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十三望— 36

Asterio | 2023-04-12 12:37:41 | 巴幣 138 | 人氣 145





東方第一束晨曦才剛打上窗戶,我便起身梳洗,讓冰冷的清水滲入皮膚,打醒昏昏欲睡的腦細胞。回到寢室,打開窗門,冬季的暖日照入空無的公寓套房,我走到鏡子前,打開衣櫃,花了點時間選擇正確的裝束——素色西裝,不打領帶。
「征神,要出門?」玫兒也才剛醒。
「有事得辦。」
「嗯……瞧汝這身衣服,不是要去打架呢。」
「生我者父母也。」我設定好自動灑水器,打開門,一股冷風吹入溫暖的屋內。「放心,晚餐前就回來。」
當我抵達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辦公處時,看見好幾輛黑色加長禮車進進出出,以及各種膚色的黑衣保鑣,車主大多是商談捐款的富商與政治要角。猶如鏡子般的大樓外,張貼各種保衛人權的標語,就連櫃檯人員也是來自各個種族,門面功夫做得十分徹底。
來自保加利亞的年輕警衛向我打招呼:「先生,您需要什麼嗎?」
「我和薩斯曼先生有約。」我從西裝拿出一張紅色卡片。
「啊,是了!」他拿起內部閉路電話:「這邊是警衛室,薩斯曼先生的客人來了。是,是的,我帶他上去嗎?好的。」
他掛上電話:「先生,請跟我來。」
我點頭跟上。
他帶我走過層層戒備的大廳,通過各類掃描儀器,當然,我這樣的守法公民可不會攜帶任何危險物品,再笨也不會帶金屬凶器,沒幾分鐘就完成檢驗。在大廳時,我注意到好幾名偽裝成隨行人員的FBI幹員,藏得真得不錯。警衛帶領我進入直達頂層的電梯,按下33樓,電梯門關上。
警衛道歉:「咳,希望您別介意,這些檢查手續是為了保護您與主席的安全。」
「我很欣賞,安全是百業之基。」
「感謝您的體諒。」
電梯抵達頂層,叮一聲開門,警衛帶我到一扇雕刻精緻的木門口,便離去。我敲敲門,聽見裏頭傳來:「請進。」
推開木門,薩斯曼瞧見我,從辦公桌起身,扣起西裝上的鈕扣,快步走到我面前,伸出左手:「哈里斯先生,很高興終於見到您,您的慷慨解囊,為我們社群注入不可或缺的動力,非常感謝您的貢獻!我代替所有孩子向您致上最高敬意!」
「不,我才要感謝你。」我握上他的手:「用那麼點錢就能買到閣下的辦公室入門權,在我看來簡直明搶。」
「哈哈!您太抬舉了!可千萬別說您只是為了和我這樣的小人物見見面,聊事非,就信手捐上三千萬呀!」他走向旁邊的餐桌,掀起金屬蓋:「我準備了些許餐點,希望您賞臉。」
桌上擺滿各種昂貴美食,魚子醬,鵝肝醬,清蒸乳鴿。我和他同時坐下,塞好餐巾,從前菜的鵝肝醬開始享用。
「哇喔,基金會很懂吃嘛。」我擦擦嘴。
他馬上聽出我的意思:「喔,哈哈哈,總是得做做門面,撥些預算給我們的善心人士,算是小小的回饋。跟我們廣大的慈善捐款額比起來,瑣碎零頭。」
他拿起酒杯:「為您的善心,祝您健康。」
「也祝你長壽。」我回敬酒杯。
「哈里斯先生,請告訴我,您有什麼需求?」薩斯曼再度拿起餐具。
「需求?」
「喔,我們都知道您是為了大義而捐獻,本基金會秉持有受有施的立場,在能力範圍內,回報您的大恩大德。」
「能下單嗎?」
他給我桌上的菜單。
「哈哈,我愛死老爸笑話,抱歉抱歉。我是說,騙誰呢?我自己都當爸了,哈哈哈!」他清清喉嚨:「我們可以合影,裱框列印,頒布感謝函,這是最基本的,捐款大於一萬鎂的客戶都可以享有。至於像您這麼慷慨的大戶,我們除了協助您減免稅務,另外也有遊說活動,假設您有特別想要推行特定法案啦,反過來說,修正或廢除現行法案也是可能的,而且您不須擔心,一切合法。」
「為了孩子?」
他義正嚴詞:「當然,當然,為了孩子改革法案在所不辭!」
我注意到薩斯曼眼下厚重的黑眼圈,雖然用了遮瑕霜,但還是清楚可見。「薩斯曼先生,你看起來很疲勞,發生什麼突發狀況嗎?」
「喔?嗯,是的,有些意料外的突發事端,弄得我有些焦頭爛額。」他一副被打敗的表情:「您眼力真好。」
「弄丟你的『主教』之類的嗎?」
「什麼?」他轉向辦公桌上的西洋棋盤:「喔,不!沒這回事,您也喜歡西洋棋嗎?」
「我喜歡破壞規則。」
「喔,哈哈,您的確破壞了很多規則,您的善心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您過獎了薩斯曼先生。」我放下餐具。「三千萬的善心來自墨西哥財務長,不是我。」
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僵化,眉頭逐漸聚攏,法令紋加深,腦袋各處不斷發出指令,加速思考,大量消耗醣份,匹配資訊,交叉比對,建立假說,看破規律。他深呼吸,吸入夠多氧氣以供腦袋運作,腋下腺體大量分泌汗液,頓時口乾舌燥。他幾乎已經知道答案,但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依舊滿臉靦腆笑容:「您在說什麼呢?」
「還挺刺激的,跟一個完全隱形的對手交手。」我若無其事說。「我猜的話,是從波士頓動力挖角?肯定不便宜吧?」
他壓低下巴,以幾乎瞪視的眼神盯住我:「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躲不躲也不閃,對上他的視線:「誰也不是。」
「我懂了,獨島,是你。隱形原型機,也是你。為何出手阻礙?」
我反問:「你又是為何成立基金會?」
「啊,理想主義者,我懂了。」
「你是嗎?剛成立基金會時那意氣風發的模樣,你是吧?」
他笑了,只是面帶笑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但身體也跟著顫動,彷彿從內心深處發處無聲竊笑:「我知道這天會到來,很可惜,沒有什麼幕後主使。我只是商人,不是惡霸。」
「你當然不是,你是正直有家室的人,怎會是戀童癖?走私販賣孩童這種事,跟你正大光明的基金會又有何干係——」
「我知道這是錯的,但我給了那些孩子希望、給了他們工作、給了他們未來。」
「未來,但建立在其他幼童的犧牲之下。」
心知我對他瞭若指掌,他不諱直言:「出生貧窮階級的孩子們無法擁有前途,早夭、病變、長期饑餓、營養不良、不得教育、永遠困在低下階層,這是現實,也是事實。基金會賦予他們向上爬的機會,然而慷慨需要相對應的代價,肉體,就是他們僅剩的籌碼。少數的犧牲得以換得組織的運作,換得孩子的未來,為了大義,也為了讓他們的犧牲有價值,我必須接受交易。」
「慷慨之所以名為慷慨,本意應為免費。」
「很遺憾,資本主義要求貢獻,任何人都一樣,必須提供市場價值。」他露出失望而沉重的表情:「這是唯一讓錢向下流動的方法。」
「我以為你的工作就是改善現狀。」
「我也希望我能做得更好。」他咬牙,憤恨之情流露語間:「該死,若是可以,我希望不須販賣兒童,很遺憾,人無法接受非自己血脈的孩子,遑論慷慨解囊,曉以大義,到底,一個字——錢。我們人的確會為新聞上的悲劇感到難過,但出手金援?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基金會的所有『善心捐款』,15%來自民間捐獻,85%來自權貴,我或許是主席,但話語權絕對不在我手上。」
「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主席,兼職戀童癖進口商。不諷刺嗎?」
他拍桌:「當然諷刺!保護孩子最好的辦法竟然是祭獻少數犧牲者!但是我做到了!全球受虐兒童數是歷年來最低!基金會餵飽了有史以來最多的貧窮孩童!我們成功教育了——」他語氣冷靜但用字激昂,薩斯曼起身離開座位,指向外頭的城市:「——倘若、倘若你能除去消費者,除去需求端,那就有可能改變現況。如果你能讓所有人無私奉獻,或許世界會不一樣。但那不可能,那叫童話,不是現實。」
「不意外,誰都能玩雛妓,但能全身而退的只有權富。」
「沒錯,他們就是世界命脈,他們就是世界。唯一的出路就是妥協,想辦法與他們共存!沒有他們的資金與權力開路,就沒有基金會,更不會有什麼免費教育、無償食宿。」
「知道蟲草嗎?」
他搖頭,彷彿是個愚蠢的問題。「拿來做中藥的藥材?」
「真菌寄生在昆蟲幼體內,蠶食鯨吞,利用這些幼子養壯自己,同時慢慢殺死宿主。」我簡短闡釋。「只要拔除殘害新生的真菌,萬事皆順。」
「行不通的,你會輸。」他露出苦澀的堅毅微笑。「我試過了,最後得出的答案是——我掩護他們的不法行徑,換取基金會的大量資金。如果你夠聰明,就知道我說的有多正確。
「站在高處的人往往自認特別,卻沒發現自己只是幸運。比方說,你父親是參議員,母親是知名大學校長,家境優渥,品學兼優,如果我將同樣的條件丟給幾百人、幾千人,很容易養出相同,甚至更厲害的人才。」
「人脈、關係、教育、政商勾結、金融管路,這些路都得花上好幾年甚至好幾世代打通,現在你想……隨便找個人頂替我?」薩斯曼微笑,內藏一股不齒傲氣。
「這不需要你操心。」
「我不認為你做得到。就說說吧,我創造了共贏的局面,極端少數的犧牲——世人根本不在乎的犧牲,並成功拯救下一代的貧童,我替最貧困的赤貧底層買到了未來,有多少人辦得到這件事?
「如果犧牲的是你的孩子呢?」
「永遠不會是我的孩子。」他不自覺露出輕蔑的表情。「那些愚蠢的窮人不經思考,生活窘迫還擅自生殖,是他們親手將孩子推入火坑。如果沒有這些愚民供應市場,誰買得到雛妓?」
「貧窮,是人為產物。」
「一人昇華,眾星殞落。」他一語中的。「資本市場,人心貪婪,打不贏就加入。玩不起投資遊戲的人,沒有實質資產的人,注定落入貧窮。貧窮是一種選擇,選擇不加入投資市場,選擇階級複製,都是各人造業。沒人有義務阻止一心衝入火堆的呆頭鵝。」
「『一人昇華,眾星殞落』,說得真好。」我想起那句老話,路有凍死骨。
「聽好,我們可以達成雙贏,告訴我,你要什麼?」他走到我面前。「我看得出來你不缺錢,是權力嗎?你想要什麼,只要說一聲,我能弄到——」
「我要的很簡單。」我走到辦公桌旁,撫摸西洋棋盤拋光的表面,初估市價至少十萬,不含棋子。「我只是好奇,當去除一切雜音,萬物會顯露怎樣的原始樣貌——社會,權貴,賤民,會如何因應,我丟出的命題。
我翻倒棋盤,讓昂貴如藝術品的棋組散落地面。
薩斯曼心跳加速,但腦袋清醒:「聽仔細了,你血洗了整個獨島的權貴,劫走好幾十名——百名孩童,破壞整個供應鏈,到處都是爛攤,我現在不計前嫌,無視損失,給你合作的機會,不要浪費,好好思考一下。」
「您這提議……說實話,很慷慨呢,薩斯曼先生。」
「我痛恨我的作為,但我也知道這都是為了拯救更多兒童,所以我可以忍。我不能忍的是,你毀掉基金會,讓其他人有機會趁虛而入,開啟新的人口販賣市場。由我來做,至少我能掌握一部分主導權,我能確定捐款真的流到窮人手裡。別人呢?你以為有多少人虎視眈眈覬覦這片市場?你動手只會讓所有人不幸而已。」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
「我沒誤會,你打算公諸於世,毀了整個基金會跟後方供應鏈。」
「毀了基金會?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我拍拍他。「一些人被起訴,抓去關,大概不到十個吧,然後你說得對,其他人會趁虛而入,權力厭惡真空。」
他逐漸理解,發出嗤笑,彷彿世界上最愚蠢的概念於焉成形。「你……想對客戶出手?不……不可能。掌握金流的那些人高高在上,人多勢眾,互相掩護,而法律就是拿來保護他們的工具。試試看起訴一人,不用兩分鐘他就找來備胎,還能揹著黃金降落傘逍遙遠去。就算讓你成功制裁,後面還有好幾百、好幾千好幾萬個客戶,你能怎麼辦?把他們全抓起來?他們就是世界經濟。他們就是掌握世界90%資金的金字塔頂。一旦他們發現自己受到攻擊,世界就會遭殃。」
「我所謂的拔除蟲草,不是起訴。」
薩斯曼整副身體僵住,露出極度困惑的神情。
「我所知道的一切,你所知道的一切,明天上午九點,全球報社都會分一杯羹。」
「輿論壓力?那些客戶只會揮揮袖子,棄之敝屣。報社?他們只會為了自己的金主發言,聯合起來說服社會,說你提供的情報是假消息。」
「手指根腳趾加起來……至少二十家報社會認真以待。」
薩斯曼退後幾步:「上帝啊……!」
「放心,我不會對你動手。」我從口袋拿出一個密封袋,裡頭有一截手指,晃一晃,放在餐桌上。「財務長罩你。我剛剛是說二十家嗎?十九家。小拇指給你當紀念。」
「老天爺……那難道是……你是瘋子!不,你不能這麼做!」即使受到威嚇與驚嚇,薩斯曼仍舊試圖保持腦袋清醒。「很多人會因此送命,更多人會生不如死!對世界上最有權力的人出手最後也只會害了下層的人民!想想!每次災難發生,首當其衝的都是窮人!」
「嗯哼。」
「你……你真的瘋了!」
「你滿懂我的嘛。」
「聽我說!好人,壞人,都會成為犧牲者,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系統全會崩潰,有書讀、有床睡的貧童會再度回到貧民窟,用身體換取半顆蘋果!」
「你覺得我是來幹嘛的?」我走到大片玻璃窗旁,俯視下方一無所知的城市。「我觀察你很久了,薩斯曼先生,我一直認為你有天會開竅,放棄販賣孩童換取資金,我等了又等,你依舊故我。所以我不再浪費時間,從明天起,基金會將由我的人接手。」
「你不能這麼做!沒有權貴當後盾的基金會美其名只是……一群理想主義者的自慰!」
「我可以,也會拿走。說實話,搶走孩子未來的不是我。」我回頭直視他。「談到孩子,薩斯曼先生,我建議你最好馬上回家。」
他突然怒目赤面:「你對家人做了什麼!?」
「什麼都沒做,但,你的客戶可就難說了。」我提出建議:「薩斯曼先生,如果我是你,我會馬上逃到海外避難。當然,或許不用,因為你的客戶也會忙著擦屁股。但是……我就不能保證其他人會怎麼說了。」
「其他人……?」他耳朵通紅,冷汗直流,心跳不穩。
「世上有不少人權主義、生命鬥士、激進份子、高尚人士、理想主義者以及手癢只想找人開槍的孤狼。這些人缺的不是金錢也不是權力,而是值得奮鬥的前景,值得開火的目標,值得踐踏的惡徒。而你和你的客戶,背後有個全新上蠟、熱騰騰、閃亮亮的標靶。」
「這才是你的目的……?不靠法律途徑,不走刑事制裁……你想靠私刑處決所有參與分子……!?」
「法律會保護你們,但再多的條文,都擋不了飛出槍管的子彈。」我走向門口。「保重了,薩斯曼先生。回家吧,趁你還活著,做個好父親,當個好丈夫。」
「你不能走!我要……我要讓警衛逮捕你!」他跑到辦公桌邊,拿出抽屜的電擊槍。
「你不會開槍的。」
「我會,為了基金會,我什麼都做得到!」
「好吧。」我轉身走向他,駭入他的腦袋。「我的頭髮,什麼顏色?」
「什麼……?是黑……白?」他向後踉蹌,倒向昂貴的真皮沙發。
「我的人種是什麼?」
「你是……美洲……不對……歐洲……」
「我看起來幾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急得焦躁鼓動:「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我壓下他手中的電擊槍:「當我說你不會開槍,你就不會。」
他像個半夢半醒的孩子,懵懵懂懂,放下電擊槍,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也忘了自己要做什麼,只是呆呆坐著,彷彿現實成了夢境。
只是用精神力輕微擾動腦袋,讓他進入醒著作夢的狀態,便能輕易阻斷腦中各分析區塊,引致類臉盲與肢體癱瘓症狀,同時,陷入極度容易接受暗示的狀態,進一步阻礙記憶神經元。他不但不會記得我的模樣,更不會記得特徵,就和與我見過面的人一樣,只剩相同的模糊經歷,甚至完全失憶。
當他清醒,只會記得要回家。

創作回應

Saint
妥協,是一種方式,但也是一種失敗。
2023-04-12 12:45:10
Asterio
偏偏我們大部分的人每天都在妥協orz
2023-04-12 12:48:53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