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32.
「所有粒子皆來自同一個瞬間的撞擊。」
曾宗慶睜開眼睛驚醒，發現眼前環境不是最後印象的昏暗工廠，而是未開燈的方正房間，左側的窗簾沒有拉開。他滾動眼球，試著辨認自己所處的地點，空氣中似乎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或許自己正躺在一張病床上，或許這裡是醫院。
他感到疑惑，附近應該還有另一個人才對，那個對自己說話的人此刻不見蹤影，也不曉得現在是上午還下午，距離上次睜開眼睛又過了多久？
「光子是其他維度無法克制的傾瀉現象。」
曾宗慶立刻住嘴，驚愕地瞪著自己的鼻尖，剛才的聲音是從自己喉嚨發出來的，嘴巴莫名動了起來，卻根本不知道說出來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你們是光本位的生物。」
「我懂了，是你。」曾宗慶摸了摸脖子，那撕裂的痛覺和液體堵住氣管的感覺都回來了，是和尚身上的靈將自己救了回來，這些話語都來自外靈。
「我們可以溝通。」
他從見到和尚的第一眼便查覺外靈的存在，那些類似聲音的能量波毫無章法地亂竄，一瞬間就將自己的感官帶到半空中，幾乎就像靈魂出竅。
外靈不懂人的語言，它只是擷取人類腦袋的神經迴路，將電子訊號以自己想要的形式發送出去，接收者的身體自然出現動作，當然那些不同的思想也在腦海裡流竄。
曾宗慶試著緊閉嘴唇，將想法在腦袋裡生成，等候生靈的回應。
「你們太依賴視覺了。」
聲音還是從嘴巴跑了出來，曾宗慶猜想自己的專注力可能不夠，無法捕捉外靈的回應，他只好將上半身撐起，確認這個房間沒有其他人便放心地鬆開嘴巴，讓生靈好好回答的所有疑惑。
「我不是生命。」
「那你到底是什麼？」
「我是來自宇宙的能量。」
「能量？」這對曾宗慶來說是個有點抽象的概念，「像電池裡的電量嗎？」
「我是無限數量的能量子，也是單一顆的能量子；我是在宇宙穿梭的波弦，也是靜止數千億年的粒子。」
他還是不懂這傢伙到底在說些什麼，雖然是自己的聲音卻非常陌生。
「你必須感受能量。」
正當曾宗慶準備提出下個問句時，一道劇烈的能量從腦袋深處炸開，眼前畫面瞬間被白茫的耀光佔據，那些五顏六色的光線彷彿柔軟的鏡子，將自己的意識帶往不斷翻轉的無限空間，卻又有股穩定的重力場在腳下，彷彿一個沒有盡頭的平面。
途中他看到一些漂浮在空中的小石子，好奇地伸手觸摸，卻發現所謂的手只是精神意識的延伸，當他的神經碰到石子時，石頭竟瞬間膨脹數億倍成為超巨大的行星，在空曠的漆黑宇宙裡緩慢轉動。看似黑暗的空間出現順向的摺痕，以行星為中心緩慢打摺。
那股重力將他吸了進去，紛亂的能量場不斷有閃電和飛石襲來，直到閃耀的紅光漸漸包覆整個空間，原來行星的核心是一顆燃燒的高溫電漿體，曾宗慶感受到無法言語的炙熱，那些高溫粒子因碰撞而產生的解離光線全都被重力牽引，形成混亂又有規則的能量律。
下一秒他又被重力甩出去，離開了石子，也遠離了重力場，飄浮在另一種黑暗空間裡。曾宗慶靜下心來，無法形容眼前的畫面有多美，破碎卻又充滿詩意，明明有近乎無限的粒子分布在整個宇宙，構造卻又簡單地像單一個粒子，各種有形無形的力量在裡頭流竄。
所謂的光只是因為有受器而察覺到的現象，只是生物被光沐浴而演化出來的知覺，還有無數現象因人體缺乏受器而無法察覺，也無法解釋那些難解的謎題。
曾宗慶回到平坦的重力場上，屏息凝神地欣賞那無數的漂浮小石子。
□
天色陰鬱，海平面漸漸被黑暗籠罩。竹圍漁港一如往常地忙碌。
冠豪穿著工作服和塑膠圍裙，推著推車在港口沿岸走動，雙眼直視前方，流動的人潮讓他看起來一點也不顯眼。
推車停在一艘漁船前，他謹慎抬起上頭的保麗龍箱子登上甲板，吃力地走進船艙裡。
艙內有幾名信眾拿著電線和工具來回忙碌，粗重的纜線遍佈地板，機組短暫運作的聲響頻頻傳來，彷彿在測試些什麼。
冠豪小心翼翼放下箱子，喘氣時大口吸入濃郁的海洋氣息，接著打開保麗龍蓋，如期看到一台高功率投射燈，另外兩人看到東西便立刻上前，將投射燈抬到船艙下的儲藏間。
和尚獨自坐在狹小的船長室，身上的疼痛已經沒這麼強烈，但他知道深層的傷口是永遠好不了，幸好計畫所需要的時間也不多。他翻閱手上的記事本，上頭沒有文字，只有他在瀕死體驗裡所看到的畫面和現象，其中一頁描繪藍色的海面下有個巨大的黑色圓球。和尚拿起筆寫下各種數字，表情陷入沉思。
冠豪巡視完各項工作後看了一下手錶，接著拿起望遠鏡走回甲板，朝攤販市場的方向望去。一名戴墨鏡的男子出現在海鮮促銷的旗子旁，朝漁船打了幾個手勢，再看一眼手錶的時間，轉身離去。
「便衣來了！」冠豪朝船內大喊，接著拿起望遠鏡繼續游移，果然看到幾個剃著平頭的傢伙在路邊發呆，還有幾個戴帽子的男子似乎在盤查路人，無法確定哪些人是警察。
但不管怎樣，他們已經來不及了，冠豪看向岸邊，指揮信徒將更多的保麗龍盒抬上船。
□
放學後的校門口聚滿了人潮，不遠處的車輪餅和水煎包攤販也圍繞著學生，斜射的太陽光將柏油路面照映出一片金黃。
「那就七點見。」林家倫朝準備先行離開的楊瑞霖和陳祐銓揮手道別，繼續等候還沒出來的李靜。
楊瑞霖原本打算四人一起過去露天咖啡廳，但下午查閱地圖跟公車時刻時，發現曾宗慶住的醫院有公車站牌直達咖啡廳外面的公路，於是決定先去探望曾宗慶再和林家倫他們會合。
「不要途中跑去其他怪怪的地方嘿。」陳祐銓意有所指，說完立刻拔腿狂奔，差點被林家倫追上。
楊瑞霖無奈地陪他跑了一小段路才遠離學校，搭上前往醫院的公車。
有了上次的經驗，他們這次知道要去有病房的樓層櫃檯詢問，經過一陣探聽，終於在六樓得知曾宗慶的房號。
他們走在長廊上一間間查看號碼，觀察數字變化，大略猜到曾宗慶位在最裡面的其中一間，楊瑞霖發現這樓層有些昏暗，日光燈只開了一半不到，連帶也看不清楚病房內的情況。
「這間！」陳祐銓指向左前方的病房，他們上前拉開房門，竟看到整個房間籠罩在奇異的白光裡，而光源竟來自曾宗慶的雙眼。
這畫面把兩人給嚇壞了，立刻將房門關起，驚訝又無奈地看著對方，不敢相信又遇到了！
他們不知道該將這件事告訴誰，好像也沒人能處理，楊瑞霖不安地蹲坐在門口，滿腦子都是醫生進來搶救曾宗慶的畫面，而陳祐銓則是等緊張情緒慢慢恢復後，稍微打開一條門縫偷看。
「誒誒！」他發現光源正慢慢減弱，趕緊拍打楊瑞霖也過來看。
幾分鐘後曾宗慶的雙眼不再發光，整個人也無力地倒在床上，彷彿陷入沉眠。
兩人一前一後彎腰前進，偷偷摸摸來到病床旁，楊瑞霖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去碰曾宗慶的手指，陳祐銓輕輕吹起口哨，伸出食指放在他的鼻孔下方，想確認這個人還有沒有呼吸。
肌膚傳導的冰涼觸感瞬間將曾宗慶喚醒，睜開眼睛的同時用力坐起身子，也把兩個小朋友嚇得高聲尖叫並逃到外頭。
「咦？」曾宗慶的視覺漸漸聚焦，終於看清周遭環境，但再凝神一看，竟在空氣中看到一絲接近透明的白線，他好奇伸手觸碰，腦中突然冒出一座貧瘠行星，地表上的一粒細石也跟著翻動。
接著他又看到更多白線，這些線延伸到天空，整顆地球投射出的密集白線就像一顆潔白大樹，聳立在黑暗的宇宙中，樹的枝枒又聯繫到更遠的星球或氣體，在遼闊的平面重力場組織出相當緊密的線網。
曾宗慶將腦袋往後移，試著將視覺聚焦在別的地方，讓白線消失在空氣中，他注意到牆上的時鐘，構成這個東西的粒子同樣也與其他地方的粒子有所糾纏，他試著挪動遙遠光年外的粒子，眼前的時鐘竟成功地漂浮了起來，但這個過程需要強大的專注力，他突然發現病房外有人，稍微分神導致時鐘直接摔落在地。
「哇！」陳楊兩人目睹這幕都發出驚歎聲，好奇心壓過了恐懼，兩隻腳牢牢定在原地。
曾宗慶向他們招手，兩人見他態度沒有什麼變化，便大膽地再次踏入病房。
「你是網咖男嗎？」陳祐銓開口問道。
曾宗慶無奈地點點頭，雖然他已經說過自己不喜歡這個綽號，但越是不喜歡他們越要這樣叫，一段時間後也只能被迫接受。
「你是怎麼辦到的？」楊瑞霖撿起地上的時鐘，露出興奮的神情，「跟我們在怡婷家外面看到的好像，可是你人沒事！」
「和尚身上的外靈跑到我這裡了，給了我一些從來沒見過的畫面和體驗。」曾宗慶看著雙手，不敢相信這個世界竟然是這樣運作，而自己跳脫了物理的限制，自由自在地穿梭其中。
「那你會變得跟他一樣嗎？」楊瑞霖立刻問道，語氣有些緊張。
曾宗慶呆滯了一會便搖搖頭，「我沒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反而是心態更平靜了，或許不是每個人面對死亡都這麼絕望。」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