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門口跟警衛換了訪客證，藉口要來找以前的老師，才進到校園，秋紅的老師是姜宇維用很迂迴的方式找到的，他不知道上哪弄到秋紅那一屆的畢業紀念冊，憑著導師照片認出當年據說在秋紅跳樓後也有趕到現場的老師。
薛麗香老師在十三年前就已經是個福態靦腆的中年女人，跟警衛確認過她現在只是科任老師後，熱心的年輕警衛順便幫他們指出國文老師的辦公室所在。
現在的薛老師比照片上又圓了一圈，不過笑起來還是溫溫的樣子，一開始她還努力想冬蘭和宇維是她哪一屆學生，老實說把自己和姜宇維認做同屆，冬蘭多少還是有一點點開心，不過她馬上阻止薛老師回憶，直接切入正題。
「吳秋紅！」薛老師聽到這個名字，驚呼一聲，隨即掩住自己小小圓圓的嘴，彷彿這樣可以阻擋過去的不幸，她壓低了聲音問，「我聽說她那之後沒有醒來，那麼現在……」
冬蘭搖頭，同時見到薛老師垂下頭，一時無話。
「我想先跟老師自我介紹。」打破沉默的當然還是姜宇維，「我叫姜宇維，是那一天跟秋紅小姐一起去市立醫院的那個小學生。」
薛麗香看了宇維許久，才恍然點頭，還是不免微苦的淺笑：「當真沒記性了！那時我心裡急得要命，說什麼誘拐又跳樓的，一半的心掛念著秋紅的安危，一半的心又掛念著你有沒有事？」
「我很好。」姜宇維回以微笑，「但那天之後，我還是常常想著秋紅姊的事，不知道老師能不能告訴我們那天的經過？」
「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說，因為反反覆覆想著那天的狀況，要從頭說起反倒有點混亂……啊，就從那個好了！」薛麗香一邊說著，眼神就一邊飄開眼前的年輕人，「我在早自習的時候已經注意到秋紅沒有來，但直到升完旗後才打電話到她家，那時候好像還不是人人都有手機，至少學校的資料只有市內電話，秋紅媽媽應該是去買菜還什麼，到第二節下課打的那一次，才有人接。」
薛麗香稍微把身子往電腦椅前端挪，坐得也更挺。
「在接通之前，我一點丁都沒有想到秋紅不在家裡，始終以為是感冒了之類的，只不過忘記請假，聽秋紅媽媽說她一早就揹著書包出門，冷汗都爬起來了。」說到這句，薛老師還當真一縮，「馬上聯想到的就是出車禍了嗎？被壞人拐走了嗎？秋紅媽媽一連講了好幾句話我都聽不見，直到她問：『要報警嗎？被綁架怎麼辦？』，我才說請她先連絡爸爸，讓爸爸去警局報案，她要在家裡等，萬一秋紅又自己回去，還有人照應，我這邊也會通知學校，看能怎麼幫忙他們。」
「馬上就想到綁架嗎？」姜宇維問。
薛老師看向冬蘭：「妳應該也知道吧？妳爸爸媽媽的問題，我可以說嗎？」
冬蘭點頭，她沒有想要向誰隱瞞，尤其是跟自己一起尋找真相的姜宇維。
薛老師這才安心繼續：「因為債務的緣故，是從秋紅的叔叔，也就是……小姐的父母那邊繼承過來的，嚴格說起來繼承的應該是他們的孩子，但因為被秋紅的父母收養，討債公司也就追了過去，他們後來選擇跟姪女斷絕關係，本來以為沒事了，但秋紅不見，馬上就想到會不會又是他們來了。」
姜宇維頻頻點頭，不過沒有說什麼，薛老師講話間又看了冬蘭幾次，不過見冬蘭沒什麼反應，漸漸也開始專心敘述：「後來發現沒有關聯就是了！雖然已經報警，但警察也只連絡了救護車系統，確定秋紅沒有出了什麼事被送到醫院，他們請秋紅媽媽留在家裡等電話，萬一真的接到勒贖或什麼，再通知他們。」
「畢竟還沒有發生事件前，警方能做的事也不多。」姜宇維說出冬蘭心裡想的話。
薛麗香點頭但同時嘆了一口氣：「那天等學校接到警察的電話時，已經來不及了，秋紅已經從醫院頂樓掉下去，因為跨了縣市，那裡的警察不知道秋紅的事，是在她的錢包裡找到學生證，才有辦法通知學校。我知道事情之後，馬上連絡秋紅媽媽，兩個人一起趕過去處理，也就在那時候遇見姜先生。」
「所以說，老師對那天中間秋紅發生了什麼事都一無所知囉？」姜宇維在薛麗香的話停了一陣後問。
「是有聽警察講一點，後來在學校和秋紅家之間的公園廁所找到她的書包，裡面也有制服，她是搭火車去高雄的，不過一早人很多，站務員對她沒什麼印象，倒是高雄的公車司機記得她，因為她幫自己一個人上車的孩子付錢的緣故。」隨著話吐出的是一口長長的氣，薛麗香轉向許久沒開口的冬蘭，「我知道的大概就這些了，雖然好幾次問自己那孩子到底為什麼選擇這麼做，但很慚愧的是，我這個導師到現在還是沒有一個答案。」
三個人之間沉默了一陣，薛麗香把視線歇在辦公桌上推高高的作文本子，思緒似也在久遠前浮沉，姜宇維盯著自己擱在膝上的指尖，冬蘭來回望著兩人，才意識是自己該說話的時候。
「堂姊……秋紅姊她那一天所想的，我們就是為了想了解她，才決定把這段路重新走一遍。」心裡已經堅定的東西一化作言語出口變像是要粉滅，然而當冬蘭勉強向薛老師的雙眼接觸到全新傾聽的神情，才靜下自己的話，「這麼久了才想起姊姊的事，大概真的有很多已經不是我們走一趟可以追回的，不過至少，還能看到一些……她見過的景色？」
姜宇維無聲點頭，麗香很淡、不過也很暖的笑。
「你們會的，如果她那時遠走為的是說一句不能從嘴巴出來的話，大概等的就是這一天被你們聽到吧！」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