔知道這點,鐵撬也是,也因此她明白勝利的關鍵在於快速作結,時間一久,實力差距只會越拉越大。
「我的理想,能拯救孩子,確保他們不落入有心人士之手!」灰兔持續進攻。
鐵撬一邊防禦一邊躲避,用語言刺激對手:「我不知道妳替誰賣命,但妳能保證上頭的人沒有一點私慾,沒有一點利益勾結嗎?」
「不必說了,你和我永遠不會有所交集!」灰兔看準空檔撲向地上的消音手槍。
才剛起身,還未站穩,一雙強壯的手臂從後方緊緊擒住她,緊縛的力道好似要將她捏碎,她疼得逐漸失去力氣,感到一股骨頭與肌肉破碎的錯覺,憑著意志硬是舉起手槍,對準後方的鐵撬。
「喔,小乖乖,妳才不會開槍呢。」他在灰兔耳邊低語:「理想主義者分很多種,妳就是最初階最愚蠢的一類,我一眼就認出了。」
他說得對。
灰兔下不了手。
鐵撬看著灰兔顫抖的雙手放下手槍,知道她沒有勇氣殺人,於是提議:「妳不敢殺人,但也不想死吧?給妳個機會,放棄掙扎,從實招來,我可以幫妳爭取活命的機會。」
乓。
鐵撬聽見一聲清脆的聲響。
一股痛覺從腹部中央往四周蔓延,同時暖熱的液體四處流溢。
乓!
再一聲清脆作響。
痛覺令鐵撬鬆開雙手,往後倒下,他看見自己開洞的腹部,四處沾染的鮮血,以及用盡全力保持站姿,雙手按壓的肚子的灰兔。
灰兔急促喘氣,回頭俯視:「我不會殺你……因為你必須接受法律制裁……!」
「真令人吃驚啊……結果是自我犧牲型的理想主義者……」鐵撬雖敗陣,但心裡也無一點敗北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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