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是本文最終章了o(′•ω•)ノ
請大家陪伴小摩葙到最後
那麼,為諸位奉茶 )づ🍵
摩葙睜開眼睛,意識矇矓地看著陌生的走道。
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在前頭,為爸爸媽媽領路,高傲得幾乎只用鼻孔看人。
奶奶姑姑和叔叔伯伯沒有在身邊。走廊上只有不認識的白大褂男人,爸爸、媽媽,和被媽媽摟在懷裡的他,被人換上了去醫院做全身檢查時會穿的寬鬆衣服。爸爸和媽媽都屏住氣息,緊張地盯著他,似乎害怕他隨時會暴起傷人。
眼睛完全不痛了。
他一言不發,任由媽媽抱著往前方走去,一來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二來是因為身體還有點無力。過了一陣子,確認眼睛真得一點也不痛了,摩葙才伸出手揪住媽媽的袖子,輕扯了兩下。
「媽媽,您聽我說,我的眼睛完全不痛了。」
媽媽欣喜地露出笑容,令他心下一鬆,跟著笑了起來,希冀地問:「所以媽媽,我想回家了。我們能回家了嗎?」
媽媽的面容倏地一片平板,像聖靈節放上聖壇供奉的那些雕塑木偶。
「摩葙,媽媽沒聽清楚,你可以再說一遍嗎?」
「媽,媽媽,」他怯生生地說:「我想回──」
「你不能回家!」媽媽尖聲大吼,又連忙掛上笑容,甜絲絲地哄道:「摩葙乖,親愛的,聖兄們一定會治好你的病。等到病好了你就能回家了,好嗎?」
「媽媽,我的病已經好了……」
「好沒好必須聖兄說了算,不是你!你被附身了,摩葙!必須將體內的不潔驅逐乾淨!你為何就是不明白!」
媽媽如見到海底生物的扭曲色彩,下一秒再度煙消雲散,看見他嚇壞的表情,立刻慌張地道歉,低聲下氣哄道:「摩葙,摩葙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要兇你的,我的好兒子,乖寶貝。媽媽是愛你的,請你一定要相信爸媽,我們全都是為了你好啊?嗯?」
媽媽迅速切換的笑容令他更害怕了。他不敢再表現出來,努力擠出笑容,被媽媽抓著往走廊深處走去,腦筋轉得飛快。
怎麼辦,他該怎麼辦──
眼珠亂轉之際,他瞥見一個熟悉的形狀。橄欖棕色的小小正方形突起黏在牆上,上方有喇叭的圖案以及小燈泡,跟圖書館還有商店街的刷卡感應器一模一樣。
轉角的金屬大門牆壁上掛著牌子,「大樓清潔人員通道」,旁邊畫著廁所的圖案。
「媽媽,我想去廁所尿尿。」他用顫抖的聲音,仰起臉龐,以自己最無辜的眼神面向媽媽:「一定是面見聖兄令我緊張。請問我可以去上廁所嗎?拜託,我肚子好痛,我想上廁所,拜託了媽媽。」
他越說越急,瞥見媽媽的臉色,拋下自己所有的羞恥心,用兩手環住媽媽的腰,像兒時生病時撒嬌那樣。
媽媽心下一軟,兩隻手忍不住鬆了開來。
趁這個機會,摩葙以最快的速度掙脫,衝向通道入口,從頭髮裡面拔出圖書證──飛散的夾子扯得他頭皮發疼。他生平從來沒這麼矯健過,連跑在街頭被混混們拿著球棒追趕的時候都沒有。
「嗶」的一聲,門上亮起小小的紅燈。
門沒有開。
所有的大人們面色大變。領路的男人警惕地衝上前來,一把搶走他的圖書證,看到是什麼後鬆了口氣。
媽媽不可置信地尖叫:「摩葙,你在幹什麼?」
「我想上廁所!」他尖銳地哭喊,半真半假,恐懼與絕望令演技逼真無比:「媽媽,我想上廁所,讓我進去,讓我進去,讓我從這邊通過!快點啊!」
摩葙用十指緊緊卡入緊閉的門縫,試圖撬開一線生機。為他們領路的男人破口大罵:「搞什麼?巴麻納聖兄說你們誠心悔過,我才勉強拜託維那克聖兄騰出時間的。維那克聖兄奉獻自己的生命,無私無悔地為你們這種罪人領路,我們身邊的人都很心疼他。如果不是誠心的就給我回去!」
「不不,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們是誠心的啊,我現在就跟他說!摩葙,不要再鬧了!」
媽媽的聲音猛得拔高,狠狠搧了他一巴掌。
生平第一次被媽媽體罰,摩葙的腦袋一片空白,頂著紅腫的臉頰呆望著媽媽。媽媽自己也嚇得愣住,隨即抱住他更歇斯底里地大哭起來。
「對不起,摩葙,對不起。居然連媽媽都被你心中的魔鬼附身了。」
「喬娜絲,天啊,連妳都受到了不潔的詛咒。」爸爸的眼裡也噙上淚水,心疼地抱住自己的妻子,哽咽著捶打金屬的門板:「摩葙,你這個不孝子!沒看到媽媽為了你多麼地努力嗎?如果你是個孝順的兒子,你的爸爸媽媽怎麼會遭這種罪?」
摩葙一陣無助,暈眩得跌在地上,眼角冷不防瞥見聖兄後方的景象,不禁腦袋一痛,扒著門的指頭無力地脫落。
明明開了燈,走廊的盡頭還是好黑。光影微微扭曲,散發出很奇怪的彩虹泡泡。
他不想靠近,救命。哥哥,救他,拜託……
見到他終於不再反抗,爸爸與媽媽都喜極而泣。而他痛得連手指都動彈不得,在一片對聖兄的道歉聲中,被爸爸媽媽抱上冰冷的鐵床。涼涼的液體從針管鑽進他的血管,帶來無邊無際的黑暗。
………
……
…
再度醒來的時候,好幾道人影圍在他身周。
翻倒的聲音撞擊著耳膜,旁邊似乎有人在打架。好多東西被撞倒在地上,還有一些他很熟悉的吼聲。
有人在搖晃他的肩膀。摩葙呻吟一聲,勉強睜開眼睛。搖他的女人欣喜地倒抽一口氣。
「沒事了,小朋友,你沒事了,你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摩葙還躺在金屬的大台子上,設計給病人穿的衣服被脫了一半。眼睛仍然在腫脹刺痛,整個人和下車前一樣昏昏沉沉,除此之外好像沒有哪裡不一樣。
四周都很吵。
女人用小刀割開綁住他的束帶,溫暖厚重的毯子把他裹緊。有好多穿著制服的人來救他,按理來說,他應該感到安心,但是實際的情形卻是相反,因為身邊的場面越來越混亂。
房間更裡面還有一扇門。有一個男人從裡面跌跌撞撞地跑了出來,隨後摀住嘴開始嘔吐。另外一個人面色發青,雙目呆滯,石化在門口動彈不得。有好多大人在來回奔跑,持槍的大人怒吼著:「突進,突進!快追!」另一個隊員衝到門邊,把那兩名礙事的大人往後面拖開,粗暴地推到牆邊。
「他媽的都給我振作一點,別讓陛下衝在最前面!想一輩子被軍部看不起嗎?」
摩葙覺得自己被嚇到麻木了。或許是奇怪的藥物的作用,目前他只覺得疲憊鈍感。直到他挪動暈眩的視線,不意間瞥見爸爸媽媽被人按在地上,嘴巴竟然被塞了起來。
媽媽和他終於對上視線,立刻瞪大眼睛,發出「唔唔」聲蠕動掙扎。爸爸悶悶地怒吼,試著擺脫壓在背上的人,被折起手臂狠狠踹了一下。
壓住爸爸的人,摩葙認得那個制服,學校有教過,是公安。
對爸爸施暴的公安眼裡充滿血絲,似乎還想再多踹一腳。另一人連忙上來按住,高聲制止。結果那名公安摀住臉頰,崩潰地開始大吼大叫,看起來似乎比爸爸還害怕,簡直恨不得殺了他的爸爸。
現場實在是可怕極了。
又上來兩人扯起他的父母。摩葙湧起一股力氣,彈起來掙脫女人的懷抱,往爸爸媽媽衝去。
「你們要做什麼?你們要對我爸爸媽媽做什麼?」
「小朋友,請你不要妨礙公務。」
穿深黑制服的公安對他警告,挪動腳步堵住他的去路。為他包上毯子的女人跑上前來,輕聲致歉,對公安請求:「不好意思,這裡讓我來。」
穿藍色衣服的女人擠進縫隙,蹲到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
「小朋友,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但是我們不是壞人。這裡的叔叔阿姨們都是來保護你的,你不要害怕。」
眼看公安就要把他的爸爸媽媽拽走,摩葙使出吃奶的勁掙扎起來。女人連忙使了個眼色,背後的公安只好不耐地停下動作。趁著這個機會,他抓住女人的手,驚慌地解釋:「我的爸爸媽媽是在救我,他們是想幫我,他們只是好心想幫我而已。沒有惡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叔叔他們只是想要跟你的爸爸媽媽聊聊,不會傷害你爸爸媽媽的,阿姨跟你保證。」女人輕拍他的手背:「爸爸媽媽只是被壞人騙了,叔叔想抓住壞人,需要他們的協助,所以要請他們去公安局一趟。在這個期間,你當個勇敢的孩子,先跟阿姨去旁邊等一下好嗎?等到聊完,爸爸媽媽很快就會──」
「不必騙他。」
熟悉的聲音以陌生的形式飄入耳中。
在四名護衛的簇擁之下,有煙黃色雙目、一頭捲曲的藍色頭髮的少年跨過裡間的門檻,大步邁了進來。看見他的出現,摩葙的眼底一陣熱辣,從那天晚餐後一直支離破碎的記憶,一併湧出腦海。
隱藏在帽緣之下的面容穿破迷障,和他在電視裡頭見過的畫面重疊。這個人,每個月躲在秘密基地裡一起噴漆、一起吃點心、一起上圖書館的神祕大哥哥……
「免禮。」
風暴中心的少年橫跨滿室狼藉,在大家注目下大步走來,不耐煩地揮手。眾人的表情一言難盡。有的人已經單膝跪下,有的人顫抖著打直膝蓋,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
「陛下。」
心底的委屈全部一股腦湧上。摩葙張開手想向少年跑去,立即被女人驚慌地抱住。圍繞在少年身邊的護衛也揚起武器,橫在他們中間。
少年抬手安撫,制止了護衛們的動作。
「讓我和他談談。」
幾人稍微退開,視線仍不太放心地集中在他們身上。危險的武器仍指著摩葙,尖銳的芒刃滴下黯色。簇擁著陛下的大人們身上都染著血,少年的褲管與髮梢也濺滿腥紅,手掌上還有腫起的擦傷。
意識到奔跑會讓事態更複雜,摩葙握緊拳頭,盡全力克制自己,等待衣裝華美的少年向他走來,逐漸被令人作嘔的腥氣包裹。
樣貌年輕的國王陛下踏著厚重的軍靴,一步步來到摩葙的面前。飽含威嚴的高度讓摩葙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眼前站著的不是他熟悉的神祕大哥哥。那人沒有坐下,沒有蹲下,沒有稀鬆平常的平視,只是在他的一步開外駐足,淡漠地往下方轉動眼珠,彷彿在審視廢棄的輪胎。
陌生的國主盤著髮飾,一身服貼又規矩的正裝,煙黃的眼眸清澈又冷漠,渾身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像是只會在貴族之殿出現的大人物。唯有那一針見血的說話方式未曾改變,此時更加上了冷酷,一開口就打碎摩葙的希望。
「你父母犯法了,摩葙。」
摩葙大叫一聲,摀住臉孔哀求:「他們不是故意的,不是,求求你們,念在他們只是好心,就這一次不要追究好不好?」
「不追究,然後呢?等他們綁你去下一間地下醫院?」陛下挑起眉頭,沙啞的聲音冷冽了起來:「摩葙,你們都去過正規的醫院了,醫生早已經警告過嚴重性。要是你今天真的死了,你的父母就是過失致死。」
「不是!」
陛下被他的音量震得語塞,流露如同他拒絕去寄宿學校時那種恨體不成鋼的眼神,但更加深刻、心痛,並隱含傷悲。那樣的眼神刺痛了摩葙,使絕望的熱辣湧上眼睛,比被光點追殺還要痛苦百倍。
他早就知道,被送進地下醫院的第三類會有什麼下場。神秘少年也知道他知道,因他對幫派老大是如此毫無保留。讀過的東西,只需要吐露寥寥幾字,陛下便知道他看了什麼。
神教司沒有設立過醫院。當他在電話中附和的瞬間,就代表讀過相關報導,也已經明白地下醫院會對第三類孩童做些什麼。
他的爸爸媽媽,差點就殺了他,而摩葙心裡打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是,爸爸媽媽是非常愛他的,他們是世界上最愛最愛他的人。他們只是不知道後果而已,不是故意的啊!
「拜託,不要把他們送進監獄,拜託,不要,不要,我原諒他們,我原諒他們就好了吧!」摩葙驚慌地摀住雙耳,試圖從最後一場過於真實的幻覺中逃離,躲避著即將面臨的深淵:「你說過我們是民主國家,國民有自由行使生命的權力不是嗎?」
「摩葙!」
他緊閉眼睛,大聲地尖叫,不肯去看那些同情複雜的眼神。
陛下按住他的肩膀,壟罩他的身姿富含壓迫,殘忍地碾碎他自欺欺人的殼。
「想共建民主國家的社會.人人都必須為自己和他人的言行負責,如果沒有人站出來發聲,那沉默的惡永遠是多數。為了不再有更多的人像你一樣受到傷害,這件事情必須獲得重視。你今天代表的不只是你自己,你有為其他人勇敢的義務!你答應過我的!」
「為什麼我勇敢卻害我的爸爸媽媽變壞人?如果是這樣,我還寧願被他們殺死!」摩葙放聲大叫,跪下來扯住華美的外套,仰首哀求:「我不要勇敢!我不要!拜託你,你不是國王嗎?只要你一聲下令,這些人都得聽你的對吧?拜託你救救我爸爸媽媽,不要讓他們被抓去關啊!」
但少年只是抓住他的手腕,冷靜又淡漠地從身上撫開。那雙充滿疤痕的手指,無數次將他從危險中扯開,能夠寫出優美流利的草書、他曾經嚮往的可靠的手,如今冷漠得令他絕望。
「國家有國家的法律,摩葙,我無權這麼做。」
「你說過,你說過真正善良的人不會因為道德就對他人的痛苦視而不見,會敢於做不受人歡迎的事情!」
「那麼你應該明白我不是善良的王!」
國王陛下凝起視線,右手一揮,冷酷地說:「君主的職責是解決問題,創造讓大家有本錢善良也不會被傷害的國家,不是對國民善良。若是你無法承擔自己的選擇,那麼──」
那麼什麼,摩葙沒能聽見。
陛下摀住嘴唇,剩餘的話語被咳嗽聲吞沒。海藍色的眉頭細微地一抽,滿是青黑的眼睛閃過一絲情緒,如劃過天際的流星,不留痕跡,終歸於無。
掌上的猩紅沾上唇角,在色澤黯淡的肌膚留下晦澀的痕跡。陛下放下右手,以乾淨的小指指尾抹去血痕,優雅的動作挑剔而孤傲。
少年毅然回頭,額旁的海藍色髮絲盪出決絕的弧度。
「帶走。」
隨著不容拒絕的喝令,公安將摩葙的父母架了起來。
身後有人把摩葙強硬地抱起,往外面帶去。他只能不停掙扎,私心裂肺地哭喊,看著爸爸媽媽離自己越來越遠。
少年看了他最後一眼,在眾多公安和護衛的簇擁之下,頭也不回地走進裡面的房間。
明天還會有一篇後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