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華都市的中央地帶，一間光從裝潢就能看出其顧客取向的尊貴酒店之中，三名女性環繞綠檀木桌相視而坐。沒有人認得她們是誰，但不知為何，誰也不敢走近她們。或許，是刻銘於一切生命與靈魂深處的烙印，讓他們不自覺遠離過於崇高閃耀的存在。支配生的女神龍祖．朱絆跟支配死的女神魔王．幽蓮以及魔王的半身琉璃在此會面。
朱絆穿著天藍色的連身長裙，魔王穿著暗紅色的蕾絲禮服，琉璃則穿著白色西裝。配合那一頭銀髮，琉璃在這酒店中的身姿，很是離群。而魔王故意挽住琉璃的手臂，小鳥依人般纏貼，給人一種怪異的感覺。朱絆倒是表現得非常自然，喝著色彩異常鮮豔的紅酒，在酒店燈光之下閃耀光澤。
「關於『千命之龍．伊弗利恩』的誕生故事人家是完全懂了，但我不懂這有什麼特別需要討論的嗎？」魔王納悶。
「的確沒有什麼，但我覺得拿來做為酒會的閒聊話題還是可以的。因為現存的先天五太荒神中只有妳更換過先天神體，我挺好奇，肉體更替對於我們這樣的存在究竟有多少影響。」朱絆提問。
「人家的情形比較特殊，大概沒多少參考價值。本來嘛，太極荒神的本質就是對靈魂的支配，因此我的靈魂才是力量的樞紐······不，這麼說來，神之權柄才是荒神存在的核心吧？這種情況下，肉體起到的只是一個容器的作用，只是容器的堅固與否確實重要。凡俗生命所謂的強壯與睿智，對我們來說更像是持有的靈魂數的差異，擁有越強、越多的思念體就等於更強壯、更能快速思考的身體。」魔王推估。
「對於妳來說是這樣，但我······司掌創生的我來說無法這樣看待肉體。生命體本身確實擁有力量，雖然管理輪迴的妳不太會運用，但肉體跟靈魂一樣是可以施展法術的。」朱絆搖了搖頭。
「嗯······就像釋家魔道之爭那樣對吧？前者的力量根源於靈魂，後者的力量則築基於肉體。」琉璃想到在某個仙人眾多的宇宙中的見聞。
「佛、仙、魔、妖、精——紫耀過去曾有一段時間癡迷於嘗試模仿其他先天五太荒神的力量，因此創造出很多獲取與使用力量的法門。多年後還創造出了魔法這個新種類的技藝，用各種構思追尋新的可能性。妳所說的釋家與魔道之法，其實都是久遠過去紫耀嘗試之下的創作。」朱絆說明。
「這麼說來，人家在紫耀盆景中看過他創造的龍族呢，在力量方面的確不如妳創造的正統龍族。五百年前在十邢管理的備用祭壇偶遇也聊過這件事，對生命體的理解，我當然是不可能跟妳比了。反正，人家向來不倚仗肉體，所以也無所謂更換肉體帶來的扭曲。」魔王聳聳肩。說到這件事情，朱絆倒是想起來在那次偶遇的約十一年之後，琉璃不知基於什麼理由將枯萎魔劍借給人類騷擾了一下噬星之龍。雖然的確有些好奇這件事，但既然沒有造成任何傷害，就當作一個玩笑就好沒必要刻意問罪。
「不，要這樣說的話妳的問題可比更換肉體要大得多吧？奪取思念體，將他人的靈魂吸收為自己的一部分並且將其化為運算單元使用。這種情況下，隨著妳吞噬支配靈魂的增加，妳的人格不可能不受到影響。至少，以前的妳跟現在的妳差別很大，這我可是能掛保證的吶。」琉璃反駁。
「有嗎？我就是我，人家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改變啊？至少，人家對琉璃的愛不曾變過。」魔王用臉去摩擦琉璃的臉頰。
「那重要嗎？我們現在在談的是肉體與靈魂對於人格的影響。」琉璃一派正經。
「不，那就是最重要的一點。琉璃喜歡哲學嗎？人家雖然不算喜歡，但還是有涉獵的。」魔王搖了搖頭。
「妳那叫涉獵嗎？不過就是吞掉的人裡面有哲學家而已。」琉璃吐槽。
「正好呢，我這次想探究的就是形而上的問題。那個名叫枯榮的人類拚盡全力想逃離死亡，而他採取的諸多行為，簡直像是在驗證哲學悖論似的。或者說，就像是將生命的愚蠢忠實地展現出來，渴望逃離死亡而狂亂。為了延續自我卻連自我都給捨棄掉了，用捨本逐末來形容都太輕微，只能說是極端的昏愚。」朱絆的手指輕敲桌面。
「『自我』是嗎？嘛，沒有想過生死之問的人會這樣也不奇怪呀！構成感性實體的元素有四個：質料、形式、動力、目的，追求延續自我的話自然是因為能將四個要素都能承繼下去。首先是質料要素，也就構成生物體的細胞本身，這是記憶移植手段無法承繼的元素。然而，如同他對衰老問題的答覆那樣，這是最不重要的要素。第二個是形式要素，也就是生物的遺傳因子所導致的完成形體，複製人的技術已經完整地承繼了這點。第三個是動力要素，也就是感性實體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扣除枯榮的原型之外構成的理由都是為了承繼自我，這種情形下除了原型外就連存在的理由都成功承繼了。第四個是目的要素，也就是生命行動的最終目的、或者說是動機來源，對他來說，逃避死亡就是這個目的。而最終，所有的枯榮都接受了妳的倡議，意味著他們所有人都完整承繼了目的這個要素。換言之呢，除了他自己也不注重的質料要素之外，複製人搭配記憶移植的技術其實已經達到了他所期待的永恆生命了，因為感性實體的構成要素上他們其實可說是同一存在。」魔王提出看法。
「對於生命的價值來說，我也覺得四因說中的質料要素是最不重要的。所以，我才會認為枯榮追求肉體變造而非繼續依靠記憶移植這點簡直愚不可及，因為他居然為了質料要素而捨棄了形式要素，而因為肉體的巨幅變動而隨之改變的人格甚至也因此失去了目的要素。也就是說，他瘋狂地追尋著永生，最後卻為了更為劣等的方法而捨棄了更能延續自我的手段。」朱絆批判。
「噢，誠然如此呢！在他什麼也沒有思考過的情形下，這的確是蠢透嘍！不過，如果是人家的話，倒是覺得挺有趣的。質料也好、形式也好、甚至是動力也好、我都不怎麼在乎。人家的自我是以那些元素構成的、用什麼樣的形貌來構成、是因為什麼理由才誕生到世上——這三個要素我都不在乎，只在乎目的要素。也就是說，人家追求著什麼才是最終要的，那才是我之所以是我的理由。」魔王提出自己的主張。
「誕生的理由紫耀倒是很在乎，他極想知道世界成形之前的秘密，先天五太荒神之所以存在的理由。」朱絆苦笑了一聲。
「所以，你這傢伙的目的要素是什麼？我倒沒看出來妳有什麼最終追求。」琉璃勾住魔王的肩膀。
「人家的目的，當然就是追求愉悅啦！對琉璃的愛、對他人絕望的賞析所構成的喜樂是我存在的理由，對人家而言這就意味了一切。即使我的肉體改變，即使我的靈魂混入雜質，只要我的愛和喜悅沒有改變，我就依然是我。」魔王昂然宣告。
「唉嘿！既然妳不在乎肉體改變，那身體可以還我了吧？」琉璃果斷吐槽。
「琉璃讓渡給我的這具身體是愛的證明，怎麼可能還回去呢？」魔王雙手環抱自己的胸口。
「妳剛才才說實體不重要的，難道妳眼中的愛是如此脆弱不堪的東西嗎？」琉璃伸出右手食指搖晃。
「就算有山盟海誓，作為實體紀念的婚戒也不會隨便丟掉吧？琉璃為了人家不惜放棄掉的肉體本身，對人家來說就是獨一無二的誓約戒指。」魔王一邊說一邊看向彼此左手無名指上的對戒，晨曦指環與夕霞指環散發著微光。
「看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在談情說愛，這感受真是一言難盡耶。不過，今天我倒是難得多了解了妳一點，比我想像得要單純多了。生的意義也好，追求的事物也好，妳都是相當純粹的個性。」朱絆開了開玩笑。
「我的喜樂即是我存在的證明，而不是什麼偉大不著邊際的道理。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概念，那就是不存在的東西，比起那個我只需要確鑒無疑的歡喜。所以，人家的確是個純粹的存在，不管醜惡與否。」魔王聳聳肩。
「『我思即我在』······妳想說的是這個嗎？枯榮的事情之所以顯得怪異噁心，是因為他似乎沒有真的考慮過自己亟欲延展的自我是什麼東西。而妳的自我很是明確，不是像他那樣不曾思考，而是思考後選擇了極為單純簡單的定義。或許，生命的意義只有生命自己能夠決定，如妳這般。」朱絆推想。
「真的是這樣嗎？我聽說一件事物存在的意義，必然來自於事物之外。酒杯的價值不在於酒杯本身，而在於他可以裝乘酒水；樂器的價值不在於樂器本身，而在於他可以發出音聲；刀劍的價值不在於刀劍本身，而在於他可以割裂肉體；財寶的價值不在於財寶本身，而在於他可以交易貨品。也就是說，一切事物的意義都必須與外在的其他事物產生交互才會存在，生命也該是如此。」琉璃提出異議。
「人家可真是難得聽到琉璃談論哲學問題，新奇啊！」魔王笑了出來。
「只要活著的時間夠久，遲早是會跟形而上的學問牽扯上關係的吧？反正作為娛樂，聊聊哲學打發時間也還OK。」琉璃說明。
「活得越久，就越是會去思索生的意義，這也是難免的吧！」朱絆點頭。
「也不一定吧？有些如曇花般的短暫無比的生命也會去思索生命的價值，這都看個性的。」魔王立刻反對。
「而妳的個性就是要玷汙一切生命的價值，是吧？理解生命，就像是在塗抹自己的色彩之前要先考察畫布的性質那樣，為了要令絕望的光華璀璨豔美到極點的準備工作。」琉璃推測魔王之所以偶爾會想理解人性的理由。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