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忘記，多少次因為前往聖母教堂的計畫屢次失敗而瘋狂，發狂地想要逃離這一切；已經忘記，多少次因為逃離永劫輪轉的計畫屢次失敗而被迫清醒，被無限的時光逼迫到冷靜下來尋找正確的方法。逃避也好，瘋狂也好，無數次崩潰的理智也好，終究被時間迫使到原先計畫的軌道上。
終於，又一次見到了聖母教堂，至今還未曾能穿越那扇門扉。距離上次見到聖母教堂的外牆，已經又過去了一千九百一十九萬九千八百一十次的回溯，好不容易才再度抵達這個位置。總輪迴次數已經逼近六千萬次，鰈溯的記憶不知不覺間變得十分零碎，很難整合自己的經歷。唯一的幸運就是他確實學會了如何控制自己的記憶力只去記憶想要記住的東西，所以即使相隔了一千九百一十九萬九千八百一十次，他也依舊記得上次在這裡是如何行動的。
鰈溯自己的機車早就毀損，劫持而來的跑車也已撞爛，可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提前一步以槍枝在通往聖母教堂正門的道路上射擊出多個小坑洞，鶈燕先一步離開掩蔽物衝了出去，鰈溯則在數秒後跟上。在主要目標鶈燕的位置被確定以後，自然不會有人去在乎鰈溯的存在，要清除他也得等到主要目標斃命以後。因此，成敗的關鍵幾乎全都在鶈燕身上，看她能否能透過鰈溯的指示穿過終點前端的致命殺陣。
鶈燕朝著最近的彈孔衝去，抵達第一個位置後立刻轉向衝往第二個彈孔，依此類推。一顆又一顆狙擊子彈驚險地從鶈燕的身邊掠過，只要再偏差個幾公分，恐怕就要再回到銀杏之路去了。然後，在距離變得十分接近的那時候，鶈燕的手機跳出了預錄的提示音。瞬間，鶈燕直直向前撲倒，複數的子彈則隨即貫穿了她原先的位置。前後左右都不可能閃開的殺陣，唯一的破解方法就是精準地在那一瞬間撲倒，這是唯有能預見未來的人才能躲過的槍陣。然後她隨即半跑半爬地衝入聖母教堂的門口，無疑是一種幸運，因為那門先一步被方才的子彈彈開了。而鰈溯則隨即衝了進去，在心中暗叫好運，因為這是鶈燕第一次閃過這致命槍擊闖入聖母教堂，終於得手了。
在進入聖母教堂的瞬間，槍聲極為突兀地消失了，連硝煙的味道也絲毫不存。兩人看著這堪稱宏偉的教堂內部，兩旁有整排鑲有紅寶石的銀製禮器，禮器上閃耀著純白色的燭火。教堂的牆壁上映耀著過去的光景，每一片牆都各自映照不同的回憶，只要臨近甚至能聽到當時的聲音傳出來。然而，除此之外教堂之中一個人都無法看到，連神偶或詭影都沒有現身。
「總之······我先休息一下，等等再來調查這是怎麼回事。」鰈溯雖然覺得疑點很多，但能夠放鬆精神的機會他沒辦法放棄。
「嗯······」鶈燕看著這非現實的光景，根本沒有餘暇追究鰈溯的想法。
她走到牆壁牆面，看著鰈溯的種種回憶，終於理解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鶈燕看著回憶中的鰈溯在銀杏之路上哭泣，看著他在教堂之中發下誓言，看著他因為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而狂亂。與之相對，坐到信徒上休息的鰈溯則不知不覺地睡去了，他的精神實在過於疲累。
不知經過了多少時間，四周開始湧起乾燥恐怖的聲響，那像是萬千蒼蠅一起拍動翅膀般的聲音能喚起人類一切原初的恐懼。幾乎希望能延伸至永遠的睡眠被迫打斷，鰈溯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如雲氣般積捲的黑與白開始顯現。接著伴隨煉獄叫喚似的聲響，如霧氣凝聚成形般的詭影又一次凝結在半空中。從支柱的縫隙到尊貴紅毯之上再度湧出了穢血，腐臭瀰漫了教堂，兩人彷彿置身屍山血海之中。
「歡迎回到起點，我愚蠢的供物喲！」詭影的聲音一如過往那樣似是萬千人群一同訴言，層層疊疊到無從分辨。
「我······完成了誓言，我拯救了鶈燕。」鰈溯疲憊絕望的雙眼凝視著詭影。
「那可真是恭喜啊——我是很想這樣大聲祝賀，可惜事實並非如此。」詭影不以為然。
「我已經救出了鶈燕！有什麼不對？」鰈溯崩潰般喊叫著。
「不，你的誓言仍未達成。不過也是呢！經歷了四千年幾乎沒有休息的奮戰，遺忘了最初的誓言也很正常。此時此刻我可以直截了當地告知你，這樣下去，再次回到銀杏之路只是時間問題。還不明白嗎？你當初的誓言是『決不讓鶈燕死去，直到成功之前永不放棄』······也就是說，即使她沒有因外力而被殺，在老死或餓死的時候依舊會啟動機制。」詭影提示。
「不——不要！已經夠了······我已經、已經不想再繼續永劫輪轉了。誓言什麼的怎樣都好，鶈燕的死活怎樣都好，我要撤回我的願望、放我自由吧！」鰈溯掩面哭泣。他所想要的東西不過就是解脫，只想讓時間繼續向下，不要再繼續輪轉了。
「比起繼續奮鬥，寧可成為背誓者啊？就算你這麼要求，也只會讓我感到為難。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是你的願望造就的，而且我早就先警告過你了。『軟弱不堪的靈魂，無法跨越艱苦殘酷的地獄道路』——難道你在啟動產品之前都不看使用說明書的嗎？如此體貼詳盡地提供服務，我應該收到的是感謝而不是非難，現在在這邊做售後服務已經是超出本分的恩賜了。」詭影諷刺。
「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啊！你說你是實現我願望的存在，難道就不能再給我一個願望嗎？」鰈溯掙扎著苦苦哀求。
「果然，你已經忘了當初我說過的話。當初你有選擇的機會，而現在已經沒有了，那個原因你知道嗎？嗯哼——畢竟你難得才抵達了這裡，我就給予你合適的bouns好了。只要能答出我問題的答案，我就稍微給一點協助，這可是難得的禮物。」詭影似乎想來一場考試。
「什麼問題？是為什麼我沒有資格再次得到選擇的機會嗎？」鰈溯絕望的眼神透露出他一點頭緒也沒有。
「那也是問題之一，但我們還是從更根基的問題開始考試比較好。首先，我想你自己也很清楚前來圍殺鶈燕的陣仗實在過於誇張了，你覺得是因為什麼理由？」詭影開始提問。
「一般來說穩定系統如果受到外力破壞，那系統會趨向於矯正還原。既然物理系統跟化學系統都有這樣的特性，那世界與時間的系統有相近的特性也不奇怪。也就是說，因我的願望而改變的世界會尋求恢復原本的狀態，因此會驅使人們消滅鶈燕。」鰈溯提出過去想出來的假說。
「喔，挺有趣的想法，但未免太過一廂情願了。」詭影的意思自然是答錯了。
「又或者，因為時間回溯的根源是我在一年之後抵達這裡許下願望。如果鶈燕沒有死去，我就不會在一年後許下願望，那鶈燕就自當死去；相對的，如果鶈燕死去我就會許下願望回溯時間，結果鶈燕又會因此得到獲救的可能。其結果，想要讓這個近乎無解的時空矛盾消除，唯一的解法就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拯救鶈燕。這樣的話就不會有任何矛盾產生，之所以會無法拯救她，根源就是因果律的自我平衡。」鰈溯隨即說出另一個相似的假說。
「有這腦袋，不如轉職去做小說家。」詭影無情嘲笑。
「那······」鰈溯努力想立刻生出新的假說。
「等等，我想確定我有沒有回答與討論問題的權力。」鶈燕忽然舉手發話。
「當然可以，這可是為你們準備的舞台。」詭影立刻接受。
「既然這樣，本小姐就乾脆地糾正鰈溯的誤會吧！從最初，時光就沒有回溯過，一次也不曾。會產生這種誤解是很正常的，因為這個傢伙故意說著會是死者復活跟時光倒轉中的其中一種，抵達與過去相同的場景看到我的鰈溯會以為那是時光倒轉也理所當然。因為作為假說前提的時光倒轉並不是事實，所以鰈溯的種種猜測當然全是錯的。」鶈燕徐徐說出自己的主張。
「如果我沒有回到過去，那鶈燕為什麼會復活？為什麼世界會變得跟以前一樣？」鰈溯無法相信。
「假使本小姐猜得沒錯，我並沒有『復活』，依舊是一名死者。還沒有明白嗎？這世界出現了滿城的持槍黑衣人，即使把聖都三大黑幫的人手加起來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如果所謂的『世界的矯正』能做到這種程度，能夠憑空生出大量的軍火與人手，那還不如直接將本小姐的存在抹去更為簡單。也就是說，這裡並不是現實世界，而我也未曾復活。你以為是時光回溯的現象，其實更接近於遊戲的重新開始，以我的死亡作為舞台的重置鍵。在這惡意牢籠之中真正存在的，就只有鰈溯跟本小姐，如此而已。那些襲擊我們的黑衣人不過就是些皮影，並不是真實的存在，充其量只是舞台機關罷了。如何？本小姐的猜測中了幾成？」鶈燕說到最後時忽然轉頭看向詭影。
「嘛，大致上就是這樣。」詭影乾脆地承認。
「如果真的是這樣，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鰈溯的腦袋還沒有完全意會。
「是死後的世界吧，所以像本小姐這樣的死者才能夠正常活動。在一開始，鰈溯你第一次進入聖母教堂的瞬間，應該就已經跨入了非屬現實的世界了。雖然不知道這邊的世界跟我們原本的世界在時間流逝方面是不是一比一的關係，但不管差異多麼巨大，既然這邊都過去長達四千年的時間了的話現實世界恐怕怎麼樣也不可能只過了一頓飯的時分。可以想見鰈溯你的身體這麼長時間沒有被使用，多半早就被餓死了。那個時候，這傢伙曾經說過因為你還活著所以有選擇的機會，所以在肉體已經死去的現在你才會不再擁有選擇的資格。」鶈燕推理。
「答得漂亮！唯一需要補充的一點，就是這個世界的時間流動速度與現實世界是相同的。都已經理解到這種程度，我的身分想必也早就明白了吧？」詭影提問。
「以言語誘惑來將鰈溯的靈魂納入掌心，看起來就像是存在於古老宗教的惡魔那樣，依靠契約蒐羅生命。但事實上並不是的，因為即使是擁有強大力量的惡魔而能建立這地獄的牢籠將鰈溯送入其中也無法解釋另一件事：能夠隨意地喚出我這個一年前就已經在異地死去的靈魂。這一點，意味著你正是死者國度的支配者。盤據於聖母教堂的靈魂支配者、聖母教會所信仰的崇高神靈、掌管生死輪迴的蓮池之君——『聖母．佩莉婭』，這就是妳的真面目！」鶈燕伸出右手食指堅定地指著詭影。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