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你們有沒有看到他認輸時的樣子？哈！說轉無常是破輪子，結果一個破輪子把他嚇成那樣。」
第一場競技結束的當天晚上，六人久違地聚集在蒼伊的研究室，圍在檯子旁，風意手舞足蹈地說著話。
「要不是為了給夜明爭取時間，我早就砸破他腦袋啦！」
風意不停地說著，惹得千夜明翻了個白眼。蒼伊和寒痕似乎沒有仔細在聽，只有千日昭托著下巴，睜著一雙大眼專注地盯著他，偶爾崇拜地點點頭，風意在他的鼓舞下說得更加起勁。
「所以說我本來──」
06被他聒噪的聲音吵得忍不住嘆了口氣，風意仍一點都沒有停下的意思。
其實，06心裡也是有點高興的。
今天在比賽中自己表現得還算不錯吧？賽後甚至被對手誇獎了……雖然靠著千夜明暗中幫忙，但初賽已經解決掉最難纏的隊伍。比賽時綻蘭的使用也跟練習的一樣穩定，她想，接下來的賽程應該會更順利的。
06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點笑容，但她注意到寒痕的沉默，又趕緊收住嘴角的弧度。
賽後發生的事彷彿成了意外的小插曲，寒痕以同樣的說辭應付了所有人的關心，那之後也表現得像是一切正常。
但或許說話對他而言仍太過費力了。06看了對面一眼，風意和千夜明正為誰更辛苦的問題吵了起來，她悄悄地透過通訊頻道，將訊息發送給寒痕。
「你還好嗎？」
寒痕動了一下，兩人中間隔著蒼伊，因此這時他將頭抬起，06才看清楚他略為蒼白的臉色。
心臟立刻揪緊，她再也無暇關注風意他們，小心翼翼地等待，半晌後收到了寒痕疲憊的回覆。
「說真的，我已經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了。」
這次間隔的時間比較短，他隨後又說道：
「你們仍可以自由地跑動、戰鬥，我也想不出有什麼不夠好的。」
06有些愣然，一時難以辨認他的意思。她花了幾秒鐘，才回覆道：
「你也還能戰鬥啊。」
「呵。對妳來說，那樣就算是可以戰鬥？」
06瞠大了眼睛，感覺被刺了一下，一顆心霎時間沉到谷底。剛才那點開心的情緒消失殆盡，這才覺得風意的吵鬧讓人難以忍受。她垂下腦袋，看著自己放在檯面底下的手掌，半月型的指甲印還留在手心上。
「我們……都是努力想贏的。」
「是啊，今天妳表現得很出色。」
寒痕的話帶著諷刺，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心裡不禁感到急切──似乎說什麼都是錯的。
「哎，你們怎麼都不講話？」
風意和千夜明吵完了架，總算注意到周圍的沉默。他轉向06，目光又從蒼伊、寒痕身上掃過，06回過神，心煩意亂地搪塞道：
「沒有，就是有點累。」
「啊，那休息吧！」
寒痕似乎已經忍耐了許久，風意話還沒說完，便扶著桌面起身。忽然間，「咚」的一聲，整間研究室陷入寂靜，所有人像定格般看著他空蕩的右肩，06的腦袋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寒痕的手臂掉了下來，落在他的腳尖前方，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空氣凝結了，直到蒼伊彎身撿起他的手臂，站起身幫他重新安上。
「這……」
斷裂的線路漏出了永生能，混合著少許的血，一點一點地往地上流。風意呆呆地張大了嘴巴，身旁的千日昭像是受到了驚嚇，抱住兄長的手臂、整個人貼著千夜明，而千夜明反應過來，臉色難看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
「不是什麼大問題，今天戰鬥中可能稍微過度負荷了。」
蒼伊淡淡地說道，用能量膜封住斷面，把手臂暫時安裝回去。寒痕轉向他，低聲反駁：
「我只使用了最低頻的能量刃。」
「是投影的問題。」
啪！手臂剛固定好，寒痕忽然掙脫了蒼伊，他甩開他，音調陡然提高：
「連投影都沒辦法使用的話，還算什麼──幻影？哈？」
話說到最後，有一大半夾雜著機械音。蒼伊沒說話，隨著一陣噼啪的聲響，外洩的永生能破壞了能量膜，手臂再次脫落。寒痕及時接住了它，卻沾得滿手血漬。
他旋即咬住牙，正要再說出什麼諷刺的話，蒼伊的聲音卻率先響起，平淡、反而像命令一樣。
「你要保持心臟的穩定。」
寒痕動了下眉毛，本來要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地被噎回去。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蒼伊伸手扶住他，視線轉向剩餘的四人。
「我帶他去一下醫務室。」
「我們也去……」
06微弱地出聲，可寒痕在蒼伊的攙扶下背對著他們，頭也不回地說道：
「別來了，算我拜託你們。」
四個人僵在原地，蒼伊帶走了寒痕。隨著研究室的門沉重地關上，一時無言。
空間內的氣氛變得壓抑。千夜明看了弟弟一眼，千日昭反射地縮了下，但他只是把手放到他頭上輕輕摸了摸。
「他怎麼──」
「風意，我說真的，別太得意忘形了。」
千夜明打斷了風意的話，眼神轉過去，其中不乏責備之意。風意皺起了臉，一下子萎靡下來，垂頭喪氣地嘀咕道：
「哎，對不起嘛。」
有幾分鐘的時間，誰都沒作聲。地上的血流至研究台底部，滲入縫隙之中。06慢慢地捏住拳頭，把自己被指甲弄傷的位置又握出印子，感覺到了痛，她才像是清醒過來，努力鬆開手。
「我也回宿舍去了，明天還有比賽。我們都得好好休息。」
「嗯……哎，會好轉的啦！寒痕也只是需要時間康復。」
風意試著鼓勵，可06沒有心思理會他。千夜明也只是木然地望著前方，千日昭拱了拱他的手臂，他才轉過頭，再次輕拍了下弟弟的腦袋。
２．
06剛踏出研究樓，腳步便頓住了。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退進了建築的陰影中。
先行離開的二人還沒走遠，停在路口的轉角處，寒痕扶著蒼伊的手臂低頭在說著什麼，手指越掐越緊、以至於關節都高聳地突出。他用力到整個身體在發抖，可面前的蒼伊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冰冷的月光把他們的影子削得又細又長。
06似乎可以明白寒痕的心情。
那兩人本來是鎮月最強的一組，影像紀錄裡還保留著他們過去耀眼的模樣。她當然仔細看過了他們前兩年的比賽，她看過寒痕怎麼游刃有餘地配合蒼伊，那一個又一個令人目眩的幻影，相比之下安羅的視覺干擾不過是雕蟲小技。
今天與景南、采基的戰鬥，對他來說本該要更加輕鬆，更不用千夜明大費周章地替他們作弊──說不定寒痕原本一個人都能應付。他理所當然地會站在決賽的舞台上，如果對手是蒼伊的隊伍，那麼就來證明他的天才之名絕不是因他的搭檔而被順被賦予的讚美。
然而這些全部不可能了。他們都知道，今後寒痕也很難再恢復原先的樣子。
06無言地靠上建築外牆，感覺到背後冰冷堅硬的觸感。她聽見腳步聲，不遠處的兩人總算離開了路口，身影消失在通往醫務室的道路上。
她又待了一會兒，才走出陰影，來到那兩人剛才所站的地方。
夜晚的視野裡充斥著深沉的藍色，06心裡感到壓抑，忍不住蹲了下來，把臉埋入了手掌中。她是不是仍然做錯了？光是執著於贏得競技，卻忽略了寒痕的想法。
可這也是為了他啊！她知道他的痛苦，可他又怎麼能說出那樣的話？他們為了保住他，才無論如何都要拿到冠軍，他的說法好像……把他們的努力都否定了。
所有人都好好地活下來。這樣普通的想法怎麼會在一夕之間變成了奢望？
她不願意哭泣，只能緊緊地抿住唇。
「乙未06。」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男聲倏地傳入耳中，06第一時間產生了錯覺，好似她身在天台，寒痕第一次喊她。
但並不是。
抬起頭，看見的是一雙屬於成年人的腿。她呆滯了片刻才回過神，視線慢慢地上移，一張意料之外的面孔映入眼簾，她幾乎跳了起來，剛直起身子便急急忙忙地彎腰行禮。
「莊主！」
忽然撞見符英，她的腦袋一下子陷入混亂。在06的認知中，莊主是自己不可能接近的存在，這時候卻距離她只有兩步遠。她僅僅如此認知便感到全身寒毛直豎，一種介於尊敬與恐懼的心情攫住了心臟。
「我今天看見妳的表現了。」
「……是。」
莊主為什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又為什麼會注意到自己？這些念頭一閃而過，很快又變得難以思考。
她一直盯著符英的腳尖，彷彿背上壓著沉重的擔子。好像聽見符英笑了聲，叫她直起身體。她照做了，仍覺得渾身僵硬，把視線死死地固定在對方的制服上，不敢直視他的臉。
「妳很害怕？為什麼？」
符英大概覺得她的表現相當有趣，對於他的問題，06也說不上理由。但她同樣不曉得對方為何會那麼問──對於曾作為預備者的人來說，那個答案應當是理所當然的。
「您是鎮月的莊主。」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當初處死她父母的也是身在那個位置上的人。那天風意隨口說要離開鎮月莊，她一想到便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抬頭。」
06努力抬起頭，對上了符英的眼睛。突然間明白這個人在自己臉上看見了什麼──紫名最早看她時，臉上也出現過類似的訝異，只是符英眼中的訝異閃過以後，變成了一種06無法理解的玩味。
「沒有必要害怕。只要記得，不要犯妳父母犯過的錯。」
「……是的。」
「還有，慎選妳的朋友。」
06愣愣地望著他，符英猛地伸出手、捏住她了的下巴，06在驚嚇中感覺自己幾乎被提了起來。符英的手指掐進臉頰，她看見幽暗的綠色眼睛倒映出她驚懼的神態。
「紫名和我報告過妳的狀況，我會繼續關注妳的成長。」
符英捏著她的臉左右端詳，就像在把玩一件物品。06感到恐怖，被迫踮起了雙腳，混沌的腦子裡只有想逃跑的念頭，她反射地壓抑住它，雙手不自覺地捏緊了衣擺。
「話說回來，你們在競技場上耍的小手段，評審都看得見──你們最好保證只有評審會看見。」
06縮了一下，符英卻鬆開手，和她擦身而過，走入了研究樓。也許今晚只是一次偶然的巧遇，可直到他離開了許久，06仍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臉上還殘留著冰冷、濕黏的觸感，等到回過神，她發現自己的手腳有些發麻，整個後背都被冷汗給浸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