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第五章 無法傳遞的情歌（#5）
騎著車閒晃了一段時間，在等紅燈的時候，李芷晴揪著我的襯衫，用很平靜的聲音說道。
「我有個想去的地方。」
「好啊。」
我循著李芷晴的指示騎往某處。
不知不覺間，已經接近了她家附近的地帶，大安區。
在這附近，有我的國中、李芷晴的生活圈、還有我們白色情人節後相遇的那間書店。
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就抵達了李芷晴說的地方。
是一棟遭到廢棄的大樓。
「走吧，要爬樓梯。」
「嗯哼。」我無所謂地邁開步伐。
「要爬九樓。」
「九樓！？」
我們一步一步往上爬，終於爬到這棟廢棄大樓的屋頂。屋頂有一座小水塔，一些管線，還有一個供兩三人坐的小座椅。
李芷晴稍微喘著氣，然後逕自走到頂樓邊，靠著欄杆。那個位置可以把九樓高度看出去的大安區城市風景盡收眼裡。
我在旁邊的座椅坐下。
「這棟大樓的公司老闆以前是我爸爸的生意夥伴，公司倒閉了之後，這裡也就變成了廢棄大樓。我跟姊姊偶爾會來這裡看看風景，算是我們兩人的秘密基地吧。」
「看個風景還要爬九樓？」
「嗯哼，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這裡。」
「所以妳現在心情不好嗎？」
我單刀直入。
「這問題還真是⋯⋯狡猾呢。」
她輕輕地笑了，但也沒再多說什麼。
就這樣沉默了一陣子，我為了打破這陣彷彿永恆的安靜氣氛而開口。
「我國中的時候，其實過得不怎麼好。」
我逕自說起完全無關的事情。
「怎麼突然說起這個？」她歪頭問道。
「因為妳什麼都不說，那就換我說吧。」
「⋯⋯真煩。」她撇過頭，看向市區。
她不發一語，於是我繼續說下去：「我的國中是一所追求升學的私校，而且學生都非常優秀。不管我怎麼努力，最後還是當了三年的墊底。因為成績很差，我被同學嘲笑、排擠，甚至是老師都瞧不起我。」
聽到這裡，她稍微看了我一眼，眼神裡盡是她平時的那種靜謐氣質。
「我被這種氣氛壓得喘不過氣，所以我逃了，逃進動漫、小說的世界裡。不像無趣又令人生厭的現實，那些東西吸引著我，潛移默化地影響我的價值觀。我也不禁開始想像，一個劍與魔法的世界裡⋯⋯我能在那樣的世界冒險⋯⋯」
「聽起來⋯⋯」
「很蠢對吧？」我自嘲似地輕笑：「簡直像小孩一樣，都幾歲了還活在幻想裡面，但就是為了實現這樣的世界，我才開始寫小說。國三的時候，我們的班導是國文老師，是她讓我發現自己的潛力，僅僅只是一句『你的文筆很好』就成為了力量，讓我踏出走向夢想的那一步。」
國中的同學，哪怕很會讀書，在作文考試上也不過是4級、5級分。而我長期閱讀小說、沉浸文字世界所累積的資本，讓我成為5級、6級的常客。當然這也是因為我對寫作產生了濃厚興趣。
哪怕不算是頂尖，我也多少對自己有了一點點自信。
我書唸不好、身材矮小、運動不好也不喜歡、沒有任何才藝。但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激發出了某種力量——而那股力量，就是我曾活過的證明。
「所以，你開始寫小說？」
「嗯，我想完成我的幻想，讓那些想像變成現實。」
這麼一來，被同學孤立的時候，那些天馬行空的幻想故事，都能在我的筆下實現。
「我想成為小說家，我想寫出動人的故事。」
我說著彷彿是小孩才會提出的單純夢想。
「但是啊，人們總是用課業啊、家人啊、人際啊、工作啊⋯⋯用這些東西來當作藉口，遺忘自己孩提時期的美夢呢。」李芷晴靜靜地答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
我們常常一頭栽進「生活」當中，常常只是忙著面對隔天的考試、寫完下週要交的報告、完成這個月的案子——國中生、高中生、大學生、社會人士都是這樣的⋯⋯然後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依然擅自流動。
而夢想這種東西，時常因為現實的忙碌而被擱置著，久了之後，很多人就「懶得」再去碰觸它了。
當意識到這樣的現實的時候，已經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然後，又再繼續這麼走下去。
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這樣真的就算是「生活」嗎？這樣真的算是「活著」嗎？
「說著『那個時候還真是異想天開呢』這種話，用『成長』來合理化⋯⋯自己沒辦法對那些童年美夢負起責任的事實。」
有多少人小時候說著天馬行空的夢想、畫著大餅、說著自己要成為多麼偉大的人，「長大」後卻只是過著一成不變的每一天呢？
然後說著「這就是現實」。為了安慰自己沒辦法實現夢想，而對現實做出妥協。
像是在對抗它一樣，我說：
「我不想忘記⋯⋯不想忘記那個曾經毫無顧忌地做著夢，並為了夢想而不斷努力——的那個自己。我好不容易，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意識到一直以來的『熱血』和『奮鬥』是為了追求什麼。」
彷彿我找到了追尋已久的答案；找到了徹底燃燒自己的理由和目標。怎麼可能輕易放棄。
「我也不是要否定那些放棄夢想而回到現實的人們，只是我跟他們的『選擇』有所差異罷了。只不過是⋯⋯我不想忘記、也不想放棄，只是這樣而已。」
我淡淡地說著，這些都是我的真心話。
說起來很好笑，當周遭所有人都對現實妥協的時候，如果只有我還杵在那裡高談著夢想，屆時我就是全世界最反常的人。
「⋯⋯果然，好令人羨慕呢。」
李芷晴沒有嘲笑、沒有對我的狂言妄語嗤之以鼻，而是說出了完全相反的話。
「我好羨慕那樣的你⋯⋯能像個孩子一樣作著美夢的你，也羨慕那種能堅持下去、不斷努力，只為了完成目標的那種熱情跟熱血⋯⋯」
她露出開懷的笑容，注視著我，靜謐的眼神緊緊連繫著我。
「因為我也⋯⋯是用現實把夢想搪塞過去的那種人呢。」
李芷晴低下頭，而我離開座椅，站在她旁邊，和她凝望同一個天空、同一個城市光景。
已經接近傍晚，不過被烏雲遮住的夕陽露不出一丁點金黃的光芒。
我們沒有看著彼此，但我們知道彼此就在身邊。像這樣看著同樣的景色，而不看著對方，似乎能更容易地把平時藏在內心深處的話說出來。
李芷晴稍微吸了一口氣。
「我啊⋯⋯曾經很喜歡鋼琴。」
To be continu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