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外篇一 摯友
１．
手中拿起陳舊的玩偶細細端詳，笛音彎著眼睛，嘴上「哇哦」了一聲，把玩偶舉到頭頂，透過光線的折射，玻璃材質的眼珠子流轉著多種不同的色彩。
「都清掉的話，感覺很可惜呀。」
她把玩偶抱在懷裡，絲毫不介意灰塵弄髒她的白衣，繼續彎身翻動房中被留下的物件。她將櫃子與抽屜一一打開，漫不經心地翻動那些從各處蒐集來的東西──布料、紙張、看不出用途的工具，大概都是從城市帶回來的。
無用的物事構成了冬萊紗所相信的夢想。
「不愧是我的摯友，真的會捨不得呢。」
笛音彷彿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打開了床邊矮櫃的底層抽屜，忽然整個人頓了一下。
紫色的眼睛深處，像沉寂的死水被忽然驚著。她愣愣地將手伸入抽屜──抽出了一支笛子。
和她總掛在腰間的笛子有著相同樣式，木製的笛身因保存不當而已經有些受潮。笛音把它緊抓在手裡，良久，才突兀地迸出笑：
「呵、呵呵──哈哈哈！」
陰影覆蓋了半個房間，角落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笛音扔開玩偶，捧著笛子在原地轉了一圈，隨後因笑到無法停下來而坐到了地上。
「哈……哈，不枉我把這間房間留存到現在。摯友還記得留禮物給我，真是令人開心呀！」
陰影裡又傳出了細微的聲響，隨後就像是影子的延伸，其中慢慢地分離出一個人影。那人走到笛音身邊，她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腳踝，自下而上瞪著他。
「傲慢的改造人。搶走我們的星球、又帶走我的朋友。」
「……這些日子妳不也促成了那些悲劇發生嗎？」
「你在說你的朋友嗎？冬萊紗的女兒？」
那人僵了一下，隨著笛音起身，他沉默地退後了一步。回到光線下的臉除了那雙灰白的眼睛以外並沒有任何異常。
他皺著眉頭，無論聲音或表情都已經沒有日前的僵硬感，如同恢復到重傷前的狀態。然而臉上的神色帶著沉重的陰霾，與笛音含笑的表情對比，顯得諷刺又古怪。
「她離開鎮月莊，那不是很好嗎？」
笛音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拍了拍裙襬。
「寒痕，你不知道，她離開前在猜測我研究的目的，她以為高層想複製你的能力，用來進行對外的戰爭。」
寒痕有短暫的愣神，笛音用手指輕戳了下他，他低下頭對上了她的臉。
「她跟冬萊紗一樣聰明。而且比她母親還固執，我都已經有點煩了。」
「……妳對她太殘忍了。」
「我？是我嗎？難道不是你們改造人之間互相折磨？」
笛音哼了聲，倏地抬起手。「轟」的一聲，空氣裡燃起了藍色的火焰，迅速地吞噬房內的事物。保存多年的物件在火焰觸及的剎那便化為灰燼，所有一切都消逝於藍色──那令人生厭的藍。
「如果冬萊紗還活著，說不定還能說服我去尋找其它的辦法吧？但我現在只想完成我的任務。」
笛音直直地望著焰芒，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
「旅者不過是流浪久了，想回家而已。」
寒痕並未露出訝異的臉色，只是把頭低了下來。房內的溫度開始升高，有一層無形的膜隔絕了火焰與四面牆壁，卻無法冷卻越發滾燙的空氣。
「你知道，我與我遠方的家人都活了太長的時間，生命很久沒有更新，我們非常無聊。」
笛音環顧四周，自顧自地聳了聳肩。
「我們想回到地面，不是為了在地面上活下去。而就只是想到回自己的家鄉，安靜地等待死亡……即使記憶裡那些美麗的星球早已無法復原。」
寒痕靜了一下，只是說道：
「我們該出去了。」
笛音依然站在房間的中心，忽然一鬆手，把冬萊紗保存的那支笛子也投入了火焰。劈啪的燃燒聲中，四周的景色因高溫開始扭曲，有是一聲巨響，牆邊倒下的櫃子砸向笛音，她一動也不動。
寒痕下意識地抬手張開護罩，櫃子砸在上頭，裂成了飛散的細小碎片。笛音抬眼看向自己頭頂上的能量屏障，手臂忽然被拉住，寒痕略嫌粗魯地把她扯向門邊。
「走了。」
她咧嘴笑了笑，低聲喃喃著：
「真的很無聊……也很寂寞。幸好還有你，這些年都沒有變。」
寒痕打開了房間門，背對著她，聲音低得幾乎被火燒聲吞沒。
「我實在不想被妳這麼說。」
「哈哈，你得體諒我活得久，怎麼看你都是當時的小孩子。」
兩人來到走廊，笛音回頭看向徹底陷入火光的房間。熱風從門中湧出，她瞇起眼。
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藍色的光奪走了他們的故鄉。留在地面上的那些人類將它變成自身的一部分，將身體乃至靈魂改造成了他們陌生的模樣。
只有其中的極少數，會讓笛音想起人類原有的樣子。
「……我剛進鎮月莊的時候，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預備者愚蠢到想欺負我。被你碰上了，你把人趕跑、還說要保護我。」
笛音以懷念的口吻說著，旋即笑道：
「竟然要保護我？哈。」
寒痕咬了咬牙，在她看向他時反射地將臉別開，過了一下子，才說道：
「也許當時就不該理會的。」
「你後悔嗎？我倒覺得挺有趣呢。」
房內的東西都燒完了，最後連灰燼都消失殆盡。笛音上前了一步，將手貼上驗證裝置，侵入房內的設定系統，她刪除了老朋友最後留下來的那句「歡迎回來」。
機械裡的設定可以被輕易抹去，但是沒關係，冬萊紗的生命會用別的方式延續。
笛音想著那個有著和冬萊紗同樣髮色的小女孩，隨後低下頭，注視自己的手掌。
寒痕在遲疑片刻之後，把手搭了上來。她看見他微微收緊的指頭，緊扣著自己的手腕，看得出努力在壓抑自己的憤怒與厭惡。她笑了笑，輕鬆地掙開了他。
她踮起腳尖，故作俏皮地吐了吐舌。
「放心吧。無論未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讓你活下來的。」
寒痕有一瞬間擰緊了眉頭，她輕快地說道：
「──我的摯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