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之後,摩葙和神秘少年蹲在他們的噴漆小樂園,滿手是汗,拈著鐵絲,對著把破舊的笨重鎖頭。
神秘少年正在為他示範開鎖。
「太,太邪惡了。」摩葙緊張地說。
這可是真正的壞胚子才會學的事情,他怎麼腦袋一熱就答應了?
上一次說出這句話,神秘少年給他看恐怖小說。這一次是開鎖。下一次,該不會就要搶劫了吧!
貼近犯罪令他感到害怕,心怦怦地跳,但是又對那刺激的感覺欲罷不能。摩葙的眼睛仍追著少年的動作,把每一字講解都聽進心裡──越是不能想,腦袋就越愛想,大哥哥之前說的果然是對的──並且在少年把位置讓給他時受蠱惑似地接過。
拈著鐵絲的手指停不下來,他只能反覆不停地說:「做這種事會被魔鬼附身的。」
喀噠,伴隨著他的控訴,鎖頭第三次成功彈開了。
「看來你比我有天賦。」
「怎怎怎麼辦大哥哥我學會了,我會被附身,我會不會下地獄?」
在聽他重複了一百次之後,神秘少年煩了,凹下單邊嘴角:「手長在你身上。你要是覺得做壞事不好,可以選擇不做。」
「那那萬一被魔鬼引誘做壞事的時候怎麼辦?」
「不要理他。」
「好有道理!」
鐵絲和舊鎖交棒到少年手上,佈滿碎疤痕的手指輕巧地捏住斑駁鏽蝕的金屬,有一股脆弱而病態的美感。
「不會做壞事那為什麼要學?難道也是為了刺激?」
媽媽總是說如果他不那麼邪惡,根本不會想怎麼辨識魔鬼,會去想那種事就是不純潔。
少年拈著生鏽的鐵絲,目光專注,輕輕往上一挑。
「小時候我的手受傷了,指頭末梢的神經不靈敏。為了復健,父親讓我學開鎖,多活動手指。」
居然是大哥哥的爸爸讓他學的嗎?
原來不是為了偷東西,是為了治病。不聽話治療,還會在打針吃藥時哭鬧的只有壞孩子。治病是好事,應該沒有關係吧?
這麼一想,他剛才開鎖也沒有偷東西或傷害任何人,而且這把鎖還是人家不要的。
……學開鎖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嘛。
摩葙放下心來,把少年挑開的鎖頭扣回去,再度挑戰。
「大哥哥,你是什麼時候學的開鎖?」
「比你年輕一點,大概十歲吧。我住的地方隨處可見棄置的舊鎖,是掛門用的,比這種複雜一點。」
「所以你那時就很厲害了嗎?」
「十把裡面,」少年停頓三秒:「沒一把打得開。」
「噗!哈哈哈!」
摩葙不給面子地笑出聲來,剛才挑到的機關立刻滑開,鐵絲還被他不小心凹斷了。
開鎖活動只好就此結束。
他搖著漆罐,在他新堆起來的輪胎牆上噴漆。神秘少年坐在每次都坐的輪胎堆座位,翻閱外借出來的《渣渣三人形(清水版)》。
因為少年看得過於專注,彷彿要將腦袋埋進書裡一樣,摩葙產生了一絲好奇。
「那本詩歌是講什麼的?也是講魔法的嗎?」
「三個人挑戰國家權威,試圖顛覆婚姻法律的故事。」
聽起來好深奧喔,而且一點也不有趣。果然是詩歌。
摩葙喪失興趣,選著喜歡的顏色亂玩起來。發洩了一陣,他發現少年朝他投來在意的視線,跟著向下看去。
玩得太開心,袖子捲起來後,前天被爸爸打的紅痕露了出來。
羞恥淹沒心頭。
摩葙連忙把袖子捲了回去,顧不得袖口沾上的顏料。
回去又要被伯母和奶奶罵了……
「怎麼弄的?」少年冷淡地問。
「被爸爸……打的。」
「他為什麼打你?」
委屈忽然間湧上心頭。摩葙垮下臉。
「聖典明明說不能撒謊,但是我誠實他們就不高興。然後又說,摩葙,就是你做壞事、說謊話,魔鬼才會找上你,你都是活該。我不明白,他們希望我當誠實的孩子,還是希望我說他們想聽的話?我這麼問,爸爸就問我是哪裡學壞的,我說是聖典讓我說的!就被爸爸打了。」
爸爸媽媽不喜歡他的誠實。每當他誠實,就會受到懲罰,可是爸爸媽媽問話又不能不回答。為什麼聖典上都沒有說爸爸媽媽不肯聽自己說話的時候該怎麼辦,只說要順從父母?
因為他特別害怕懺悔室,後來也不再說那些害爸爸生氣的話。但是,爸爸媽媽主動問他的時候,他不能不回答,只能在撒謊和懲罰之間被逼著做選擇。
「我不能撒謊,但是說了又會被打。然後他們就會把我關進去。明明懺悔室裡面有很可怕的東西,可是跟他們說只會關更久。難不成我撒謊他們才會高興嗎?」
神秘少年一直靜靜地聽著,摩葙不知不覺激動起來。想起前幾天被爸爸關進懺悔室的可怕經歷,和大人們過分的行徑,抱怨像洪水一樣噴薄而出。
「他們很奇怪喔?吃飯的時候我不能說話,他們自己都可以,但是我就不行,但是如果他們問我什麼,我都要立刻回答。有時候我會不小心問問題──不就是不知道才要問嗎?但是一問爸爸就會發怒,然後又會說: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知道!小孩子不要插嘴!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我怎麼會知道?」
「還有,姑姑明明發誓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還說絕對會相信我,我才跟她說的,她卻立刻就告訴爸爸。她說是為了我好才打破誓言,所以可以被原諒……為什麽?為什麼他們自己都可以但是我都不行,魔鬼卻還是只找上我……根本不公平吧!」
摩葙越講越快,越講越激動。發現的時候,怒氣已淹沒自己的胸口,而且還發了好多爸爸媽媽的牢騷。
他覺得自己糟糕極了,心情鬱悶了起來。真怕少年又說出「告」之類的字眼。幸好,神秘少年把視線挪回書頁了,感謝詩歌。
書頁「沙啦」地翻了一頁。
「或許你該想想,仔細地想想,他們為什麼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