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晚折騰，孩子們顯然睡得很熟，一個個超過十點才起床，除了原本的牛奶麥片，我還準備一些安神熱茶，暖暖甜甜，小毛頭們似乎很喜歡，難得吃過早餐還整杯喝完。
自從以精神力介入孩子們的腦袋，他們的日常生活表現便趨於穩定，原本打算投用改良版的Prazosin，正腎上腺素，以及大麻萃取用藥CBD，但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孩子們一方面逐漸適應有規律的生活型態，另一方面也更加寬心融洽。
轉變最明顯的是雙葉，她開始會四處移動，讓好奇心偶爾接手，而不是待在同一個角落。三咲偶爾還是會對我拋媚眼，但總的來說不再表現出過度性暗示的行為。值得一提的是七瀨雖然還是保持沉默，但開始會對更多事物感到興趣，例如房間裡的玫兒。
一早，我拆開糖果包裝，放到十一主嘴邊，她伸出舌頭舔舔，然後露出可以照亮整片太平洋的燦爛笑容。
好耀眼，閃瞎我的狗眼。
我收起糖果：「檢查完再給妳吃，好嗎？」
她猛點頭，露出傻憨憨的笑容，嘴角都是口水，發出嗚嗚嗯嗯的聲音。
我小心拆掉她右眼的眼袋，仔細查看傷口癒合的狀況。
玫兒揪心似地低語：「征神唷，人類掉了眼睛就長不回來了，是嗎？」
「對，人體天生的癒合能力沒有好到再生器官。」
「汝的幹細胞可以幫助十一主嗎？」
「可以。」
「汝……」玫兒如履薄冰，問得小心翼翼：「汝願意嗎？」
我想了一會，看著十一主燦爛得可以曬乾整片草原的笑容，便伸出手指，輕輕碰觸她的眼窩，將體細胞送入內部。與所有非體表組織相同，眼窩內部十分敏感，稍微誤觸都可能造成損傷，然而十一主只是皺眉半秒，又恢復那天真的笑臉。
「健全雙眼對孩子未來的人生影響甚遠，我會幫她重建眼球。」我搔搔她的頭。
玫兒放下大石：「呼……謝謝汝，征神。」
在眼球恢復前，我將眼袋套回十一主頭上，拿出約好的糖果，放入她小小的嘴裡。太陽又升起了，比以往都更加耀眼。
我聳肩：「哼，反正要是哪天我的體細胞到處肆虐，那肯定也滿有趣的。」
「汝果然是混亂邪惡。」
下午時分，我帶著一群小鬼頭到附近的百貨公司逛逛，左手右手各一台購物手推車，那群小毛頭還不知道我想幹嘛，各個睜大圓眼，好奇盯賞，直到我把十一主抱到裏頭坐——「哇啊啊啊啊啊啊！！」一群人跟瘋了一樣，追著我又抓又蹭，每個都想坐上去，就連平常看上去冷漠的四音與七瀨也兩眼發亮，十三對車頭燈盯著我，亂可怕的。
於是乎，一堆購物車跟一堆小鬼頭，每輛擠上三、四個，由我在後頭推。當然，一色再度自我犧牲，當起媽媽的角色，在後面幫忙推著小鬼頭，聽他們鬼吼鬼叫，任勞任怨。令我意外的是，雙葉也跟著推，這孩子還真是……越來越貼心。
「謝謝，一色，雙葉。」我對兩個小傢伙說。
一色當然滿臉笑容，點頭回應：「嗯嗯！」
雙葉別過頭，啥都沒說：「哼……！」
一雙略帶侵略性的視線從旁邊掃來，我看見三咲從輪椅上爬起，發抖的雙臂撐住上身，她步步蹣跚走向其中一輛手推車，也想跟著推的模樣。
我抱起三咲，將她輕放回輪椅：「喔，沒關係，妳不用勉強。」
她咬住下唇，心有不甘地說：「Je le......fais aussi......！我......也做......！」
玫兒擔心得要命：「征神！小三咲在做什麼呀！會受傷的呀！」
「其實不會。」
「唉？」
「三咲的腳已經好了，只是.....像我之前說的，她策略性不想起身，因為可以裝弱，獲得更多關注。」
「什麼！這孩子是DJ孔——那怎麼不讓她站呢？」
「她可以站，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找回平衡，最好是在安全的家裡練習，而不是外面，更不要說讓她推孩子，萬一沒推好，兩邊都可能受傷。」
「原來如此.....征神唷，妾身好高興照顧孩子的是汝，夠細心。」
「我倒是很高興妳隨時都在替孩子操心。」
「嘿嘿，再多誇妾身一點也行喔～」
我在三咲面前蹲下：「不要急，會讓妳幫忙的，但是不要受傷，好嗎？」
三咲頓時淚眼汪汪，然後抹抹眼，點點頭：「Oui.....好.....！」
五月見狀，過來抱抱三咲，然後說：「我！可以！」便擔任起推三咲的職務。
這孩子連語言也學得很快，令人吃驚。
戰況分析，我前後各揹著一十三與十二寺，兩手推著四個小鬼頭，一色與雙葉各推一個小鬼，五月推三咲。
就這樣，平常日下午，沒幾隻小貓的百貨公司裡，一群人浩浩蕩蕩四處逛逛，小鬼頭開心坐在推車裡左探右看，推車的孩子也玩得開心，我也能稍微偷懶偷閒，回復體力，三贏。
「征神唷，為什麼帶孩子來百貨公司呢？」玫兒隱約察覺我的意圖。
「敏銳的玫兒，妳猜猜是為什麼？」
「嗯～是為了要孩子接觸世界？」
「正確，不過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推著孩子經過各式各樣的服裝部與男鞋女鞋，看見推車裡一雙雙小眼睛這會瞪得老大。「玩，這是最重要的事。」
「所以是玩跟社交？」
「對。玩在孩子的生命中佔有很大的地位，特別是初期，當孩子首次發現自己能動手拿起絨毛玩具，可是能笑上好幾天的，因為這樣的首次體悟很重要——我能改變世界，影響世界，與世界互動。」
「可是這不是孩子們第一次與世界互動耶？」
「當然不是首次，但是呢，是久違的『再互動』。」我停下腳步，等待走得較慢的雙葉。「長期待在牢中，被迫忘記主權的孩子，需要用身體重新找回失去已久的自治權，與世界交互，與世界共存，與世界協調的權力。」
「妾身……還真沒想過這些事呢……」
「絕大多時沒人會想到，畢竟，早就是理所當然的日常，除非遭到剝除，沒幾個人能感受失去自身主權的困境。說到這點，或許失去人生自由的囚犯最能體會也說不定。」
來到玩具館前，我放下孩子，放他們進去裡面打摔，一群人衝入裡頭，散開隊形，對著各處的玩偶絨娃進行焦土式游擊戰術，側翼襲擊，正面突攻。想必在家訓練得當，孩子不再過度謹慎，而是重新學會跟著玩心走，讓情緒自然抒發，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玩具店的店員看見孩子如此開心，似乎也受到感染，好幾位小姐拿起架上的陳列品，吸引孩子的目光，按下玩具的按鈕，發出輕快的音樂，一時之間宛如遊戲場，而不是單純販賣商品，只求業績的玩具製造商。她們碰碰孩子，孩子也碰碰她們，這是許久以來，除了田中先生與關東煮老闆以外，孩子第一次與大人接觸——正常的大人。
九堇跑著跑著就摔倒，女店員立刻上前，給她抱抱又拍拍，沒幾下子又恢復笑臉，說到底，這才是正常人類該有的行為，九堇原本有些困惑，但也沒多想，也給店員回抱。看似平凡，但這對九堇而言是珍貴而重要的一刻，將一切看在眼裡的孩子也是。
玫兒這會提出充滿理性的問題：「征神，不用阻止孩子嗎？碰壞怎麼辦？」
我從皮夾抽出一張黑卡：「怕什麼？爺爺我鈔能力。」
「好帥……妾身愛暈了……！」玫兒整張臉（＄ｖ＄）了。
非得要掏出鈔票才帥？
還在想一個小鬼不知道跑去哪，馬上就看到離群的八重，她盯著冰淇淋店門口的超大型假琪淋招牌，口水直流。
哼，小孩就是小孩，看到冰淇淋馬上就嘴角失守。
「喂征神，那汝嘴邊那條透明物是啥呢？」玫兒冷不防嗆我的三尺垂涎。
我走到女店員面前，雙手壓制身後十來雙飢腸轆轆的眼眸，從容點餐：「香草、草莓、薄荷、焦糖、抹茶、咖啡、起司、堅果、櫻桃，蘇打、紅豆、哈密瓜、巧克力，還有……葡萄！」
女店員呆愣原地，回過神來操作點餐機：「啊！是的！香草……唉？紅豆？唉？還有呢？」
不一會，女店員捧著餐盤，上頭一座座精緻的小冰淇淋山，才剛放上桌，一群小鬼就口水奔流，猶如十三座洩洪的水壩。我依照孩子的喜好將口味放到他們面前，插上一小片木湯匙。
一色——薄荷。
雙葉——起司。
三咲——焦糖。
四音——哈密瓜。
五月——堅果。
六花——蘇打。
七瀨——咖啡。
八重——巧克力。
九堇——草莓。
十系子——抹茶。
十一主——香草。
十二寺——紅豆。
一十三——櫻桃。
葡萄，當然就是我的口味。
小鬼頭們紛紛舉起木匙，刺入各自的冰淇淋，放入口中——喔？這是什麼？這究竟是什麼？我要怎麼形容呢？縮時攝影？就像科學生物頻道常見的大自然縮時攝影，一朵朵飽滿的花蕾在時間的孕育下綻放盛開，又有如破開後繭的蝶蛹，展開羽翼，拍拍粉塵，揮乾濕潤的新翼，準備高飛。
轟炸。
光輝。
核融合。
太初大霹靂。
那一朵朵盛開的笑容不斷衝擊我的視網膜，耀眼得比一臂之遙的沙皇氫彈還要炫光奪目，彷彿將我蒸發，就連吃得太快而造成的腦凍也如此閃耀，小鬼頭們這會笑得比任何時刻都要幸福，一邊按頭一邊笑，只是簡單的冰淇淋就能將讓笑容重回一張張小臉。
精神力？心理治療？
哈，我真他媽的愚蠢。
我抱好一十三與十二寺，讓兩個小寶坐上左大腿與右大腿，直觀上嬰兒應該不能吃冰，但實際上，開始吃副食品的孩子可以試著吃一點點軟軟的冰淇淋。我將弄了一些冰的木湯匙放到兩人嘴邊，她們舔了幾下，然後咿咿呀呀笑著舔乾淨，沾得嘴邊都是，我用濕面紙擦乾淨。
十一主放下手中的冰淇淋，蹦蹦跳跳跑到我旁邊，一臉憨樣，然後：「啊～！」
我和她互看五秒，才拿起自己的葡萄口味，弄一小匙，放入那貪吃鬼的小嘴。
來自半公尺外，超新星爆裂：「哎嘿嘿嘿！」閃瞎我的狗眼。
不餵則已，一餵驚人。
小孩是很會模仿的生物。
其他小鬼頭見狀，一個個放下手中的冰，紛紛前來圍堵我：「啊～～～～！」連啊的聲音都同步進行，共鳴得震動我的內耳。
母鳥餵雛鳥？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這麼可愛啊啊啊啊啊啊！！犯規啊啊啊啊啊！！快拍打餵食啊征神啊啊啊啊啊啊啊！！」結果最吵的是那朵玫瑰。
為了不打擾到稀少但依舊存在的其他顧客，我用最快的速度餵食眼前嗷嗷待哺的小鬼頭，總覺得每餵完一口就生出兩張嘴，好像永遠也餵不完，沒兩下子葡萄口味就見底，我只能隨手抓起桌上的冰品繼續塞。
不行，以人類兩隻手根本跟不上餵食速度。
支援！立刻請求支援！
「一色，麻煩妳——」
「啊……！」一色紅著臉，張著口混在一群小鬼頭之中。
妳怎麼也跑去那邊啦！？
不只如此，小幫手隊的三咲跟五月也一並加入，兩個人小口張得老大，連後排牙齒與喉嚨食道也看得一清二楚，好像這樣就能提升接食面積一樣，又不是在玩接飛盤。
唯一沒加入行列的只有雙葉，不出意料，那孩子抗拒心就是比較強，只見她坐在手推車裡默默吃冰——原來不是抗拒心強，只是反應慢，現在才想坐推車。
「啊啊啊啊！也餵妾身啊汝個混帳東西！啊啊啊啊啊！！」那個玫瑰又在添亂。
嫌我不夠忙。
好不容易餵過兩輪，手酸得要命，桌上的冰品大多一空，小鬼頭個個猛舔嘴唇，擦擦髒臉，嘻嘻哈哈。我什麼也沒吃到，不過算了，孩子開心就好，臭小鬼頭。
「啊～？」孩子的聲音傳入耳邊。
嗯？誰還想吃嗎？
一轉頭，一色舀起一湯匙薄荷口味的冰品，靠近我嘴邊。
「啊……？」她再度開口，聲音變小，臉也變紅。
我開口吃下，雛鳥反芻就是這麼回事吧？
吃冰的是我，雙眼被高亮度光源弄瞎的也是我。
應該禁止這些孩子近距離燦笑的，有夠危險。
不吃則已，一吃驚人。
我有說過小孩是很會模仿的生物嗎？
眼前有好幾支湯匙督到嘴邊，伴隨共鳴性的：「啊～～～～～！！」
眼前一片無盡白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