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從事暗殺工作的愛麗絲平常絕不會去受理尋人委託,應該說只要是幹這行的人大多都會對這類型的委託避而遠之。
懂的人自然都懂,會在蘭德城裡失蹤的人,那跟綁架、撕票以及販售人口等鳥事肯定相關,就算委託者花了大把金幣請人去找,也很難有什麼實質性的收穫,最慘的情況還有可能落得人財兩失的下場。
而表面看似和平的蘭德城,其人口失蹤率卻位居於王國之冠,城主根本無意處理這方面的治安問題,也正因為上頭的視而不見,才導致駐紮在這座城裡的人口販子會如此猖狂。
也有傳聞說是蘭德城主跟人販集團私底下達成了某種協議,只要在不影響城市運轉的前提下上繳固定金額,城主就會對他們犯下的所有罪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有了公權力作為後盾保障,本來就頗具規模的人販集團也跟著日漸壯大起來,他們在蘭德城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視的地下勢力,只要擋到他們財路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雖然同為幹髒事的人,但愛惜生命的工作者可不會有事沒事去招惹那些人販集團,畢竟錢賺歸賺,也先得要有那個命去花才行,所以這種可能會危及自身的尋人委託,就算是視錢如命的工作者也不會去接。
至於愛麗絲為什麼會說這是去找警衛隊就能處理的小事呢?
答案很簡單,既然大家都知道事情不會有結果,那委託者乾脆點去報失蹤戶就算了,這樣還能少繳一份人頭稅,何樂不為?
不過連警衛隊都不願受理的失蹤案件,愛麗絲在蘭德城生活這麼久也還是頭一回聽說。
「那個......紅心死神小姐?」
「愛麗絲。」
「愛、愛麗絲小姐,我想委託您去尋找我哥哥的下落,這是他之前拍的相片,還請您過目。」
愛麗絲從沃魯夫發顫的手上接過那張微微泛黃的老照片,上頭那名狼人的長相與沃魯夫十分雷同,兩狼的五官輪廓只有些細微的差異,如果不仔細看,還真挑不出他們兄弟倆有哪裡不同。
但比起瘦弱的沃魯夫,他哥哥的身材貌似還要再健壯點,從那張照片上也能看出明顯的肌肉線條,人口販子有可能就是盯上這點才選擇對他哥哥下手。
相片裡的狼人背上還揹了一把老式獵槍,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對狩獵有興趣,估計是個不怎麼喜歡自己本業的人。
「他是去打獵時失蹤的?」
「恩......已經失聯一週了。」
「你有印象他是去那裡打獵嗎?」
「他失蹤當天出門前什麼也沒說,不過我記得哥哥他好像只會去東南方的西利法森林獵場。」
「老爹,西利法獵場應該是城主管理的狩獵區,沒錯吧?」愛麗絲拉開嗓子向遠處收拾店裡殘局的店長問道。
「恩,西利法森林獵場的確是城主親自管理的狩獵區,我印象中那裡的活動人數還挺多的,平常應該不會有人敢明目張膽在那做些下三濫的勾當,人販子再怎麼囂張也還是有分寸的。」
「但既然警衛隊不想受理此事,那也不排除城主有攪和其中的可能性就是了。」
「確實,如果城主默許人販子在西利法森林獵場綁人的話,那警衛隊不受理失蹤案件一事也能說得通。」
「不過與人販子合作對那傢伙有什麼好處?我有點想不透,城主他應該不怎麼缺錢吧。」
「如果妳真的好奇,那不妨去問問奧茲,她跟城主交情還蠻好的。」
「要找老太婆還得去公會一趟,那我幹嘛還把這頭蠢狼叫來這裡。」
「跟我抱怨也沒用,妳現在手上只有一點片面資訊,再做更多臆測也不會推進調查的進度,還不如去問問那些可能有情報的人。」
「唉,也是。」
「等等等等等!你們剛剛說什麼?城、城主?這件事難道跟城主有關!」
「笨狼,這麼吃驚幹嘛?難道你以為蘭德城是個治安優良的城市?」
「啊、咦?不是嗎?」
「你白癡啊!都來殺手公會委託人辦事了,你怎麼還會覺得這裡是個沒有犯罪的烏托邦?」
「殺、殺手公會?愛、愛、愛麗絲小姐,您、您、您在說什麼啊?」突然接收到太多資訊的沃魯夫腦袋完全超載,連句話也說不清楚。
「唉,這傢伙不會又是被奧茲騙來的肥羊吧。」已經對這種反應司空見慣的愛麗絲無奈地嘆了口氣,「那老太婆已經缺錢缺到連這種普通市民都不放過了嗎?」
「看來她很缺實驗經費呢。」
「唉,算了,希望這次不會再被那老太婆剝削,不然我真的會殺了她。」
「妳還在氣她抽走妳九成報酬的事啊。」
「那種事能不氣嘛!」
當愛麗絲還在向店長抱怨工作上遇到的不公時,一旁默默待著的沃魯夫已經被兩人的對話嚇得不敢吭聲,他現在一心只想趕快逃離這危險的鬼地方。
就在愛麗絲的負面情緒到達巔峰的瞬間,沃魯夫乘隙抓準了這個沒人注意他的時機偷偷離席,可他才剛起身走沒幾步──
碰──
一顆銀色子彈突然從沃魯夫臉旁呼嘯而過,雖然沒有對他造成直接傷害,但這警告意味濃厚的一擊卻給他帶來極大的心理壓迫,現在的沃魯夫連嚥下口水的勇氣都沒有,就更別提從酒館逃走一事了。
「蠢狼,你想去哪?」
「我、我、我──」
被沃魯夫激怒的愛麗絲一把抓住他頭頂那對狼耳,隨後將左輪槍口抵在了沃魯夫的下顎,語氣平淡地說:「別人在幫你想辦法,而你現在卻想逃?是覺得我很好忽悠?還是你覺得浪費我的時間很好玩?」
「不、不、不!那個,我──」
「愛麗絲,別這樣,沃魯夫先生只是一般市民而已,他被嚇到也是情由可原的。」
「嘖,剛才又沒說什麼,這樣就被嚇跑,那他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小。」被店長制止的愛麗絲粗魯地放開沃魯夫,收起左輪以後,滿臉不願地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每個人的接受程度本來就不同,多多體諒一般人吧,愛麗絲。」
「好啦。」
「唉,你這孩子真是......」整理完店面的店長嘆了口氣,隨後上前扶起了跪倒在地的沃魯夫,「抱歉,沃魯夫先生,那孩子雖然脾氣有點差,但她不會真的出手的,還請您──」
「什麼不會真的出手!她剛剛不是朝我開槍了嗎?你不會瞎了吧!」
只敢挑軟柿子吃的沃魯夫激動地對店長大吼,愛麗絲看到這幕的瞬間頓時起了殺心,要不是店長用眼神示意她別再幹蠢事,不然童話世界今晚就得再多處理一具屍體了。
見沃魯夫心神未定,店長只能坐在一旁安撫他的情緒,等他精神狀態穩定下來,店長還親自泡了壺具有安神效果的茶請沃魯夫享用,以表他們父女對剛才一事的歉意。
但不懂得品茶的沃魯夫卻直接將整杯茶一飲而盡,連舌頭都還沒來得及感受茶香的韻味,茶水就這麼順著食道直奔胃袋而去。
愛麗絲見沃魯夫如此糟蹋店長親手泡的茶,氣到不顧形象朝對方翻了個白眼,她心想如果這頭蠢狼只是想解渴,那怎麼不乾脆撒泡尿喝就好。
當然,沃魯夫並不知道愛麗絲心裡的想法,而且他現在也沒那個膽子與她對視。
不過喝了茶的沃魯夫確實不再像剛才那般焦躁,冷靜下來的他也意識到自己似乎做了許多失禮的事,連忙低頭向愛麗絲與店長道歉。
愛麗絲原本還想多酸沃魯夫幾句,幸虧店長及時制止她才結束了這段混亂的小插曲。
「那個......」沃魯夫有些欲言又止,臉上擔憂的表情也始終沒有變過,他還是很在意剛才那兩人的對話內容,「所以我哥哥失蹤這件事真的跟城主有關嗎?」
「唉,或許吧。」不想浪費時間的愛麗絲也懶得跟沃魯夫詳細解釋,「但比起城主就是幕後黑手的可能性,警衛隊私底下從人販子那收賄的機率應該要更高一點。」
「警衛隊那群傢伙最近確實很反常,我在南區跟東區都曾見過有人鬧事,但他們卻置之不理的情況。」
「警衛隊?他們不也是城主的手下......」
「他們是城主的手下前也還是個人啊,上樑不正下樑歪,城主收賄底下的人自然有樣學樣,況且實際維持城市治安的人是警衛隊又不是城主,如果想不惹麻煩幹壞事,賄賂他們肯定比賄賂城主來得有用許多。」
「原、原來如此。」
「但糾結在這些點上也沒用,我們目前無法確定你哥哥到底是不是去西利法獵場時失蹤的,得獲取更多情報才行。」
「情報?要、要從那裡去找......」
「你不會是在認真問我這個問題吧?唉,算了。」
開始感到頭疼的愛麗絲不想再繼續進行無謂的對話,在和店長悄聲交代完事情以後,她拿走了沃魯夫放在桌上的委託金,頭也不回地離開童話世界。
錢財突然被奪去的沃魯夫內心十分錯愕,他眼睜睜看著愛麗絲帶著自己所有積蓄離開,但沃魯夫此刻卻連一句話都不敢多吭,他也沒有起身追趕愛麗絲的勇氣,什麼都沒膽做的他只能默默將委屈藏在心裡。
沃魯夫想起了公會職員給他的告誡,不管是生命危險還是搶奪錢財都讓他碰上了,從踏進酒館大門的那刻起就沒一件讓沃魯夫順心的事,他打從心底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
能理解沃魯夫內心不安的店長,又遞給了他一杯具有安神效果的茶水,並和藹地對他說:「放心吧,愛麗絲不是那種拿了錢就跑路的孩子。」
「您怎麼能確定?那可是我一生的積蓄啊!」
「那孩子脾氣雖然不太好,但還是挺有責任感的,她從沒怠慢過自己接下的任何委託,這也是公會向你推薦她的原因。」
「可是......」
「如果你真的無法信任她,你就去和公會申請賠償,我也會將愛麗絲拿走的金額一毛不差地退還給你。」
「你應該不是那女孩的親生父親吧,為什麼要替她做到這種地步?」
「因為我信任那孩子。」
「......」
「所以就請你看在我這老頭的面子上,試著相信她一次吧。」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
沃魯夫的思緒被店長對愛麗絲的信任給打亂,那誠摯的言語讓他腦波忽然一弱答應了請求,可儘管如此,沃魯夫心裡的不安依舊無法弭平,要他去相信一個見面不到一小時的人真的有點困難。
放不下心的沃魯夫要求店長與他簽下合同,他需要有白紙黑字的保證才能安心。
店長無奈之下寫了一份簡易契約,並在上頭蓋上了具有王國法律效力的章印,沃魯夫在拿到這份文件以後才終於安下心來,也沒再向店長提出什麼麻煩的請求。
「這下滿意了吧,沃魯夫先生。」
「恩,不過店長,你知道愛麗絲小姐為什麼會突然離去嗎?」
「那孩子不喜歡浪費時間,看你腦袋不靈光,她只好自己先去調查了。」
「腦、腦袋不靈光?我、我嗎?」
「不然呢,聽你剛才的描述,你應該是和哥哥住在一起的吧,那你們家中難道不會有你哥哥近期來的訊息嗎?不管是帳本還是日記什麼的,這些都能算是有用的情報。」
被店長點醒的沃魯夫羞愧地低下頭,他從沒想過能從日常瑣碎的訊息內去調查哥哥失蹤的原因,他只是一昧地想著把這件事丟給其他人去處理。
「抱、抱歉。」
「沒什麼好道歉的,你也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哥哥,才會影響到正常的判斷,別太在意。」
「謝謝......」
沃魯夫再怎麼笨也聽得出來店長在給他台階下,但不曉得怎麼接話的他,只好小聲地向店長傳達他的謝意。
「沒事,你現在趕緊回去整理你哥哥所留下的東西,越多越好,然後請在午夜鐘聲響起前回到這裡。」
「我知道了,謝謝。」
「還有這個,拿去吧,這樣回來時才不會碰到危險。」
店長從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一條梅花樣式的海藍寶石墜鍊,寶石上閃耀的藍色光輝美得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沃魯夫的注意力也是瞬間被其吸引。
「這是?」
「『湖中精靈的祝福』,可別把它丟了啊,不然就是你要賠我錢了,沃魯夫先生。」
「這墜鍊那麼貴重,交給我不合適吧?」
「難不成你想死在西區的暗巷中嗎?我倒是無所謂。」
聽店長這麼一說,沃魯夫這才想起自己現在身處治安極差的西區,他雖然不知道這墜鍊能做什麼,但怕死的他也只好乖乖收下。
待沃魯夫離去,店長將門上營業中的掛牌變為休息中,無奈地說:「愛麗絲那孩子還真是會使換人,看來又得去報社一趟了,唉。」
店長這次原本沒打算要插手愛麗絲的委託,但身為老父親的他實在是難以拒絕女兒的請求,在萬般糾結以後還是選擇空出了點時間來幫助她。
把店門鎖好後,店長將騎士時期的配劍掛在了腰間,為了不引起周遭其他路人的注意,他從後門安靜地離開童話世界,前往西區唯一的一間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