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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籠罩的天空隱隱透出異樣的薑黃色,不規則的雲彩漸漸織成規則的蕾絲花樣,繽紛的緞帶蝴蝶飛舞在晴海四周,絨布薔薇也邁著鐵絲的步伐奔跑聚集。
「難道那天還有使魔逃走嗎?」晴海咋舌,同時端起長槍應戰。
「又有魔女了嗎?」還穿著磯濱中學制服的由紀奔跑回頭,一邊高舉靈魂寶石,寶石原本美麗的黛綠色被雜質汙濁,但依舊忠實地發出變身的光芒。
「千島學姊!」晴海不安地出聲,匆匆一瞥讓她覺得非常不妙,晴海曾經見過夢繪即將墮落前的靈魂寶石,那是她怎麼都不希望再次見到的。
由紀的回應是高舉巨劍,掃過滿地的人造花使魔,光是劍風就讓這些小東西被吹飛起來,但來不及飛遠,晴海靈活的長針便把薔薇們一一挑散。
瞄準使魔之外,晴海分神注意由紀的狀況,雖然靈魂寶石已經接近了極限,由紀的劍依舊威力十足,這是因為她還是堅信著自己的正義嗎?
由紀與晴海身邊的使魔數量急遽減少,在晴海幾乎要有了一口氣解決的希望時,忽然被什麼給絆倒,她在摔落中轉身,見到層層疊疊金線繡作的裙襬,與埋在華麗布料中的魔女。
魔女的蓬蓬裙就要把晴海吞噬,由紀搶先站到她的前方,巨劍劃破襲來的裙片,然而執著的魔女身上似乎不只十二單,布片在由紀腳邊落了一層又一層,怎麼也見不到洋裝內魔女的真身。
這樣下去由紀會耗竭的──晴海當下斷定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由紀必須退出戰鬥,否則等一下要面對的魔女就不會只有一個!
如果是晴海自己要逃走,那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事,畢竟保全自己是她唯一最擅長的事,但晴海不知道該怎麼保護由紀?她的屏壁容不下第二個人。
耳邊已經聽得到由紀的喘息,晴海得趕快做出反應,她轉身開始全力奔跑。
執著魔女的結界不完全超脫現實,晴海衝入建築之間的防火巷,在巷尾急煞同時,她轉身看到無頭人形正拚了命地把寬大的蓬蓬裙擠進窄巷。
「妳果然是追著我來的。」晴海低聲,她踩著牆腳一蹬,翻過巷尾的牆,又從另一條防火巷跑回原本的街道。
「妳怎麼又回來了?」由紀看到她就大叫,「去守住巷子的另外一端啊!」
晴海沒有回話,她知道怎麼守著這傢伙都沒有效,只要有一隻使魔逃走,執著的魔女就能再次復生,成長為原本的樣子。
好不容易擠到防火巷中央的魔女,發現晴海出現在背後,又緩緩擠回來,晴海端起長針向前衝刺,針尖險些鈎破由紀襯衫上的墜飾,由紀慌忙閃身,晴海趁隙衝入巷口,然後張起絕對屏壁。
「妳在做什麼啊?讓我進去啊!」由紀在屏壁之外氣急敗壞,她克制想要用巨劍劈開屏壁的衝動,雖然就算她這麼做,也不可能擊破晴海的防禦。
晴海不理會由紀喊叫,事實上在絕對屏壁中的她什麼也聽不見,她緊盯眼前貼上屏壁的魔女。
「搞什麼啊?妳會跑,難道我不會嗎?」由紀循著晴海方才相反的路跡,跑到巷子對面,才發現這一側的巷尾有一道牆,晴海能夠翻過的牆,對由紀的身高來說卻太過勉強。
「看來晴海不想跟妳並肩作戰呢!」
「丘比?」由紀低頭看向腳邊不知何時出現的白色物體。
「雖然她說不想要悲嘆之種,卻阻止妳面對魔女,這到底是為什麼呢?」丘比輕輕搖著尾巴,以一貫輕鬆的口吻說。
「祢想暗示晴海對我說謊嗎?」由紀冷哼一聲,「怎麼可能會有魔法少女耍這種小技倆?不管她想不想要悲嘆之種,我都一樣會盡我所能打倒魔女,不只因為我欠給鏡學姊的東西,也因為魔女本來就會危害人類。」
丘比歪頭,用不曾改變的微笑說:「魔法少女也不全然是直來直往的,那天講一半話題就被插開了,不是說了小鏡以前從來沒有對其他魔法少女說過悲嘆之種的事情嗎?」
「什麼意思?」由紀的聲音微顫,她正在逃避即將浮出意識的想法。
「想想看,一個剛簽下契約的魔法少女,如果從來都不知道需要用悲嘆之種來維持靈魂寶石的潔淨,會發生什麼事呢?」
「祢是說,鏡學姊獨吞了悲嘆之種,放任其他新手魔法少女化為魔女?」說出這話的由紀一陣噁心,她開始覺得頭重腳輕,彷彿隨時都會喘不過氣。
「然後這些魔女打倒之後又可以獲得悲嘆之種,對小鏡來說,真是可喜可賀啊!」
由紀發抖的嘴唇吐不出渾沌的思緒,自己收集的悲嘆之種給這樣的人,到底算什麼呢?可是鏡學姊是真的對自己很好,不曾這樣對待自己啊!魔女還是會危害世界的,打倒魔女獲得的悲嘆之種分給鏡學姊,讓她不至於變成魔女,也是應該做的事。
「如果妳還沒有相信的話,有個實際例子就在妳眼前喔!」丘比輕快的聲音穿透由紀快要崩壞的腦袋,「自暴──妳所第一次打倒的魔女──原本就是小鏡的魔法少女夥伴,來自赤山鎮的目暮陽子。」
那一天燒灼的海又出現在由紀心中,當她用巨劍斬落魔女的翅膀時,聽見她嘶啞的哀鳴,在這之前,由紀從來沒有回想過那個聲音──應該說,她從來沒有真正聽見那個聲音,魔女的聲音對她而言就像冷氣的壓縮機、電腦的風扇,是完全不需要去理會的。
現在回憶起來,魔女是在哭泣著背叛嗎?高舉正義之劍的自己,是背叛者嗎?殺絕受害者的劍,還是正義嗎?
由紀什麼都不想思考了,她的心已經失去方向,她的正義已經成為謊言,她已經不相信自己能以期望的樣子活在世上。
劍格上黛綠的寶石完全失去原本的顏色,飽脹的混濁往外擴散,闇霧漸漸籠罩原本黛綠的魔法少女,少女的身形化為鎖鍊綑綁的劍,褪色的禮服散發墨黑的光澤,鐵鏽的巨物從魔女周圍的黑霧中誕生,一個個是不懷好意的形狀。
(繪/宇治)
晴海在突然的黑暗中抬頭,目睹了魔女誕生的瞬間,孤高的魔女無視矮牆阻隔,無止無盡的鎖鏈爬進防火巷,強行拖出穿著華麗禮服的無頭人形,執著魔女裙襬上的蝴蝶一時紛紛飛散,枷鎖的使魔蹦蹦跳跳靠近,卻找不到頸子和手腕,不過這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層層束縛的鎖鏈在下個瞬間就把執著的魔女當街絞碎。
同一個瞬間,晴海收起絕對屏壁,就這麼奔出執著魔女崩壞的結界。
夜已經完全降臨磯濱市,不知哪一條街道傳來腳踏車鈴,除此別無一聲,晴海緩步走回她的腳踏車,卻不急著跨上坐墊,路燈下她看著手機小小的螢幕,在畫面即將轉黑前,才匆匆播出那個號碼。
「您好,我是白石,請問是哪裡找?」闊別數個星期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優雅,彷彿初見時的自適。
「鏡小姐,我是森晴海,有件事得跟您說。」晴海吞了一下口水,算是把這個消息說出口前的小小掙扎。
「怎麼了嗎?」鏡的聲音仍然不疾不徐,但緊繃了一些。
「對不起!」晴海脫口而出道歉,她似乎聽到鏡深吸一口氣,「千島學姊她……變成魔女了。」
電話兩頭同時沉默,此時的話不需要說出口,作為魔法少女的森晴海與白石鏡共有這個片刻的哀悼。
「我會過去,讓由紀不需要再繼續她最討厭的事。」最後是鏡這麼說,「既然陪她開始了,就陪她結束吧!」
掛上電話,鏡把被子拉來蜷坐在枕頭上的自己腳邊,裹成一團麻糬,她突然察覺冬天似乎到了?那麼,與陽子的相遇已經是三個季節前的往事。
數不清楚赤山是第幾個城市,鏡抵達的時候是櫻花初綻的時節,上一個城市已經沒有魔女的蹤跡,這是鏡持續遷徙的原因。
如此漂泊中已經遇上多少女孩子呢?鏡很少想起這樣無意義的事,為了以人類的身分存活下去,白石鏡需要一而再地犧牲與自己相似的少女,如同所有人都需要吃食,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
在搜尋魔女前得先找個落腳處,這是每一回的慣例,自從拒絕住在家裡後,爸媽定期匯入帳戶的生活費也包含了合理的房租,鏡通常會找女子大學附近的學生宿舍,不過赤山這個小鎮似乎沒有適合的學校。
見到鳥居的時候,鏡實在已經雙腿發痠,就算在柔和的春陽中,大衣內的肌膚也冒出了一層薄汗,這個時候走入綠蔭密布的神社境內,似乎是非常合理的選擇。
「歡迎光臨!」這個清朗的聲音在鏡穿過鳥居同時傳來耳邊,鏡抬頭一看,雙目對上一個手拿掃把、身穿襻膊與圍裙的少女。
「第一次來這裡嗎?請放鬆地參觀吧!」少女對鏡展露笑容,高高的馬尾也隨之搖擺。
「謝謝!」鏡回以微笑,「其實我剛要搬來這個鎮上,才在尋找租屋。」
「欸?就妳一個人?」少女睜圓了鳳眼。
鏡已經習慣旁人的訝異與不解,從容回答:「是的,我到哪裡都是一個人住。」
「好厲害喔!」少女口中爆出驚嘆,「妳住過很多地方嗎?啊抱歉!忘了先請教怎麼稱呼,我的名字是目暮陽子,即將升上赤山中學的二年級,如妳所見,正在神社打工清掃。」
「我叫作白石鏡。」鏡簡短地自我介紹,「也不能說住過很多地方,就是這附近四、五個城鎮吧?」
「哇!」陽子毫不掩飾地驚呼,「白石小姐應該見多識廣吧?感覺能夠看到世界的許多地方是一件很棒的事呢!」
陽子的興奮勾起鏡的好奇,她輕聲問:「目暮同學,假使妳能許一個願望的話,妳會想要四方遊歷、各處遷徙嗎?」
陽子垂下嘴角,愣愣望著鏡,然後瞇起眉眼,柔聲回答:「不會,如果我能夠許一個願望,我希望弟弟能夠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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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增檔案「孤高的魔女」
新增檔案「椒紅的魔法少女──目暮陽子」
更新檔案「執著的魔女」
更新檔案「自暴的魔女」
提早在今天貼小說是因為我明天有事不在家,絕對不會明天回收重貼喔!
回應一下上回深藍烈火先生的推測,由紀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確實與沙也加相近
都是以自身的命運向讀者演示魔法少女的殘酷
至於深藍烈火先生擔心自己與丘比相去不遠,這點我想是絕對不用煩惱的!
就算有洞悉悲劇的思考,拚命避免悲劇的人類怎麼可能與丘比相似呢?
最後一位魔法少女總算在回憶中登場了
雖然是我比較晚才創造的角色,但是個我意外喜歡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