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我在舊家清理以前的雜物時，將一口大箱子從我臥室的櫃子裡拖了出來。
我知道那是什麼！
那是故事的起點。
箱子裡裝滿了玩具。很多缺胳膊斷腿的。
真是十分懷念，在我寫第一篇故事的時候，就是從這裡得到的靈感。
老闆拿起其中一個玩具說。
「以前我外公常常買這些給我們兄弟姊妹。你知道，夜市裡攤販的那一種。以前沒怎麼看上這些地攤玩意兒。後來我腦袋才轉過來，這些東西好啊！人家買一個，你可以買十個。這些便宜的玩具可是珍寶。」
我拿起一個面部表情有些歪的玩具看看。「精細度就不大保證。」
「唉，你要精細度幹嘛呢？玩具就是用來玩的。東西多才是重點。」他說。「真的好懷念啊！可惜，在他走的最後幾年，那時我還不太懂，就沒有那般親近了。有些遺憾。都怪我那時國高中，情感上太害羞，不敢表達呢？」
「童年啊！」我嘆道。「不如我們來玩一下吧！」
「玩具嗎？」
「當然。」
「角色扮演？」
「也行。」
「要不要扔骰子？」
「奇幻設定？」
「好勒！那我們先去多找幾個人過來。」
「記得帶飲料，還有點心。」
「走，準備去！」
那是一個鄉下、鄉下有一個村莊。
對於裏頭的年輕人而言，村莊之外是什麼，他們並不清楚。
那裡，精靈是精靈、矮人是矮人、國王是國王、巫師的法術總是神秘難以理解。世界就如它所是的一樣單純。沒有國家和國家、科技對科技、政治對政治。他們種著田，而外頭的世界就是魔法。
那裡的人總是嚮往聽到外面的故事。看到外頭一座山，想到的只是山的對面會是什麼。一個奇妙的冒險在或許等待著他們。
村中有一些打過仗的老兵，其中一位斷了兩隻手臂；湯姆，最受孩子們景仰。他現在裝著一隻義肢：「光保養一隻的錢也就夠我受了！」
他自嘲道。
「我也想要有一隻義肢手臂。」一個小男孩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臂瞧。
「哈哈，小鬼，你會祈禱你最好不要。這東西一點也不方便。還是你那連接在手上的胳膊好使，我現在可找不到粗重的活兒做。」
「為什麼？」
「因為這手臂就不是設計來搬重物的。沒搬個幾下它就會出毛病。你們啊！我告誡你們，可得好好愛惜你們的身體。知道嗎？」
愛惜身體？對孩子而言他們可不愛聽這個。
「你為什麼會斷兩隻手臂啊？湯姆。」一個叫做卡特的小孩順著話題問道。「他們說你是因為打仗的關係而沒了雙手的。」
「打仗？喔，我的確打過仗。但是我這雙手可不是都因為打仗而斷的。」
「但是大家都是因為打仗而斷手缺腳啊！」
「我的左臂是，但我的右臂不是。我記得可清楚了。」湯姆自豪道。「我以前可是一位冒險家。」
「冒險家！」
這話圍在旁邊的孩子們就有興趣了。
「或者應該說傭兵？我跟過很多冒險者冒險、處理些任務。王都什麼的我都去過。」
「你見過魔法師嗎？」
「我當然見過囉！他們還有專門的學院培養這種人才。」
「學院？他們還要上學啊！」很多人聽到上學這兩個字，頓時對當一位魔法師失去興趣。
「呃……這點我也不清楚。我跟過的魔法師倒像是真的念過很多書。不過大多數的魔法師都不是冒險家，他們有些也會去當小販，在議會工作、當書記、甚至繼續教書的也有，日子過得與你我普通人無異…...」
「但他們不是會魔法嗎？」卡特搶著話說。
「喔？你說魔法啊！今天的魔法不是我們故事書裡看到的魔法。要怎麼跟你們講呢？今天的魔法被【科學化】了。」
「科學化？」對這些孩子來說。科學化是一個新詞。
「呃…...，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合作的魔法師曾跟我說，科學就是…...他們研究自然的東西，把它們……試圖去理解它們…...結果研究倒最後，反倒忘記了自身與自然的關係，漸漸的，那種神秘的密術就慢慢失傳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嘆息。
早晨乘涼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時間一到，湯姆就把小孩子們趕走。
「今天的份量說完啦！要是我說得太快，一下子就把它們說完，你們就不會再來找我；可憐的湯姆聽故事了。」
故事似乎就在這兒意猶未盡的情況下結束了。卡特咀嚼著這些每天蒐集的故事，心理泛起了古怪。他把故事記在他的筆記本裡；像他這個年紀會寫字的孩子很少。然後呢！某些時候，他會一口氣的將它們一次性地讀完。
而令他奇怪的地方就奇怪在，他總以為，只有那些簡短的故事會起到一種：有看但彷彿沒看的錯覺。而長篇故事，每每當酣暢淋漓的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也總有這種看了、但彷彿什麼都沒看的感受。
待他稍受幾年，寫了篇自己杜撰的故事時，他也有一種寫了、但又沒有寫的感覺。不過現在這個時後，他比較想去外頭闖蕩，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或許，他也會因此丟了手臂。但他認為比起這些，那些驚奇的歷險，驚人的財富(有人認為湯姆的財富被藏在後山的一處古墓當中。只要他缺錢了，就會往後山走一趟去取錢。不過這個傳言還沒有被證實過。)是值得的。
他也會有自己的冒險團隊，或許老湯姆會當自己的嚮導？他會配上一把上好的魔法寶劍，寫下一封半開玩笑的書信，然後踏上一個恰巧路過的冒險團，便頭也不回的跟了上去。他不喜歡離別的場面…...所以，也許他這樣離開的方法會是最好的？
就在他整天胡思亂想，沒有注意到現在已經是夜晚時分了。他對今天做了什麼沒有太大的印象。或許就是幾件例行公事？他感到，自己在這個村莊打轉的也挺久了。時間過得還挺快，比他想像的還快。日子過了又彷彿沒過，每日似乎也像這樣反反覆覆。他要回去了，回到自己家裡，要是再出去，可就要到外面的世界了。
正當他要回頭時，他看見村外不遠處過來了一個人，他打扮像是這裡的居民。表情像是恨不得趕快回到村莊，卻不是那種近鄉情怯，而是出於種對外頭的恐懼。卡特想也沒想，就問道。
「你從外面回來的？」
旅者驚慌的眼神發現了對他說話的人。「對、對啊！」
「外面好玩嗎？」
「不，」當他踏進村莊和外頭的交界的時候，頓時像洩了氣一樣，終於放鬆下來。「一點也不好玩。我想回家了。」
「不好玩？怎麼會呢？」
「真的不，我是認真的。唉，我現在好希望自己能永遠在村子裡度過，就這樣也倒也不壞。」
「這樣太糟糕了吧？我可想要快快長大，長大了，才能到外面的世界去。」
「小朋友，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懂。」
卡特和這位從驚恐中舒緩的年輕人一起走在回到村莊的原野上。
「你知道湯姆嗎？」
「湯姆？你是說老湯姆嗎？」年輕人問。
「除了他還有哪個湯姆？」
「他還活著啊？真懷念。他還在講故事是嗎？」
「是啊！你也聽過他的故事？」
「夠多了。多到我迫不及待的跟著一團冒險家離開村莊。本以為找到了一次改變世界的機會，但是…...，你看看我，這般落魄狼狽樣。」
卡特聽了很是吃驚。因為他從來沒把眼前這位年輕人當作是一個滿腔熱血的冒險者。「不，這可能嗎？你看起來像失去了所有東西，還挨了別人一頓揍。」
「恐怕正是如此，外面的世界可不是世外桃源。相反的，你極欲脫離的村莊也不是一個無聊的地方。到這裡就好。」
「你不進去嗎？」卡特問。
「不，不了。總感覺自己沒有那個臉。」年輕人說。「對了，你說你也想去外面？」
「現在不那麼想了。」
「我嚇到你了吧？」
「我覺得你是在逃跑，在你所追尋的事面前逃跑。」卡特想起了在學校的教誨。「那是一件很不負責任的事。」
「逃跑？不，小朋友。我從來沒逃跑過，我沒有逃跑。」年輕人忽然大吼道。「我沒有逃跑，我不是出去了嗎？這個村莊有多少人沒有出去？沒有人可以這麼說我！」
「抱歉，我只是，太累了。我受盡了折磨，吃了那麼多苦頭。我很努力了，我努力夠了、夠了…...」
在嘟噥聲中，卡特從被窩裡醒來。
「咦？那個年輕人呢？難道是我做了一個夢？」
經過一頓思想對抗，他決定今天先去聽老湯姆的故事，然後馬上跑去看看那個年輕人還在不在原來那個地方。
湯姆的茶已經泡好。「這個野外啊，可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美好喔！你要紮營，可得先小心毒蛇猛獸。還要拿的準方位，在森林裡可很容易走偏的。也許你的身體和腦袋會覺得旅程很美好，但你的雙腳可不會同意這件事。你時不時要計算身上的乾糧夠不夠，是否應該加速前進？我這裡說的可都是最基本的野外求生技巧…...」
年輕人似乎在那裏紮營了一晚。卡特並沒有在村莊裡發現年輕人的身影，他大概是走了，或許他受了卡特的刺激？又繼續他的旅行了呢？卡特不禁擔憂起來。年輕人的狀況看起來真的不太好。外頭可能真的很危險。
村裡的人總是告誡年輕人關於外頭的危機，卡特以前一蓋不信，認為只不過是這些人心智不成熟、太過脆弱、無法接受外頭的挑戰導致的。他是個勇敢的人，成功卓越唾手可得、僅在咫尺。只要跨出去就能到了，只要他跨出去，那麼他所有的苦難就會過去。
可說不定真相還真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村裡留下來相傳的教訓，可能真具有某種真實性呢？
如果說出門冒險，並不代表史詩的壯美，而更多的是更多的痛苦呢？既然比之前更痛苦，那麼他真的該踏出去嗎？你看看，外面的世界把年輕人折磨成什麼樣子了？唉，長大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嘛！
就在卡特這麼想的時候，道上來了一輛馬車，駕車的是一個魔法師。他時不時會來這裡做生意，所以大家都認得他。卡特意識到，他是村裡第一個見到魔法師的人，不禁揮手對他招呼。
「你好啊！小朋友。村裡怎麼樣了？」
「還是老樣子。」
魔法師邀請卡特上車。車速不快，魔法師問道。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你有沒有一種法術，能讓人永遠不會長大？」
「哈，我這裡沒有這種法術。不過倒是有可以讓你開懷大笑的煙火。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事…...，只是我覺得，也許不長大會比較好。」
「為什麼？」
「這樣我就有藉口永遠待在村子裡了。唉…...」於是，卡特就把他昨晚遇到的年輕人的事告訴了魔法師。
「喔齁齁，這樣啊！外頭的世界的確很危險。」
「所以是真的囉？」聽到這一點，又使卡特的心沉下去了。
「當然囉！要是稍微不注意，很可能你的手就不見了，小命可能將不保。有好多麻煩事在等著你呢！事情越多，或者事情越大，就意味著越麻煩，本來就該是這樣子的。」
「太可怕了。」
「所以你想一輩子就住在村子裡？」
卡特撓了撓頭。「可是這村子…...，我還是想要出去一趟。」
「我看你是該出去一趟的。」
「為什麼？」
「因為你這樣才能放下。」魔法師和藹的微笑。「你得先拿起，才能放下。如果你都沒有拿起過，又何談放下呢？」
「我好像懂，又好像沒有懂。」卡特問。「我也會變成那個樣子嗎？像那個年輕人一樣？」
「很有可能囉。」
「唉，就算我不想長大，遲早有一天還是會長大的。時間滴答滴答的響，肉體只會一天一天的老去。到時候，我不想離開還是得離開。他們會把我趕走，要我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然後你才知道這一切本來就不是件不容易的事。有好多東西需要會，好多東西需要學。就好像一場永無止盡的遊戲。你把一些原本屬於你的重擔，先放在你父母那裡的東西再拿了回來。」
「我實在不曉得，這樣的生命到底有什麼意義？」
「齁齁，小心你這個問題啊，年輕人。因為你問的問題不是你以為那表面字義上的東西，你會因此誤會這個問題的。你問的，是說：既然生命在這無盡的痛苦、苦難當中進行著，生命還值不值得活。」
「所以生命到底值不值得活呢？」
「你看，你劃錯重點了。因為這整句話的重點在於苦難，而不在於生命。你便是這個生命，你的核心問題就是苦難什麼時候結束。如果你一直能讓自己身心愉快，那麼你一定覺得時間不夠用。」
「這難道不一樣嗎？」
「這有根本性的差別。如果你認為苦難能夠被解除，你便得出了一個錯誤的假設。大部分人辛苦一輩子所做的，不過是想趨樂避苦而已。而人們幹出最邪惡、而且最錯誤的事情，就是以為苦難可以轉嫁。」
「那不就表示，我得苦一輩子嗎？」
「哈哈，眾生皆苦。好好體會這句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