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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鐘到達了正午,象徵著休息時刻的輕快音樂自廣播系統流出,讓充滿細微噪音的辦公室又變得更加紊亂。
史爾特爾看著在另一頭影印資料的博士,突然有些無所適從。她搔了搔後腦,鮮紅得像是染血的夕陽般的長髮輕輕晃動,藤紫色的雙眸露出了宛如失去重心一般的困惑。
「員工手冊。」這時,將電腦關閉的陳走了過來。她的聲音有如從不知何處的峭壁鑿落的尖銳碎石一般。「多送妳一點書。」
從陳的手中,史爾特爾拿過有些重量的書。她看了一眼。羅德島手語初版,哥倫比亞手語入門……?
「為什麼要給我這兩本?」史爾特爾抓起了手語教材。
陳只是轉過頭,看著博士沉默的身影。「羅德島手語是作戰人員需要學的,很快就能學起來。維多利亞手語嗎……」
她的視線回到了史爾特爾的身上,暗紅色的眼眸就像是吸入了過往雲煙中的一切血腥一般,一滴滴的輕輕道著那低沉而深厚的字句。
「如果妳想讀得懂博士所說的話,那就最好把它記起來。」她意有所指,儘管看上去沒有任何的隱喻。
史爾特爾感到有些窒息,她突然想念起博士身上的小蒼蘭香調。陳的一字一句都令她感到尖銳,彷彿龍的鱗片正緩慢地摩擦著外露的皮膚一般。
如果妳想讀得懂博士所說的話。
她不過是給出了一個選擇罷了。史爾特爾在心裡唸道,微弱的不悅感如黑夜的天空中行經月亮的薄雲,將光亮的球體矇上一層暗沉的色彩。
「好啦,到點了,給我午休去。」陳不帶一絲陰霾地離去,一面敲著其他職員的桌子,不讓工作侵犯到任何一分的休息時間。
照在室內的光線變得蒼白,空氣中的吵雜氣息開始平復,宛如搖晃的鐘擺在失去電力之後逐漸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這時,博士剛好結束了影印機的工作,正在把沾染機械熱度的紙張塞進牛皮紙袋裡。她回到了辦公桌,看著史爾特爾微妙的表情,輕輕露出了微笑。
一起去吃飯吧。她在白板上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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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爾特爾確實對博士在羅德島的地位略有耳聞。不僅是戰術指揮官,也對源石病有極為深度的研究。如果妳想讀懂博士所說的話,那就最好把它記起來。陳的話語迴盪在耳邊。
手語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技術。她在內心抱怨。而且現在也不是不能溝通啊。
自動點餐機前的隊伍不斷地前進。史爾特爾有些無聊地看著喧鬧的食堂,幾名員工推著餐車前往電梯,也許是要將餐點送到無法順利移動的病人手上。
另一側是開放式的廚房,可以從透明玻璃看進裡頭。數道忙碌的身影不斷地奔波,不難體會那辛苦的工作壓力。
這時,博士拉了拉史爾特爾的手臂。
今天的甜點有冰淇淋耶。她晃著白板,看上去有點興奮。
說起來,博士是為什麼知道我喜歡冰淇淋的?史爾特爾內心浮現了一股疑惑。畢竟她還沒有對任何人透露這件事。也許是昨天晚上吃到博士親手做的冰淇淋時,不小心表現出來了嗎?
她點了點頭,看向點餐機上的餐點圖示,並在心裡記下它們的編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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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人桌的座位中,博士只是靜靜地叉著鮮紅的義大利麵,看著平板電腦中的某個遙遠領域的研究論文而已。
她一直都這麼安靜啊。史爾特爾在腦中糾正自己,並勺起在自助區夾的雞肉丸。
陽光似乎從雲層的後方害羞地走出,溫暖的熱度從窗外照入,讓食堂原先的照明顯得有些失色。光線打在博士的身後,悄悄地透過了那頭棕褐色的長髮。
史爾特爾含了一口霜淇淋,冰冷的口感夾雜著有些混濁而甜膩的奶味。馬馬虎虎吧。她覺得博士製作的冰淇淋顯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哦,博士,難得在食堂看到妳耶。」身旁傳來了一陣富有活力的聲音,是風笛。她手上端著餐盤,看上去也是來用餐的。
博士連忙放下叉子,伸出食指直豎在嘴唇前,接著往前移動了幾公分。
「那我不打擾妳們啦。」總覺得風笛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她對兩人揮了揮手,接著便離開了。
博士是難得出現在食堂的嗎?那麼,在這之前她會在哪裡吃午餐?辦公室的座位上?史爾特爾想提出疑問,但立刻作罷。待會再問也行,否則博士又要放下叉子,好以在白板上書寫。
她挖起了沾上越橘果醬的薯泥,眼神停留在博士因用餐而從長髮中露出的耳朵。博士時不時地會用手將頭髮往後撥,那樣的動作讓史爾特爾有些著迷。
或許是因為視線太過炙熱,博士將目光對上了。她露齒一笑,過程毫不做作,猶如與生俱來的亮麗工藝品。
史爾特爾感到有些窘迫。她想緩解這份情緒,於是便將餐盤向前推了一小段。「要吃嗎?」
博士先是短暫的一愣,接著露出燦爛的笑容,並點了點頭。她伸出叉子,在準備要叉起肉丸的時候,史爾特爾也舉起了湯匙。
「張嘴。」她乾脆地勺起塗了果醬的雞肉丸,然後遞到了博士的面前。
博士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對方的食物,她一面咀嚼著,並一手輕遮著嘴,臉頰有些紅暈。挺可愛的。史爾特爾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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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揮部門已經同意把妳納入作戰人員的名單,只要完成訓練課程就能夠執行外派的任務。」凱爾希的辦公室瀰漫著一股宛如沉浸在海水之中的壓力。
史爾特爾沒有回應。午休時間才剛結束,博士便收到了醫療部的訊息,署名是凱爾希。這位菲林女性顯然知道兩人的行動是一起的,而且她隱約投以有些在意的態度。
「記憶門診的主治醫師由我擔任,未來的療程也是我來安排的。」如果語氣能夠測量出溫度,那麼凱爾希的聲音幾乎像是冰原之中的寒氣一般,不帶任何的熱度。「有任何問題嗎?」
她將沉默留給史爾特爾,逼迫著後者做出回應。
「博士還有其他行程,待會才有空。」凱爾希拿起了桌上的馬克杯,儘管那對灰綠色的雙眸僅是低垂,卻猶如浸在冰塊之中的銳利刀刃一般的刺入骨中。
她知道我為什麼焦急。史爾特爾心中的不安更加深沉。她雙手抱胸,輕輕的吐息突破了沉默。
「妳打算怎麼治療?」其實史爾特爾不太喜歡這種用詞,把記憶的缺失稱呼為疾病實在太過刺耳。
「……促發。」凱爾希像是剝除了那些冗長的用詞後,才緩慢發出輕聲的回應。「比起過去,妳的外派機會跟自由的活動時間,可以更有效率的去探勘任何地點。」
史爾特爾覺得自己的耐心被消磨了許多。老實說,羅德島對這方面的治療手段十分貧乏,雖然說他們是針對礦石病的製藥廠商……
「有個也許妳會有興趣的訊息。」彷彿是看出對方的心中的浮躁,凱爾希抬起了眼眸。「博士也經歷過失憶。」
醫生的字句刻進了空間之中,如漩渦一般的糾纏著史爾特爾的聽覺神經。
「為什麼告訴我。」她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凱爾希回答。「不過妳們兩人的狀況不太一樣。」
她是為了某種目的才透露給我知道的。史爾特爾在心裡留下註記。
「妳應該還在思考,博士的失憶跟妳有什麼關係。」對方適時的開口,讓沉淪的思考遇上更多亂流。
「妳難道沒有其他的用意,才這麼說的嗎?」史爾特爾語帶挑釁地說道。
聞言,凱爾希臉上依然毫無漣漪,她又拿起了馬克杯,卻沒有喝下杯中的茶。「不是所有出現在作品的槍,都必須要發射。」
說實話,無論怎樣的解釋,都無法抑止史爾特爾腦中被揭起的波濤。博士也失憶過?這是讓我對她感到熟悉的原因嗎?
「我該感謝妳嗎?」她歪了歪頭,確認對方的發言結束之後,逕自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