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她希望風意說得沒錯。
來自四面八方的交談聲全部向他們湧來，在耳邊嗡嗡作響。來到決賽現場的觀眾比日前每一場比賽都多，座位幾乎全坐滿了。在那些竊竊私語中，06捕捉到了許多向著她而來的目光。
她意識到，在這裡她算是第一次參賽便站到了決賽賽場上。那些人在議論，她是誰──也有人早前看過了比賽，對她前幾日的表現嗤之以鼻。
「冬萊紗的女兒」，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了這樣的聲音，掀起一陣小小的騷動。06站在賽場中央，感受不到一絲真實感，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的空間中，只有眼前才站著她唯一熟悉的人。
風意今天臉上沒有笑容，剛才走出休息室前他重新幫她調整了雙腿，隨後兩人都沒有說話，抱著彷彿上戰場般的心情來到了這裡。
「今年的決賽，由於晉級的小組分別提出申請，最終上場的是兩組的代表者──」
播報員努力地提高聲調，試圖蓋過一波接著一波的音浪。地板在細微地震動，06，她的「名字」被播報出來，很快與觀眾席間傳出的「冬萊紗」聯繫在一起。
她恍惚地想著，凌晨時無意闖入的那個房間──她與母親與父親共住過的房間。
從前的東西不知為何都完整地保存了下來，06才驚覺這些年沉浸在變強的執著中，自己忘記了許多事。
她真正的姓名，一直擱置在那裡。
「那麼，本年度的競技決賽，正式開始！」
隨著播報的聲音落下，06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與風意交換了眼神，她在心裡暗暗祈禱，如今旁人怎麼說她都無所謂……母親遭遇的冤罪今日千萬不可以重現。
絕對不可以。
颯！
賽場上泛起白霧，四面的觀眾席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景色還沒成形，一陣藍光從休息室的方向傾瀉而下、溶解了投影。模糊的色塊頃刻消散，06抬起頭，遠遠地看向評審台。
符英和屠倫先是露出愣然的表情，旋即皺起眉，一旁的紫名臉色則有些沉重。
「我想說幾句話。」
風意開口，說著簡短的句子、聲音卻有些不穩，他連接上轉播球，藉著儀器放大了音量：
「針對今年度的競技，我要提出抗議。」
他穩住了聲線，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觀眾席一陣譁然。06捏緊拳頭，感覺掌心全是汗。
「切斷連線。」
屠倫對著播報員發話，聲音不大，但冷冷地穿過了半個競技場。呆在原處的轉播員慌張地回過神，收起賽場上方的巨型投影。
風意沉下臉，下意識地伸出手往身旁一握，只抓了個空。他頓了下，才反應過來轉無常早在昨日解體了。
「嘖。」
身周亮起了盈藍的光，他自行驅動永生能，在賽場正上方放出投影。
「相信所有研究組的人都收到了消息，今年高層決定從新人競技中挑選人員協助研究。說是協助──事實上卻是要選一個試驗品。」
整座競技場鴉雀無聲，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氛圍。屠倫站起身想制止風意繼續說下去，轉頭看符英，莊主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賽場，她捏緊座椅的扶手，按捺著坐了回去，表情更加難看了。
「這種作法從來沒有先例可循，並且一點都不合理。做什麼樣的實驗？用什麼標準挑選？為什麼只針對研究組成員發佈這種含糊的通知、而不能公告全莊？我想請評審台上的您們回答我！」
「風意。」
06輕喊一聲，上前一步拉住了那個人的手。他在輕微地發抖，轉向她時臉上的神色近乎失態。06忽然明白，他就跟她一樣害怕。
「這就是要說的全部了嗎？」
符英支著下巴冷淡地開口。風意受他的態度刺激，扭頭衝動地便要回話。06及時扯了他一把，在這一刻，她反而冷靜下來。
她直直地望向評審台，同時拉緊風意的手。
「……我們無意破壞競技的秩序、也不想質疑高層的決定。只是這些疑問讓我們無法專心比賽，也不得不認為那個計畫侵害了我們的安全。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又得知了我們的朋友寒痕被內定成為那個試驗品。」
周圍傳來零星的窸窣聲響，06將手握得更緊，堅定了語氣：
「我們沒有犯錯，無論任務或競技都是全力以赴，遵照著本莊的規則與要求。寒痕也是，在這之前因為執行任務身受重傷、至今仍沒有康復。現在卻要他成為某種研究的試驗品，這件事無論怎麼想都是不正確的。」
感覺到風意回握住了她，06高高地仰著頭，一字一頓：
「寒痕是我的搭檔、他還在這裡。他的資料被註銷了，有人要抹掉他的存在。」
他們是──她的家人。那個模糊的概念給了06清晰的勇氣，她想，她已經失去過一次家人了。
「我們別無辦法，只能在所有人面前提出要求──懇請您們，請收回那個有關試驗品的決定。」
她的聲音在賽場上迴盪，空中的投影映著兩張仍嫌稚嫩的臉，競技場中的沉默就像一個重擔壓在身上，但他們仍挺起肩膀。
有一瞬間06真的相信，他們救得了寒痕。
屠倫手扶著額頭，陰影擋住了她的眼神。紫名前傾身體，像是隨時要站起身。在她們之間，符英的視線冷冷地掃過06和風意，他抬起手彈了下指頭，賽場上空的投影旋即消散。
「這是誰的主意？」
平淡的口吻讓人毛骨悚然，風意正準備開口，06卻搶在他之前脫口而出：
「是我！」
風意驚訝地看向她，她反倒上前了一步，彷彿這樣能夠把他護到自己身後。
即便相隔著一段距離，仍感覺得到符英的眼神變得更加冰冷。他先是挑眉，隨後垂下眼嗤笑了聲：
「是妳嗎？」
他諷刺地扯動唇角，從座椅上緩緩站起。
「孩子們這麼有主見，看來鎮月莊的未來也不必擔心了──不過，糾正小孩子錯誤的想法，正是大人們的工作。」
06還來不及反應，風意的手一鬆、猛然跪倒。嘴裡強壓下了一聲痛喊，他彷彿被什麼東西打中，緊緊地按住胸口的位置，臉色一下子褪成慘白的顏色。
「嗚！」
慢了兩秒，由內而外的痛楚在06心臟的位置炸開，有如被誰扼住了呼吸，她捂住嘴，「咚」的一聲，身不由己地跌坐在地。
一股腥氣衝上喉嚨，鮮血從指縫間瘋狂湧出。她艱難地看向身旁，風意和她對上了目光，痛苦變形的臉上流露出一絲錯愕。
「妳……也被植入了忠誠指令？」
似曾相似的名詞鑽進耳朵，06卻因強烈的疼痛而難以思考。她控制不住低聲哀號，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大腦裡只剩下尖叫的聲音，低下頭，淚水和血混雜著，滴答地落在地板上。
會死。心臟有如被一隻無形的手緊捏，在爆裂的邊緣。06蜷縮著倒了下來，肩膀與地面撞擊的痛感在此時都得以忽略，她的手腳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符英！她恍惚聽見有誰低喊，一剎那間，胸口處的壓力減輕了，雖然還是一陣陣抽疼，但她勉強可以抬起頭。
評審台上，紫色的天秤劇烈晃動。
06撐著地板，大口大口地喘起氣。咳！她被嘴裡的血嗆著而猛烈地咳嗽。餘光瞥見身邊的人有了動作，她艱難地轉過臉。
風意看上去比她還要痛苦，青色的血管浮到臉頰表面，他的五官都扭曲了，卻一邊吐血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捏碎我的心臟……或者乾脆懲罰我去作試驗品好了！」
他瞪著遠處的評審台，吐出來的字句因痛而聽起來含糊不清。06難以想像他是怎麼撐住身體的，制服被大片的血汙染成紅色，他頑固的聲音混在血腥中，不肯停下來。
「放過我的朋友吧！」
06閉上眼睛，淚珠大顆大顆地滑落眼眶。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令人絕望的童稚女聲：
「哇哦，真是令人感動呀。」
啪。就在同一時間，加諸於心臟的痛楚消失，06豁然睜眼。只見遠處紫名一手按在符英手上，符英頓了下，面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隨後將目光投向觀眾席角落。
白髮女孩坐在那裡，笑盈盈地拍了拍手。在她身旁，寒痕正僵硬地站著。
全場的目光都集中了過去，面對成千上萬的眼睛，笛音仍是一副愉快的表情，側著腦袋看向寒痕，她的聲音清脆地傳遍整個空間。
「那麼，你怎麼說？」
寒痕似乎正望著賽場的方向，06感覺自己對上了那雙空白的眼。
「你的朋友自願協助研究，你要把機會讓給他嗎？」
笛音一直在笑著，讓人又是恐怖又是憎恨。06感覺自己的心迅速地跌到谷底，有生以來第一次，強烈的恨意讓她想殺死某個人。
「寒痕！」
風意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友人的名字，然而就像他們願意為了拯救他而挑戰高層──寒痕不可能放任朋友們為他犧牲。
他轉過臉面向評審台，把情緒藏得幾乎讓人無從察覺，只有在句尾時聲音輕微地發顫。
「我對高層的決定沒有任何意見。如果是重要的研究計畫，請讓我幫忙吧，我願意為了鎮月莊獻身。」
他話音未落，笛音開心地拉住他的衣襬，笑道：
「正好，我也想要比較乖一點的試驗品。」
身體迅速地發冷，06流乾了眼淚，看著寒痕掙開笛音，轉身從附近的出口處離開競技場。笛音沒攔他，臉上掛著笑不以為意地目送他的背影。多麼可恨的一張臉，她越是輕鬆便越是襯托得他們悲慘又無能為力。
「決賽取消吧。」
符英皺著眉頭宣布，揮開紫名的手，他陰沉著表情，邊說邊走下評審台。
「看來預備者的教育內容還需要檢討，真沒想到幾個已經正式入莊的小孩，會愚蠢到把自己的想法擺在莊的利益之前。」
他在階梯下方停下來，很輕地嗤笑了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