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灣(Tayouan)
台江內海沙洲處
這個故事要回到前幾天,一個平凡的午後。
在略嫌寒冷的冬季,午後的陽光是難得的、是愜意的,難得地讓身子感到十足暖意。
過去這個時候,梵會跟著同齡的朋友到處遊蕩,又或者是找片無人的空地在陽光下睡個懶覺。除了少年會所安排的定期訓練之外,梵便是漫無目的地生活著。畢竟他們是自由自在的巴巴蘭人,沒有人能叫他們做任何事。
然而,異族人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哎?荷莉葉特不在嗎?」
那天,梵一如往常抱著從森林砍下的一綑綑木柴和竹子,跑去異族人位於沙洲上的基地跟他們交易。
在過去三個月之間,這幾乎成為了巴巴蘭人的日常。
梵注意到異族人的建造的規模變得越來越大、簡陋的木造房子越來越多。雖然他們的生活環境上看起來不適居住,只供防禦之用。而且象徵一種支配性概念。充分展現異族人不喜歡和平,而喜好征服的特質。
就跟荷莉葉特一樣......梵眼前不禁浮現出那名金髮碧眼女子的身影。
她總是抬得老高的下巴,狗眼看人低的輕視眼神,另外還常常發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喔呵呵呵呵!」尖銳笑聲。
也因為如此,當梵聽聞那個瘋狂的女人不在這裡的時候,他感到十足錯愕。
「荷莉葉特去哪裡了?」梵問。
「她昨晚就搭船回漁夫島了。」薩斯姬雅回答。
由於梵在異族人基地晃了好一陣子都找不到荷莉葉特,所以他便抱著竹捆跑去詢問那名擁有莿桐花色澤頭髮的異族女子。
「漁夫島——」梵抖了抖頭頂上的貓耳朵,回憶道:「她以前跟我說過,你們異族人真正的基地其實是建立在西邊的漁夫島上面。」
「是的,她有重要的事情得向雷爾松(Cornelis Reijersen)司令官報告,同時運送一些資源回漁夫島上。那個地方不像大灣一樣方便,只需走幾步路就可以到淡水邊,還能夠輕易取得木柴與薪柴。」
「漁夫島好像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梵撇了撇嘴說。
「即便如此,它依然是距離大明國本土最近的島嶼,這樣我們跟大明國做生意比較方便。未來有機會的話,我們或許還能夠從大明人那邊購買物品,並轉賣給巴巴蘭人。」
「話雖如此,你們異族人至今只能拿得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我們村落中已經有人開始抱怨這件事了。」
「這也是荷莉葉特急急忙忙回漁夫島的原因之一。」薩斯姬雅搖頭嘆息:「我們與大明國的交涉相當不順利,到現在連一條絲綢都買不到。」
「這樣啊......」梵一邊喃喃自語一邊低下頭去,踢了踢地上的泥土。
「怎麼了?」
「這麼說的話,妳大概也沒有什麼寶物囉?」他小聲說道:「而且荷莉葉特也不在這裡.....」
一見到梵垂下耳朵難掩失望的神色,薩斯姬雅的臉上難得透露一絲不知所措,原本如玻璃珠般毫無溫度的眼珠子也閃現了情緒波動。
「你要銅幣嗎?」她問道。
「我已經有了。」梵嘟起嘴。
「你要銀幣嗎?」
「我也有了。」
「你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嗎?」
「那,妳的胸——」
「我拒絕。」
「我話都還沒說完耶!」
梵看向一旁,發現同族的成年男人們正以一頭梅花鹿從異族士兵那換取一把乾燥的葉子,以及某種一頭較大一頭較小的奇怪物品。他們把葉子塞到其中一邊,點燃後就放到嘴邊吸起來。
「我要那個!」梵大喊。
「菸斗和菸草......你沒看過這種東西嗎?」
「沒有。」
「這倒是稀奇了,原住民居然沒有吸菸斗的習慣。」薩斯姬雅說。
「我要那個!我要那個!」梵從沒見過這種物品,也不曉得那葉子吸起來的感覺如何;他只覺得能從嘴裡吐出煙霧很酷。
「不行,等你長大後才能吸菸草。」薩斯姬雅當場否決。
梵鼓起雙頰,大哼了一聲。「姆嗚......薩斯姬雅壞壞。還是荷莉葉特比較好,她都會找寶物送我!」
「我竟然被那個戰爭狂比下去,這種人格受到嚴重侮辱的不悅感是怎麼一回事......」
「薩斯姬雅,妳沒事吧?怎麼突然間四肢著地跪下來了!」
「心理層面......」
「啥?」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巨響引起兩人的注意。
回過頭,梵與薩斯姬雅看見一名水手正以跌個狗吃屎的姿勢倒在沙灘上,而他的身旁則是被摔爛的木製貨箱以及其貨物。
「你在搞什麼?」薩斯姬雅嘆道。
「抱、抱歉,薩斯姬雅小姐。」那名水手趕緊道歉。「上尉小姐命令我們趁她不在的時候,把另一艘船上的貨物清點一下。其他用不到的商品或垃圾就全搬下來好騰出載貨空間。」
「那就快點把事情辦好,她只叫我好好關注你們工作,可沒說過要我當保母。」
「遵命!」
水手聽聞後大大鬆了一口氣,嘴裡一邊唸著「我還以為鐵定會被停薪嘞,真好運。」一邊連忙把散落一地的物品。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梵你做什麼呀?」
「珠子……是亮亮的珠珠啊!」
梵一雙清澈大眼閃閃發亮,同時散發驚愕與興奮之情。
只見他猛撲向荷莉葉特腳邊,撿拾起散落一地面的十幾顆珠子。這些珠子有圓形也有橢圓形,顏色和紋路也各有不同,看起來亮麗奪目。他的視線卻死命的盯著這些數百顆小小的、閃閃發亮的物體,驚愕到連下巴似乎快要掉了下來。
「薩薩薩薩薩斯姬雅,這些珠子從哪哪哪哪哪裡來的?」梵抬詫異地起頭問道,話都快說不清楚。
「你指這些琉璃珠嗎?」薩斯姬雅以一副淡然的口吻回答:「它們是七省共和國的工匠製造的琉璃珠,我們專門用來跟拿來跟土人交易用。」
「你們懂得製造珠子!」梵不敢置信地大喊起來。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她皺起眉頭道:「船上應該還有好幾箱未開封的琉璃珠,大概幾千顆吧?」
「你們懂得製造珠子!」
「你重複問過這問題囉,梵。你的腦袋沒問題吧?」
「這種珠子對我們而言是極為重要的傳家寶。沒有人曉得它們從何而來,只知道很久以前我們的祖先就已經擁有了。如今只有最厲害的勇士能夠配戴這些珠子!」
「原來如此......」
正當薩斯姬雅低頭沉思的時候,一名頭髮微禿的低階商務員見狀立刻衝上來,抓著一整把珠子遞到梵面前。
「想要這些漂亮的珠珠嗎?我們可以賣給你喲。」他興沖沖地說著。
「要……要用什麼來交換?」梵的雙眸中倒映著五彩繽紛的玻璃珠,口水似乎都快流下來了。
「那還用問?就跟以往一樣用鹿皮、食物、酒水之類的東西就行了。」商務員聳肩道。
「這真的是用鹿皮就輕鬆能換到的東西嗎?」
「如果你嫌這些東西太廉價,你難道拿得出黃金和白銀來交換?」
「黃金?白銀?那是什麼,可以吃嗎?」
「……你還是拿鹿皮跟我們換珠子吧。」
梵本想立刻起身衝回村子取來珍藏的鹿皮,可是他才剛踏出幾步就停下來,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力量釘住雙腳。
「還是不要好了。」梵說。
「搞啥呀?你剛才明明連口水鼻涕眼淚都噴出來,怎麼現在又改口了?」商務員滿臉不悅。
「我才沒有噴出口水鼻涕眼淚!」梵吼了一聲,接著才放低音量說道:「我只是忽然覺得,珠珠這種東西是要在證明自己的戰鬥技巧後,才能夠當之無愧的接受。它是榮耀與勇氣的象徵。」
「明明只是個土人,你還真很麻煩耶。如果我現在把這些珠珠丟到海裡,對你來說也無所謂囉?」對方說。
「拜託別這麼做!」
「那就快點拿鹿皮跟我交換這些爛珠子。」
「這是威脅了吧?還有,你剛剛嫌珠珠很爛是吧?不要汙辱珠珠!」
「嘿,你嚇得連尾巴的毛都豎起來了耶。」商務員大笑。
「呼嚕嚕嚕嚕嚕!」梵從喉頭發出低沉的貓吼,狠瞪眼前這名著幸災樂禍的異國人。
這時薩斯姬雅緩緩走過來,毫不留情地抓住商務員後腦杓的頭髮。
「你不要欺負小孩子。」她冷冷道。
「痛痛痛痛,別把我僅存的尊嚴給拔光啊!」
「如果你害他哭的話,我會加快你失去尊嚴的速度,還會命令你親自用掃把把它掃起來,倒入垃圾桶裡面。」薩斯姬雅邊說邊放開商務員的頭髮。
微禿商務員摸了摸頭痛的後腦,一臉不滿道:「我哪有欺負他?我只是在給他一個交易的好機會。」
「買珠珠這件事情不是一個人可以決定的,我得回去找村人商量。」梵說:「不過我倒是知道有幾個部落的族人也很喜歡珠珠,他們或許會同意交易——」
「在哪裡?誰?他們也買賣琉璃珠?這是真的嗎?」
「糟糕啦......」
梵一看見商務員雙眸閃閃發光的模樣,不祥的寒意立即竄上整根尾巴。
他曾經不只一次見過荷莉葉特露出同樣的眼神。而每當他遇上了這種事情的時候,都代表他麻煩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