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在2160年、黑教堂事件的前一年，某個無所事事的下午。
「欸？這麼突然？」
仙境大樓，2F醫護室，派翠克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表情很錯愕。
「這……我問問，明天跟妳說。」
派翠克結束通話。尼可拉斯轉著辦公椅，轉到派翠克面前問：「怎麼了？」
「呃，」有點難啟齒，派翠克拐彎抹角地問：「你喜歡拍照嗎？」
「拍照？」尼可拉斯微愣，「小時候不喜歡，現在還好。問這做什麼？」
「嗯……」
思來想去，派翠克想不到更好的問法，直接告訴尼可拉斯：「我媽問，你願不願意當我們家的模特兒。」
「哈？？？」
尼可拉斯滿頭問號。派翠克解釋：「她說這一期的時裝很適合你。事實上，我爸就是以你為靈感，設計出這一系列的。」
雷蒙一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跟謝氏、薩拉凱爾教、Platinum相比，影響力確實不高，但其橫跨的產業非常多，包含時尚界、演藝圈、大眾媒體、物流業，是和民眾最貼近的十大家族。派翠克的父親是設計師，母親是娛樂公司的總製作人，叔叔伯伯姑姑阿姨舅舅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不用說，都是一方巨擘。
第一代水果塔「公爵夫人」薇奧拉．雷蒙，留給後代的宗旨只有二字：和平。雷蒙一家不只內部團結，對外也不和反高派交惡，是評價很好的家族，堪稱二十二世紀的白鴿。
派翠克加入神與畜、和尼可拉斯交往，在雷蒙一家早就不是秘密。尼可拉斯每個月都會和派翠克的父母吃飯，已經是「準女婿」了。
「你爸的設計……」
腦中閃過色鉛筆插在頭上的畫面，尼可拉斯有點害怕，小心翼翼問：「是『正常』的衣服嗎？」
「你『不正常』的定義是什麼？」派翠克真心發問。
「滾筒衛生紙纏身上、童軍繩綁頭髮，之類的。」
「哪有不正常，那叫時尚！時尚！」
派翠克一臉篤定。尼可拉斯不跟他爭，派翠克某部分的審美觀已經壞死，爭也沒用。
「百貨公司會看到的那種。」派翠克解釋：「『正常』的衣服和鞋子，香水、飾品、手錶一類，可能也要你幫忙，你OK嗎？」
「OK啊。」
雖然不愛社交，但岳父岳母人很好，尼可拉斯沒有理由拒絕，爽快答應。
「不過，這樣拋頭露面好嗎？我好歹是個懷特。」
「我問問宇維少爺，以防萬一。」
──前因後果大致如此。幾個月後，以尼可拉斯為主的系列公諸於世。派翠克的父母很有眼光，尼可拉斯獨特的氣質搭配無死角的五官，狂野、高冷、頹廢、豪放……活生生的衣架子，什麼風格都能駕馭，當季銷售額因此暴增三倍。尼可拉斯模特兒的收入，相當於李博洋十年的薪水，在仙境大樓走路都有風，囂張極了。
「派翠克，你為什麼不找我！本大爺也很帥啊！」
每天滑手機都看到尼可拉斯，李晴煬一肚子火，在三樓大客廳抗議。
「不是我，爸媽指定的。」派翠克不跟他吵，直接甩鍋。
「那是我岳父岳母，嘸你係咧靠！」難得沒在醫護室，披著醫師袍的尼可拉斯走過來，看到李晴煬就想嘴兩句。
「晴煬，別想了，你是『李門小少爺』，不能隨便露臉，宇維少爺不會答應。」
葛蕾絲端了一盤蛋糕來。看到兒子的照片，葛蕾絲超級得意，炫耀地說：「幸好遺傳到我的優良基因，不是你那邋遢老爸……唉唷，我兒子怎麼這麼好看！我真是太會生了，呵呵呵！」
不知為何，被媽媽稱讚就是特別彆扭。尼可拉斯默默喝咖啡，覺得很尷尬，不想回應。
「派翠克，本大爺一直有個疑問。」
吃著蛋糕，李晴煬突然一臉認真，正經發問：「你的體液都有毒，可以自由控制嗎？」
「當然可以……你幹嘛問這個？」
「沒什麼，單純好奇。」
李晴煬這人，如果突然認真，一定在想不正經的東西──尼可拉斯太了解他，拍桌怒吼：
「廢話！不然我要怎麼幫他（嗶──）！！」
尼可拉斯聲音超大，整個三樓聽得一清二楚。李晴煬一副「原來如此啊！」的表情，恍然大悟地說：「也是，否則尼可早就死在床上了！」
「你們能不能別聊這個，我不想聽……」
窗邊的座位，謝綠和江云格也在客廳。出生於保守的謝氏，謝綠加入神與畜，什麼都能適應，就是無法適應黃色話題。
「敢砍哥哥的手，卻不敢看A片，妳也真的很奇怪！」尼可拉斯調侃謝綠：「學學江云格，他多淡定！」
江云格真的很淡定，咬著小魚乾歪頭，「交配行為和繁衍後代，不是很自然的事嗎？」
「以動物來說確實……唔，格格你不懂啦……」
謝綠摀著耳朵、趴在桌上。看她這麼痛苦，尼可拉斯故意繼續話題，和李晴煬從上面的嘴聊到下面的頭，聽得謝綠哀號，兩顆抱枕直接砸過去。
仙境大樓人一多，就會像這樣吵吵鬧鬧。神與畜有條規定叫「感情和睦，禁止吵架」，很顯然，根本沒人遵守。
「媳婦啊，能陪我去買東西嗎？」
只有葛蕾絲會這樣叫他。派翠克點頭，問葛蕾絲：「買什麼？」
「天氣變冷，哥哥說檸檬需要一條圍巾。」葛蕾絲微笑，「十分鐘後一樓集合，待會見！」
和葛蕾絲出門不是第一次，派翠克也習慣和「婆婆」相處，但圍巾這類針織品，什麼都會的葛蕾絲習慣自己做，這次竟然要用買的，派翠克覺得奇怪。
「親愛的，你還好嗎？」
為了不引人注目，派翠克出門都會戴黑色口罩。兩人走在大街上，派翠克眨了眨眼，「我？」
「尼可出名，這麼多人看到他帥氣的一面，是不是後悔答應父母了？」
「……！」
心情被說中，派翠克一陣尷尬。尼可拉斯沒發現，派翠克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卻瞞不過活了一百多年的長輩，葛蕾絲和里奧的觀察力真驚人。
「我……」
否認沒有意義。派翠克認輸，嘆了口氣。
「確實，一開始很替他開心，但看到網上的留言，有種……什麼被搶走的感覺，我說不上來。」派翠克說。
「我懂，另一伴長得好看，又是知名人物，多少有這種感覺。」葛蕾絲回憶：「我哥以前也這樣。」
「里奧大哥？」
派翠克很震驚。葛蕾絲點頭，「大嫂很漂亮，又是黑教堂的副諮理，在薩拉凱爾教的人氣很高，算是名人。」
派翠克沒見過賴雪檸，葛蕾絲簡單形容：「你想像長大版的檸檬，個性開朗、說話溫柔，有時很調皮，偶爾會惡作劇，大嫂就是這麼可愛。」
派翠克看過雪檸的照片。在神與畜，每個人提起賴雪檸，都會露出懷念的表情，包括李博洋、李晴煬，還有看誰都不順眼的赫密士。
如果雪檸還在，神與畜的氣氛會是什麼樣，派翠克很難想像；至少尼可拉斯不用背負罪惡感，檸檬的人生也會不一樣。
「後來，經過宇維少爺開導，我哥釋懷了。大嫂其實很懶惰，也有任性的一面，這些只有我哥看過。『因為是你，她才願意展露缺點』，宇維少爺這麼跟他說。」
他們走到附近的公園，葛蕾絲突然停下腳步，轉身面對派翠克。
「你們倆也是！尼可的缺點很多，但有些缺點，他只願意讓你知道。」葛蕾絲偷笑，「那孩子很黏人，對吧？」
派翠克知道葛蕾絲的意思，無法否認。
「都怪我死得太早，尼可的成長過程很孤單。那孩子表面強勢，其實很需要陪伴。」葛蕾絲很欣慰，「再怎麼說，他年紀都比你小，是個年下男友。有你照顧他，我很放心喔！」
「……。」
什麼都會的葛蕾絲，果然也擅長安慰人。派翠克莫名想哭，能被葛蕾絲稱讚、認可，他真的真的很開心。
「啊咧？這是要哭了嗎？」葛蕾絲打趣地問。
「被男朋友的媽媽這樣說，誰不會哭……」
跟尼可拉斯相反；派翠克表面柔弱，內在剛強。他用袖子抹掉眼淚，迅速重整心情，看著葛蕾絲。
「圍巾還要買嗎？」
買東西是藉口，葛蕾絲特地把派翠克約出門，是為了跟他說這些。
「圍巾不用，但我想幫云格買條厚棉被，他是隻怕冷的貓。」葛蕾絲燦爛一笑，「最近任務少，趁這時候多多逛街，我們走吧！」
說完，葛蕾絲牽著派翠克，開心走去商店街。不只里奧，葛蕾絲買東西也能報公帳；至於派翠克怎麼發現、事後怎麼幫葛蕾絲隱瞞（尤其是李博洋），那都是後話了。
◇◆ ◆◇
同樣2160年、某個無所事事的下午。里奧和檸檬去博物館，看《大秦帝國》展覽和兵馬俑；MIO、李博洋、李晴煬，三人被葛蕾絲綁架，強迫參加淨灘活動曬太陽；謝綠和江云格當志工，協助流浪貓咪找到家；赫密士一如往常搞失蹤，沒人知道他去哪；只有派翠克和尼可拉斯在仙境大樓，非常難得的一天。
「呼……」
不用待在醫務室，又不用帶小孩，尼可拉斯躺在床上睡午覺，派翠克戴眼鏡打電動。好不容易打完BOSS，派翠克按暫停，決定休息一下──打遊戲很耗心神，何況他在玩《黑○靈魂》。
看著手機，派翠克才剛坐到床上，尼可拉斯就捲著棉被、整個人縮了過來，緊緊挨著派翠克。
「……？」
尼可拉斯還在睡。派翠克做實驗：他故意從床上起來、繞一圈，改坐到床的另一邊。尼可拉斯起初沒反應，五秒後，他好像感應到什麼，又捲著棉被、翻身，整個人朝派翠克縮過來，緊緊挨著。
「這是……下意識反應嗎？」
派翠克覺得很神奇。尼可拉斯向來晚睡，派翠克自己單獨醒著，這是很少見的情況。他想起前陣子和葛蕾絲的對話──尼可拉斯很黏人，千真萬確。
「嗯……」
尼可拉斯呻吟。本來就挨著派翠克的他，突然伸手抱住對方，頭靠到派翠克腿上，繼續睡。
「尼可。」
派翠克搖他的肩，「我遊戲還沒打完，放開我。」
「不要……」
好像夢話，又好像不是。尼可拉斯沒醒，手卻越抱越緊。
「不要……走……」
「陪我……」
斷斷續續說完五個字，尼可拉斯又睡死了。派翠克拿他沒轍，伸手摸尼可拉斯的側臉，再摸摸他銀白色的頭髮，好像在安撫小孩。
「……。」
強勢、高傲、囂張、脾氣差，尼可拉斯就是這樣。大家以為派翠克是弱勢，事實相反，他才是被依賴的那一方。尼可拉斯就算睡著，也會無意識黏著派翠克，叫他不要離開自己。
反正動不了，派翠克拿起手機，偷拍睡著的尼可拉斯。他瀏覽相簿，都是尼可拉斯的照片，睡覺、吃飯、被咖啡燙到，還有從床上滾下去、撞到床頭櫃的蠢樣，這些都是派翠克的，其它地方看不到，比時尚照片更珍貴。
「好好睡吧，尼可。」
他們相遇前，尼可拉斯經歷很多，那些時光只有他一人，現在不一樣。
兩雙拖鞋、兩個枕頭、兩支牙刷、兩條毛巾。除了神與畜的戒指，他們還有一副對戒，戴在兩人的手上。
「你現在有我。」
派翠克俯身，親了親尼可拉斯的臉頰，輕聲說道：
「──我陪你。」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