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十三望— 31

Asterio | 2023-04-07 11:39:54 | 巴幣 18 | 人氣 151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便過了數月。皚皚白雪經歷融化與蒸發,一片雪花也不留,好似從未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綻開的花蕾與隨風飄散的香氣。我退掉先前用來收容孩子的日式木屋,於市區與郊區交界處買了棟剛落成的別墅,居住空間餘裕,可以容納超過二十人,將屋子和孩子交到雷諾手上後,我再找來能夠擔當管家與女僕的幫手。然後,就沒然後了,我沒再去看孩子,也沒打聽他們的消息。我帶著玫兒回到狹小的公寓套房,回到遇見孩子前的生活。
我告訴玫兒,孩子治療到一定程度,必須讓他們進入人類社會,上學,工作,所以分開事必然之事。玫兒雖然一開始感到難過,但沒多久便釋懷。
「這也沒辦法,是為了孩子的未來著想。」她這麼說,還是聽得出點點失落。「征神唷,汝當初為何拯救孩子?」
為了讓她充分理解我的論點,週末早晨,我帶著玫兒來到晨間市場,天才剛亮,不少攤販早已開始叫賣。我走過菜攤、水果攤、肉攤,最後在魚攤前止步。不管是昂貴的鮪魚,抑或是常見的秋刀魚,種類繁多,不只新鮮,也有水煮裝盒的即食包。
「玫兒,有聞到嗎?」我靠近新鮮的漁貨。
「聞到?嗚啊!」
「覺得如何?」
「夠咯!臭死囉!快不停止分享這噁心的氣味給妾身嗎!」
「玫兒,遇到臭味,妳怎麼做?」
「遠離咯?」
「活在市場裡的這些人怎辦?」
「那……只得動手清掃?」
「這就對了。」我選好的魚片,拿剛好的零錢付帳。「知道我要說什麼嗎?」
她大比拇指:「懂了!汝覺得孩子很臭!」
「喂錯得離譜啊玫兒。」
「妾身只是故意呆萌讓汝吐槽!」
「我並沒有『拯救』孩子,魚市場就像孩子身處的環境,我只是讓他們脫離惡臭,離開不適合成長的環境。」
「喔……?這麼說來,汝幫助孩子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沒那麼高尚,魚腥味只是大環境的自然產物,沒什麼對錯。」
「那汝又為什麼?」
「我是環境的產物——我遵循腦中的化學成分支配,選擇相對應的手段而已。
「征神腦中的化學效應是不是在說:『這個罪惡又不公的世界,爺爺我來處理你們了!』呢?」
「比較像是:『權貴那裏物資豐富,好像很有意思,我就去幹翻他們的美好生活,看看會產生什麼化學結果。』」
「但是汝還是把孩子帶回家了耶?」
「那些孩子需要的不只是專業治療師,有些事只有精神力者好動手。」
「就這樣?」
「就這樣。」
「呵呵,征神總是說自己討厭小孩,明明最受不了孩子受苦的喏~」
「隨妳說吧。」說服完雷諾,我實在沒有力氣再說服一株真雙子葉植物。
買了新鮮鮭魚,帶著玫兒回到我一個人的家。原以為她早已理解,孰不知才過沒多久,玫兒再度發問。「但是汝明明可以親自教育孩子的啊?不需要分離吧?」
我脫下外套,散散身上的味道:「有聞到嗎?」
「聞到……汝身上的魚腥味嗎?」
「市場待久,不免沾染腥臊。」
「喔?所以……汝是擔心孩子會長成汝一樣的人?」
「我不擔心。我確信他們一定會。」我引用那句諺語:「更糟糕的是,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孩子長大後還不會發覺自己成了我的複製品。」
「汝好好教導就不會啦。」
「再強大的教育也難抵身教,像我這種依照本能行動,無視社會規範的存在,就跟任何罪犯一樣。小孩啊,什麼都吸收得快,看什麼學什麼,再微小的細節都能察覺,就算我演出好大人的模樣,也於事無補。」
「汝說過生物本能強過理智思考,是不是這麼回事?」
「沒錯。」我打開袋子,一股魚腥味再度蔓延:「那麼玫兒,當妳聞到魚腥味,會是什麼反應?」
她捏著鼻子般回答:「臭死咯。」
「這就是生物本能。」我用清水沖洗魚片,放上熱好的煎鍋。「或許經過訓練,妳也能愛上這股腥味,這就是教育,或者也能說是洗腦、制約。」
她繼續捏鼻:「原來乳此,還有其他棒法嗎?」
「改變現況囉。」魚片在煎鍋上滋滋作響,魚腥味沒多久就消失,散發出魚的鮮味。「現在聞起來如何?」
「流口水……」
「現況已改。」
「征神唷,汝再多點食物的譬喻,妾身就可以上哈佛囉~」
好一朵後生可畏的玫瑰。
我沒告訴玫兒的是,為了確保孩子不吵鬧,我用少量藥物讓他們保持睡眠,再將熟睡的孩子帶往雷諾的別墅。沒告訴玫兒的是,我從未跟孩子道別,沒為他們送行,更沒與他們好好說明一切,只是自私地將孩子送往人生的下一個階段,一廂情願認定他們必定得以理解。沒告訴玫兒的是,我只是想逃避結果與責任,擅自將孩子當成白老鼠一樣進行精神治療實驗,結束後就棄若敝屣,不聞不問,人間蒸發。
我和胡安沒有不同,都是自我中心,我行我素的社會敗類。
即使手段有所不同,我們都用自己的方式,強迫世界卑躬屈膝。
/
「灰兔妹妹不要太想我喔。」棕狼坐在輪椅上,讓醫護人員帶出病房,前往X光室。少了棕狼的聲音,灰兔這會的確有些無聊,直到幾分鐘後,一名女子拿著水果進入病房。
「嗯?啊啊,去照X光是嗎?」女子將水果放到床頭邊的置物櫃上。
雖然從未見過眼前的女性,但灰兔認出她的聲音。
「好點了嗎?」女子拉張椅子,坐在灰兔床邊。
灰兔,不自覺到抽口氣,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白貂的素顏——她有著歐洲洋娃娃的面容,白皙紅潤的皮膚,尖尖的鼻頭上帶有些許雀斑,眼下一抹黑暈眼妝般的自然暗沉與白皮膚互相襯托,令原本就大的眼睛更加迷魅,長長的眼睫毛使眼廓深邃迷離,半開的眼神增添神秘。
然而,左半邊的五官卻皮肉相連,彷彿遭受某種高溫燙傷,原本該是眼廓與臉頰的地方覆滿斑痕,臉骨輪廓十分明顯,就好比只披了人臉的骷髏,裏頭的肌肉與脂肪全部遭挖除的枯瘦模樣。
白貂注意到突然沉默不語的灰兔:「怎麼了嗎?啊~抱歉,我忘了自己沒戴面具。」
「不……是我不好!請別介意!我不是有意——」
「沒什麼好道歉的。」白貂望入建築物外的窗戶反射,凝看左半面的自己:「這醜臉就是我自己也不想看。」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啊,不,沒什麼!請忘了我剛才的話!」
「沒什麼大不了,想聽也行,只是……那是段很無趣的故事。」
「不介意的話,請務必告訴我!」
「怪人啊妳?」白貂露出苦澀的笑容。「說起來感覺就像上輩子的事了。」
白貂屏息凝神,等待她再度開口。
「我原本住在歐洲,跟父母過著貧困的生活,後來出了意外,只剩我一人,爸爸的哥哥就將我接回家住。第一個月還很正常,然後有天他喝了酒,賭博輸了錢,就開始不耐煩,說我只是賠錢貨,只會吃不會賺。那天起,他從早到晚虐待我、鞭打我、讓我渴、讓我餓、讓我睏,平常沒事就把我關在籠子裡,難得放出去就是做家事,打掃農場。」白貂平淡敘述,彷彿說得是別人的故事,也彷彿,她早已抽離自我。
「有天,他喝得酩酊大醉,忘了給籠子上鎖,我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決定連夜逃走,我自由了。可惜沒料到自己身體過虛,只自由了幾個小時,跑沒多遠就暈倒,隔天早上被抓了回去。爸爸的哥哥對我的耳邊大聲吼:『賤貨!母豬!』以及一大堆我沒聽進去的廢話。也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了桶冒煙的透明液體,一把抓住我的頭,把左臉浸入冰冷的水面。至少我以為是冰的,然後就變燙了,很燙很燙,燙得我只能流淚,卻沒有一點力氣反抗。」
白貂碰碰左臉,彷彿隱隱作痛:「『把妳的臉弄上老子的記號,頂著這種醜陋的樣子,妳逃到哪也沒人要收!再敢逃,就是另一邊的臉!』他這樣說。」
「對不起,我不該多嘴亂問……!」灰兔這會心有悔悟。
「沒什麼,反正他沒多久就死了。」白貂露出兇惡的微笑。「一天,有個不知打哪兒來的村外人,他和爸爸的哥哥在餐館起了口角,嗯,基本上是那醉漢發酒瘋找碴啦,村外人本來不理他,但瞧到我臉上的傷,便追問是不是那王八蛋弄的,然後……村外人就打斷那傢伙的四肢,打到他腦震盪,內出血,整個地板都是血塊嘔吐物,離開前,他將一把手槍交到我手上,問我想不想做個了結。」
灰兔全神貫注,聽得出神。
「我永遠記得那是把格洛克手槍,十發裝彈匣,全讓我給打光,哈,這下那王八蛋的臉比我還醜!」
「村外人……是隊長?」
「就是他。」白貂自我調侃:「就我這張臉,留在村裡也沒人要我,頭兒就收留了我,把我訓練成跟他一樣的僱傭兵,然後,就成了守夜人。」
灰兔小心續問:「您是否憎恨過自己的際遇?」
「以前會,現在無所謂。」白貂拍拍狙擊槍:「可以用槍狙殺加害者,幫助孩童,世上再也沒比這更有意義更痛快的使命了。」
「殺人很……痛快嗎?」灰兔不動聲色退縮。
「對現在的妳來說肯定很難理解,但是……對,真的很爽。不用忍氣吞聲,不用強顏歡笑,狙擊槍……讓我成為自己的主人。人總愛說:『犯錯是人,原諒是神』還有什麼『復仇只會帶來空虛』,根本他媽的放屁,復仇重新完整了我的生命,我從那王八蛋手裡重新奪回主導權。只有復仇,人才能浴火重生。」

/
一天,當我整理家中的圖畫書時,搜出一本關於兔子的童話,於是玫兒再度問起野兔先生:「征神唷,那個野兔先生到底什麼來歷?為什麼要守夜人去救小孩,他是好人,還是有什麼不良企圖?」
「這麼說吧,野兔先生根本不在乎孩子的死活,他純粹只是想自我滿足,享受砸錢找傭兵,直接破壞奴隸市場供需平衡所帶來的刺激感,以及無視法律,以暴制暴的悖德感。」
玫兒像察覺某種隱晦祕密似的,滿面懷疑:「該不會……!?不,不不不,沒這可能,汝要是野兔先生,又何必瞞妾身?
「喔喔,不錯嘛,自己推理出答案,誰家的玫瑰這麼聰明?」
「哎嘿嘿~沒有啦,主人教得好——汝就是野兔先生!?
「不行嗎?」
「不啊,汝幹啥瞞妾身呀?」
「沒特意瞞妳,只是沒說白。」我輕彈葉片:「再說老一開始就給妳正解,不無聊嗎?」
「汝再訓練下去,妾身的智商可就要超過牛頓囉?不過仔細想,妾身發現得這麼晚,也真是有損尊嚴,畢竟能這樣無視法律,行於天地,行於萬物的人,除了汝,大概也沒幾個人類作得到吧?」
「我可不敢把話說死。」我拿起小剪刀,稍微替玫兒修剪過長的枝葉。「順便告訴妳,野兔先生寫出來是Mr. Hares。」
「Hares……?啊,是Asher的重組字呢,汝真不怕身分給暴露啦?」
「不怕,這點薄得跟杜蕾斯一樣的關聯根本追不上我。」
「怎不用『野兔小姐』混淆視聽?」
「野兔先生本身就是十足的煙霧彈,這樣說吧,就妳第一直覺,通常會去幫助性受害者的是男性還是女性?」
「唔嗯……以妾身對人類這生物的了解,女性。」
「是吧,畢竟男人多是下半生思考的生物。那麼,一名協助受害者的女性為了自我保護,而用上『先生』來保護自我身分,不是更加合理嗎?」
「原來如此,逆向工程的逆向工程!」她完全搞錯逆向工程的意思。
我笑笑她:「雖不中亦不遠矣。」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