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六章 如果一廂情願也是一種愛（#5）
雨滴嘩啦嘩啦地打在黑色的摺傘上，我望著兩公尺前，背對著我的李芷晴。
「李芷晴⋯⋯」
聽到我的呼喚，她的肩膀稍微抖了一下。
看著她的背影，又不禁讓我想起六年前的那個音樂教室裡，獨自彈奏著曲子的身影。
有那麼一瞬間，這使我再次踱步不起，但下一秒，我便硬是扯著自己的腳邁開步伐。
「這樣會感冒啦，我們走吧。」
我不觸碰她的肩膀，不想強迫她離開，但是我把雨傘拿過去，讓她不會淋到雨。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我送妳回家啊？或者是妳想去哪晃晃，我也帶妳去。」
李芷晴轉身看我，她的瀏海濕得黏在額頭上，整張臉被雨水沖刷，兩眼輕微地紅腫。
看著她這副模樣，我不禁感到心疼。即使如此，我仍選擇向她露出笑容，但看到我這番笑容，卻讓李芷晴的表情更加扭曲。
「總之，先離開這裡吧。」
「⋯⋯不要。」李芷晴的聲音小到快被雨聲淹沒。
「不要？」
「為什麼你總是能對我露出笑容啊。」李芷晴的聲音只有一絲冰冷。
我為什麼要對她笑著呢？
是因為我看到她所以開心嗎？是因為我待在她身邊所以開心嗎？
不對，不是這樣的。是因為我想隱藏，在心底即將爆開來的悲傷。
「因為妳說⋯⋯我是妳的男朋友。」
她一巴掌甩在我臉上，「啪」的聲響比雨聲還來得響亮。我的摺傘掉在地上，我瞪大眼睛看著她，頭髮很快地就被雨水侵濕。
「反正你早就知道我根本不喜歡你了吧？但即使如此⋯⋯我還利用什麼『情侶遊戲』來跟你在一起，你連自己被騙得團團轉都不知道嗎？」
「⋯⋯我當然知道。」
「你才不知道咧，白痴！」
李芷晴大聲對我斥喝。
但彷彿她憤怒的對象不是我。
我們之間隔著一道牆，一道因為遙遠的「距離感」而將我們隔離開來的牆。而那道牆同時也是鏡子，它彷彿讓我看到鏡子另一側的自己有多麼愚蠢；它彷彿讓李芷晴看清鏡子另一側的她是多麼過份。
現在的她，就像是對著那道鏡子，辱罵著鏡子裡的自己一樣⋯⋯
「我就是一個差勁的女人，我連怎麼去愛別人、怎麼去被愛都不知道！所以我糟蹋你喜歡我的感情、利用了你的好，接下來，我還會做更過份的事⋯⋯等確定能去英國留學之後，我就等於徹底甩掉你了！」
「少唬弄我，妳本來是備取，根本不確定自己能去英國吧？就算是現在，妳也不能確定。」
「反正結果不都一樣嘛，白痴！」
李芷晴惡狠狠地盯著我、訴說著這一切，眼淚不受控制地低落，聲音中傾瀉著深深的悲憤。
「我會把你丟在台灣、我會離開你！什麼『情侶遊戲』？超白痴的，大概也只有你這種白痴會信那種東西啦，白痴！」
「我就是個白痴啊！不然我怎麼會喜歡妳這麼久！不然我怎麼會連放棄妳都做不到！」
我放聲吼道，這句話真誠到連我自己都感到痛心。但聽到我這番話，李芷晴卻不敢置信地微微搖頭、咬牙切齒。
「你倒是給我去喜歡別的女人啊⋯⋯我最討厭了，最討厭你那種不懂放棄的白痴個性了！像我這種人⋯⋯根本沒有資格被你愛！但是你還把我當成真正的女朋友對待，真的超蠢的！你喜歡的根本就只是你想像中的李芷晴而已⋯⋯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有多糟糕吧！」
聽到這句話，我終於無法再放任李芷晴的精神自殘，我抓狂地架住她的肩膀，一個使力將她推到欄杆上，生鏽的鐵欄杆與李芷晴的身體濺出水花，衝擊弄亂了李芷晴淋濕的瀏海。
「妳他媽才是⋯⋯根本不了解我！」
我看著她驚愕的表情，大聲吼道。
「親眼看著自己深深喜歡的人鑽牛角尖、傷害自己的模樣，卻什麼都無法為她付出⋯⋯妳知道那有多難受嗎？妳根本不會知道！不要裝作看我好可憐的樣子擅自解讀我的心情⋯⋯！妳根本不了解⋯⋯我到底有多喜歡妳！」
我瞪著她，眼裡的悲傷也傳達了過去，她落下眼淚，而我卻無法哭出聲。
「妳給我聽好！我不准妳再繼續這樣⋯⋯傷害我最喜歡的女生⋯⋯！」
我如此痛罵著她。
她回瞪我，狠狠地把我推開。
「為什麼你還不放棄啊！我最討厭你這點了！最討厭你像個白痴一樣喜歡著我的這點⋯⋯嗚嗚⋯⋯」
李芷晴臉上的雨痕與淚痕融在一起，頭朝下越來越低。
「但是我也⋯⋯好羨慕⋯⋯好羨慕你的『喜歡』，好羨慕你能這麼喜歡一個人⋯⋯」
我走上前，緊緊抱住李芷晴。
大雨侵濕我們倆相連的肩頭。
「我不知道⋯⋯妳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說這些，但現在我是妳的男朋友，就算只有『現在』也好！只要妳還有一秒願意維持這份關係，我就會成為妳的男朋友！」
我在她耳邊傾訴我的任性。
「就算是由謊言構築起來的關係⋯⋯我也欣然接受。雖然被妳傷害了是事實，但這段時間我很開心⋯⋯真的。」
我不禁想到那場夢。
就算夢終究會醒，那也無妨。
「但是那樣的話⋯⋯我會傷害你。」
李芷晴細碎的聲音蘊含著哭腔，我靜靜等待她說完。
「所以我不能⋯⋯待在你身邊。」
「我不是叫妳不要擅自解讀我的心情嗎？」
「為什麼要⋯⋯對我這種人溫柔⋯⋯」
——李誠雨，我問你哦。你覺得情侶是什麼呢？
第一次約會時，李芷晴這麼問我。
我現在總算知道原因了。
是她對愛的不理解、對自身的感情產生懷疑，讓她當時這麼問的。
雖然當時我還沒得到理想的答案，但鐘煌恩告訴我了「愛情拼圖」的理論。
我想那就是正確答案。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
兩人的『喜歡』互相碰撞、磨合，最後如拼圖一樣合在一起，變成了『愛』。
一個人的感情無法撐起兩個人。
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但是，如果⋯⋯
如果一廂情願也是一種愛⋯⋯
那我就算扯破自己的喉嚨，也要把那首情歌唱給你聽。
「因為我喜歡妳，這七年來一直喜歡妳。所以⋯⋯妳也對自己溫柔一點吧。」
我如此傳達出這份純粹的心意、這份任性的單戀。
李芷晴將頭埋在我的肩上，放聲大哭。
大雨茫茫的晚霞溫柔地覆蓋她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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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且是先撐著同一支傘，我跟李芷晴走到一間公寓門口，這是她家。總之我跟她坐電梯到七樓。
「抱歉，我爸媽就快回家了，實在沒辦法讓你進來。」
「喔、喔⋯⋯」
我遲疑了一下，才發覺自己還全身濕得要命，李芷晴原本是想讓我進她家弄乾吧。想到這裡，我才開始慢半拍地打圓場：
「沒、沒差啦，我也還沒做好進妳家門的心理準備啦。不過⋯⋯嗯，可能沒必要進吧。」
聞言，李芷晴低頭不發一語，看來我打的圓場沒什麼作用。
「等我一下。」
說罷，李芷晴就進門，過了約莫五分鐘，她出來。
「這給你，拿去勉強撐回家吧。」
李芷晴遞給我一個塑膠袋，裡面有兩條小毛巾。
「⋯⋯謝謝。」
我接過塑膠袋。
「那⋯⋯我走了。」
「⋯⋯嗯。」
除此之外，沒有多餘的對話。
我轉身，邁開步伐走向電梯。
「⋯⋯李誠雨！」
就在這時，李芷晴叫住我。
我因此回頭。
「畢典見。」
只見她這麼說。走廊略顯昏暗，我沒能看清她的表情。
今天畢業考後，下次來學校就是一個月後的畢業典禮了。在這段期間，學測就上仔沒有來學校的必要。
所以，我跟李芷晴下次見面就是在一個月後。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嗯，畢典見。」
走到外頭，才發現雨已經停了。我無奈地聳聳肩，把摺傘插進背包側邊。
即使雨停了，天空還是灰的。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