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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開懷大笑吧,女孩!》02、神速號傳說

Mr.Onion_洋蔥紳士 | 2021-07-14 19:00:05 | 巴幣 4 | 人氣 141



  我知道我今天在這裡想跟各位說的,主要是我跟呂夢霓之間如何相識的故事。但在故事正式開始之前,讓我們先把時間倒轉一會兒,從我升上幼稚園大班的那個夏天,從我人生第一台擁有的腳踏車神速號開始說起。

  而要說起這台名為神速號的腳踏車,就必須先從我家老爸開始說起。

  剛剛有說起我媽,我說她是一個你不能去招惹的人。

  而說起我爸,欸,我爸是一個很喜歡青菜的人。

  為什麼我會這麼說?那是因為每當我媽每次有事要徵詢我爸意見的時候,他最常給我媽的回答就是:

  「青菜啦。」

  所以我爸喜歡青菜。

  嗯,我覺得喜歡吃青菜是一項很節能減碳,很愛護地球的一件事情。各位知道嗎,生產一公斤的牛肉所要消耗的水資源,是生產一公斤萵苣的65倍喔。所以青菜真的很棒。但很奇怪的是,我爸喜歡青菜明明就是一件好事,可是每次聽到我爸這麼說,我媽都會露出極度不悅的表情。

  然後有一次,我媽問我爸晚餐想吃什麼。

  「青菜啦。」我爸一如往常地如此回答。

  結果後來我媽真的就煮了五菜一湯,每一道都是綠油油的蔬菜料理。

  那天的晚餐,我家的餐桌上洋溢著森林、草地以及春天的氣息。

  我爸看到整桌菜都是綠色的,他的臉也逐漸綠了起來。

  我記得當時我爸端著碗,舉著筷子,那雙筷子還在半空中微微地顫抖著。

  「吃啊。」我媽說。

  他什麼都沒有吃,他一臉嚴肅地放下碗筷,他雙手平放在餐桌上,他一言不發的望著我媽。

  我媽「哼」了一聲,「啊不是說要吃青菜?」

  我有說過我媽是一個不能去招惹的人,但其實我媽很少對我發飆,我能夠在年幼無知的時期就知道這一點,就是因為我爸有事沒事就在我耳邊跟對我告誡:「要乖乖的,不要去惹你媽,來惹爸爸沒關係,但是拜託不要去惹你媽。」總之他是最能夠理解我媽恐怖之處的人,所以後來他還是含著眼淚,把桌上的菜通通掃光了。

  總之我爸很愛青菜。但是比起吃,他似乎更喜歡把青菜掛在嘴邊,我媽認為這是個壞習慣,而她就是這樣治好了我爸喜歡把青菜掛在嘴邊的壞習慣。

  我想在現今節能減碳風潮正燃燒得風風火火的現今,我爸的那句「青菜啦!」就隱含了他愛物惜物的天性。

  因為他常常從垃圾場撿一些人家不要的東西回來修理。

  不管是冰箱啦,電風扇啦,沙發啦,書櫃啦,只要是你想得到可以擺在家裡頭的東西,他都有辦法從垃圾場撿回來,然後修理到能夠用的程度。他甚至還修理過一台越南大戰的大型電玩機台。唉,我好懷念那台機台。因為那台機檯,後來小學開始上電腦課的時候,我成為了我們班最專業的越南大戰專家。

  除了修東西,他還喜歡把修理好的東西拿去送人,大概鎮上的每戶人家家裡,都有一項我爸從垃圾場撿回來修理的東西。

  所以後來雖然我媽雖然讓他把那句口頭禪戒掉了,他愛護地球的習性,依然在他的血管裡頭固執地流淌著。因為就在我差不多快上幼稚園大班的時候,有一天我媽對我爸說我差不多應該擁有一台屬於我自己的腳踏車了,我爸聽了點點頭說他知道了,然後第二天,我爸就去垃圾場撿了一台破爛的腳踏車回來給我騎。

  我媽其實是個很精打細算的人,畢竟她也是一名傳統的家庭主婦,而精打細算似乎就是家庭主婦的第二天性,但那台腳踏車破爛到連我媽看到都氣炸了。

  「你給他這個?」還記得當時我媽指著我對著我爸尖叫:「他是你親生的耶!」

  可是那台腳踏車雖然破爛,我還愛死那台腳踏車了,還為它取了一個叫做神速號的名字。

  我想人生當中最值得一個人珍惜的,不是價格最高檔、性能最厲害、或者外觀最漂亮的,而是能夠讓你放在手掌心,並且確實擁有的事物。

  就像我爸媽雖然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完美最溫柔的爸媽,但是我依然確實的愛著他們一樣。我不會去無緣無故地去愛別人的爸媽,我只會無緣無故的愛著我的爸媽,就只是因為他們兩人是我的爸媽。

  而神速號就是一台能夠讓我確實擁有的腳踏車,我無緣無故的喜歡著這台腳踏車,就只是因為它是我的腳踏車。

  所以就算神速號是一台騎著騎著就會無預警落鏈、一騎上去就像是要快散架似的吱嘎作響、是一台跟我老爸一樣不可靠的腳踏車,我還是喜歡騎著這台腳踏車在外頭閒晃。

  總之,這就是我跟神速號如何相遇的過程。

  那一天,我在路上騎著我的神速號。

  腳踏車的車架吱嘎作響,兩顆輪子搖搖晃晃的快速旋轉,而我就站在腳踏車上面,拼命的踩著踏板。

  時間久遠,我已經忘了我當時那麼拼命,到底是急著要去哪裡。也許我是急著去跟朋友在約定好的地方會合;也許我只是毫無理由的踩著腳踏車的踏板;也許我只是單純的認為,只要我踩得夠用力,神速號就可以帶著我穿越時空,進行一場沒人知道的超級大冒險。

  這時一陣逆風吹過來,吹走了我戴在頭上的鴨舌帽。

  我慌張地轉過身,伸手想要抓住我的帽子,結果就是這個動作,害我的我腳踏車失去了平衡。好死不死,腳踏車又剛好在這個時候落鏈,落鏈就算了,還剛好輾過一塊不知道誰丟在馬路中間的碎磚塊。

  我只記得接下來一陣天旋地轉。

  柏油路、天空、柏油路、天空、柏油路、天空……

  視野內的風景再這兩者之間快速的轉換著。

  回過神來,我已經躺在地上呼呼的喘著氣,我的眼裡只有藍天,耳邊聽見神速號的輪子在不遠的地方吱嘎吱嘎地轉動著。

  我就這樣靜靜地躺在地上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用擔心,我並不是因為人摔成怎麼樣了才像那樣躺在地上,我很好,直到今天依然很好。只是事情發生得太快,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罷了。我望著藍天下的白雲緩緩飄過,心裡想著今天天氣還不錯,接著我才猛然想起我騎著腳踏車摔了一跤,我立刻坐了起來,坐起來的時候我還喃喃念了一句:「還以為死定了。」

  然後下一秒,我整個人都害怕得快要哭出來了。

  死定了,我今天死定了!

  因為我看到我的神速號壓在一位不認識阿嬤的身上,那位阿嬤一屁股坐在地上,腳上壓著我的神速號,而且那台腳踏車的輪子還很不識相的吱嘎吱嘎的轉動著。只見那位阿嬤雙手放在腳踏車的車架上,框湯的一聲就輕鬆掀開壓在她身上的腳踏車。她站了起來,像終結者那樣一步一步地朝我走了過來,直到她的死亡陰影將我整個人給徹底壟罩住為止。接著她蹲了下來,仔細地端詳著眼前這個闖禍的小屁孩。

  「齁……」

  我沒看過這個人,但她嘴巴叼著一根煙,手臂上有一道刺青,左眼眉梢上還掛著一條又長又深的刀疤,臉上的皺紋看起來就跟花崗岩一樣堅硬。

  她看起來好兇狠,比隔壁鎮那個號稱以前曾經在討債公司上過班的阿進叔還要凶狠。說起阿進叔,我們這些小孩子只要惹到他,他就會惡狠狠地威脅說晚上要來我們家討債,後來我們這群小孩不想要因為自己幼稚的行為害爸爸媽媽被阿進叔討債,所以看到他都會跑得遠遠的。而這個外表看起來比阿進叔還要可怕十倍的阿嬤現在就蹲在我眼前看著我,而我哪裏都跑不掉。

  當時我真的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到此為止了。

  我立刻就嚎啕大哭了起來,「嗚啊啊啊啊啊啊,要變成消波塊了啦!」

  阿進叔曾經告訴我們這群孩子:在日本,惹到不該惹的人,會被送到東京沉進東京灣,幫助保育珍貴的海洋生態;而在台灣惹到不該惹的人,則會被送到台中變成消波塊,在海岸線成為守衛國土的不朽的存在。

  因為阿進叔說的如此的煞有其事,讓我誤以為這是一種基本常識。

  但後來等我長大上了高中之後,阿嬤跟我說其實她當時聽了我的話,差點沒把嘴裡的香煙給噴掉。

  而就在我跟各位說著這段故事的現在,阿嬤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現在偶爾去靈骨塔祭拜她的時候,還會在心裡為自己當時的出言不遜道歉。

  阿彌陀佛,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雖然我單方面的認為,聽到我這麼說,那位陌生的阿嬤大概很想從我的後腦勺巴下去,但是在我的回憶裡,阿嬤只是指著我的膝蓋,說:

  「小朋友,膝蓋破皮了捏。」

  我這下哭得更大聲了,阿嬤立刻用雙手摀住了耳朵。

  「很吵捏,欸,不要哭了啦。小心我真的把你變成消波塊喔。」

  我沒理會阿嬤的威脅,只是自顧自的哭鬧著,「嗚啊啊啊啊啊啊……破皮了啦!」

  「只是破皮而已嘛,每個人的都膝蓋都破皮過啦,阿嬤小時候跑給日本警察追,膝蓋也常常破皮啊。」

  「可是……可是......嗚啊啊啊啊啊...... 」

  阿嬤再一次用雙手用力地摀住耳朵。

  「又怎麼了啦?」

  我大喊:「流血了啦!」

  阿嬤安撫著說:「只流了一點點而已嘛。」

  我用「我不管,我不管」的語氣,繼續對著這位阿嬤哭鬧著:「要死掉了啦!」

  阿嬤聽到了之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拍拍我的頭,走進身後的屋子裏。

  出來的時候,她手裡提著一只急救箱,我啜泣的望著阿嬤拿著急救箱蹲在我面前,阿嬤又拍拍我的頭,她打開急救箱,溫柔的說:「放心啦,有阿嬤在,沒有人會死掉啦!」

  她打開急救箱,然後從急救箱裡面拿了一瓶雙氧水,當然那個時候我並不曉得雙氧水是什麼東西。阿嬤緊緊抓著我的膝蓋,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警告我,然後就在我的傷口上面撒了一堆雙氧水。

  噗嘶——白色的泡泡立刻覆滿了整個傷口。

  於是那一天之後,我就知道什麼是雙氧水的恐懼了。

  那個痛吼,我張開嘴準備再度大哭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阿嬤用魔術師一般的手法,從袖子裡甩出了一根棒棒糖,然後又用火箭一般的速度,把棒棒糖塞進我的嘴裡。然後我就忘記要哭了。

  阿嬤接著在我的傷口上面塗了優碘,然後用紗布把傷口蓋住,再用透氣膠帶幫我把紗布固定起來。

  唰唰唰,那熟練的手法就像戰場上的救護兵在砲火隆隆中冷靜的拯救一條正在逐漸消逝的生命。

  「好啦,這樣就不會死掉啦。」阿嬤拍拍雙手表示大功告成。

  我嘴裡塞著棒棒糖,用天真的語氣口齒不清地問:「可以活很久嗎?」

  阿嬤對我眨了眨眼睛,說:「可以活到一百歲喔。」

  「一百歲有很久嗎?」

  「很久喔,久到你希望自己可以趕快死一死比較痛快喔。」

  我雙眼亮了起來,「真的嗎?」

  那位阿嬤拍拍我的頭,「真的啦。」

  「真的真的嗎?」

  阿嬤又拍拍我的頭,「真的真的啦。」

  「真的真的真的嗎?」

  阿嬤依然溫柔地拍拍的我的頭,「真的真的真的啦。」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

  阿嬤一掌從我的後腦勺巴下去,「欸,夠了喔。」

  我摸摸後腦杓,繼續天真地問:「所以阿嬤也可以活到一百歲嗎?」

  阿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她只是拿出打火機,把一直叼在嘴上的那根菸點上。

  她抽了一口,把煙吐在我的臉上。

  看到我咳嗽的樣子,她嘻嘻嘻的笑了起來。

  那天,我哭著跌倒在地上,卻笑著揮手跟新認識的朋友道別。

  因為這件事情,我才知道我們家巷子口附近,住了一位臉很兇,但是人很好的阿嬤。

  那天我牽著神速號回到家,我媽剛好在門口澆花,她看到我一身狼狽,立刻問我發生了什麼事。聽完我的說明之後,她表情緊繃的走進屋子裡。

  過了一會兒,「唉呦,唉呦,唉呦……」我媽扭著我爸的耳朵,把他從客廳的椅子上跩出來。

  我爸大喊:「幹麻啦!」

  我媽指著我對著我爸尖叫:「你的腳踏車差點殺了我兒子啦!」

  我實在是不敢說那台腳踏車差點殺掉的人並不是我,而是那位阿嬤。

  於是神速號就在這一天光榮退役了。我的第二台腳踏車的名字,叫做神速二號。順道一提,我現在上班用來代步的川崎重機,名字叫做神速九號,那是我送給我自己的三十歲生日禮物。

  那天傍晚,在大人的言談之中,我無意中聽見了我媽叫那位阿嬤「刀疤嬸」。

  不過對我來說,阿嬤就是阿嬤,她是住在我家巷子附近的,一位很特別的阿嬤。

  當時阿嬤雖然年紀已經大了,而且一個人住,卻還像年輕人一樣每天孜孜不倦地工作著。她是一名手藝很好的廚師,在一間鐵皮搭的屋子裡開了一間快炒店。那間快炒店曾經是我們鎮上叔叔伯伯們的精神地標,許多人下班回家之前,都喜歡在那裏點個兩三盤菜,手裡拿著啤酒杯高聲談笑。他們在走進店裡之前,都要先脫掉帽子,恭恭敬敬的對刀疤嬸鞠躬打聲招呼,然後才走進店裡坐好。聽說有一次有一桌人酒喝太多,一言不合差點打起架來。當時桌子都翻了,板手跟球棒也都抄出來了,那個殺氣騰騰的氛圍,一看就知道一定會死人。結果只聽見刀疤嬸清了清喉嚨,所有人就瞬間乖乖立正站好,板手啦球棒啦板凳啦,也都在一瞬間神奇的不見蹤影。那群人把翻倒的桌子重新扶正,把凌亂的地板清掃乾淨,甚至還走進廚房幫她刷洗鍋子,最後跟站在刀疤嬸的監視下,把「對不起,我不該在店裏頭吵架」還有「對不起,我不應該浪費食物」這兩句話分別罰寫了一百遍,對著被他們翻倒的桌子下跪道歉,以及發誓絕對會改過自新之後,才終於走出店門。

  還記得我開始補習了之後,我媽會給我額外的零用錢,要我去補習的路上自己買晚餐吃,然後我時不時就會跑去阿嬤的快炒店,阿嬤看到我都會做一些菜單上沒有的特製料理給我吃。她會坐在桌子的對面,叼著一根菸,勾起嘴角,瞇著眼看我狼吞虎嚥的把料理一掃而空。吃完之後我就會進廚房幫忙洗碗,就當作那一餐的餐費,我就這樣把零用錢省了下來。

  有一次,阿嬤走到我面前,她踮了踮腳尖,用手掌打量了一下我的身高。

  「唉呦,比我高了耶。」

  從那天開始,那位阿嬤稱呼我的方式,就從那句「小朋友」,逐漸變成了「年輕人」。

  在意識到阿嬤開始叫我「年輕人」了之後,我開始有一種自己的確正在長大成人的感覺。

  就這樣,我上了高中。

  然後在巷口阿嬤的認證之下,長大成為年輕人的我,在高中加入了一間黑心吉他社,學了吉他,喜歡上了一名女孩子,為她寫了一首歌,還每天在家門口練習。

  這時阿嬤依然一個人活得健健康康的。

  然後,有一天,那位阿嬤的家裡忽然來了一名小女孩,那位小女孩就是阿嬤的孫女。

  才搬來鎮上第三天,那位小女孩不僅來聽我唱歌,說我的吉他很遜,還叫我去吃大便。

  我後來才知道,那位小女孩的名字,就叫做呂夢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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