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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開懷大笑吧,女孩!》08、金門菜刀

Mr.Onion_洋蔥紳士 | 2021-10-24 04:10:47 | 巴幣 4 | 人氣 187



  剛剛談到呂夢霓她老媽的時候,我這才想起我還沒有說過關於她家裡的事情。

  嗯,呂夢霓沒有爸爸,只有一個很疼她的阿嬤,還有一個不太關心這個女兒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的媽媽。

  說起呂夢霓的老媽,這個人被男朋友甩了回到鎮上,是在她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回來之後,她就一直都是那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那副悶悶不樂,至今依然遠遠的就能夠從她身上察覺。她回到鎮上之後,就在朋友的介紹之下找了一份工作,不過她上班的時候跟同事處得不愉快,下班之後也總是在喝酒。偶爾會喝酒過頭,然後就在家裡發著酒瘋,把家裡的搞得一團糟。清醒著的時候,呂夢霓的阿嬤還鎮得住她媽,只不過喝了就之後就無能為力了,畢竟年紀也大了。這時呂夢霓就會跑來我家避難。

  我媽每次看到她的表情,大概就知道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有一段時間,她媽發酒瘋發得比較頻繁,來我家見到我媽時總是一臉做錯事情的樣子。

  明明做錯事情的不是她,她卻把這一切都當成自己的錯。而且那樣的表情還一次比一次深。

  一天深夜,大概是半夜兩點的時候,我們全家都被蹦吉二世搞出來的騷動聲吵醒。我當時還不小心從床上掉了下來。醒來的一瞬間我還以為有小偷想翻進家裡偷東西,但是一想又不對勁,因為如果是小偷的話,那麼那隻狗的叫聲也開心過頭了。

  我睡眼惺忪地走下樓,當時我媽已經在客廳了,正準備出去開門一探究竟。一打開門,沒想到居然看到呂夢霓蹲在我家門口,而蹦吉二世正躺在地上露出肚子,跟呂夢霓討摸摸。

  當時我們立刻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媽又在家裡發酒瘋了,才讓呂夢霓在大半夜的奪門而出。

  她緩緩站了起來,看看我,又看看我媽,她當時看著我們的那個表情,就好像是從大人錢包裡面偷錢,被當場抓到似的。

  只見她露出從惡夢中驚醒的表情,眨眨眼睛,嘴唇抖了幾下,她用顫抖的語氣丟了一句:「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然後就丟下我們轉身拔腿就跑。

  「給我站住!!!」我媽大叫一聲,立刻追了上去。

  結果還沒有跑出我家門前那盞路燈的照明範圍,呂夢霓就絆到了石頭,狠狠的在地上跌了一個狗吃屎。

  雖然人家都說跌倒了沒關係,再爬起來就好,但是當你正被一隻恐怖的母老虎全力追趕的時候,哪還能這麼奢侈?

  一次的跌倒,就代表妳接下來絕對不可能逃掉掠食者的利爪了。

  果然呂夢霓還來不及爬起來站好,就發出一陣害怕的叫聲。因為這時我媽已經抓住她的手臂,用力地把她往家門口拖。

  她一邊被我媽拖著,一邊害怕的叫嚷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到底是再對不起什麼,又是在跟誰對不起啊?說真的,她那個樣子看得真的讓人心疼。

  我媽直到把呂夢霓拖回家門口的時候才停下腳步,而一放開手,她就立刻蹲下來把呂夢霓緊緊的抱在懷裡,「傻瓜,我都說過了,什麼時候都可以來啊,真的真的真的什麼時候都可以啊。」

  呂夢霓本來在我媽的懷裡發抖著,聽到我媽這麼保證,終於平靜了下來。

  她點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她也伸出手緊緊的回抱住我媽,那樣子,好像在害怕只要自己一放手,承諾就會消失不見那樣。

  她是個愛逞強的孩子,就算遇到了這種事情,依然一滴眼淚都沒掉。

  呂夢霓放開我媽之後,我媽開始仔細的檢查著呂夢霓的身體,她拉開呂夢霓的袖子,用力地皺起了眉頭,因為她的手臂上有一片很大塊的瘀青。

  那絕對不可能是剛剛跌倒的時候碰到的瘀青。

  呂夢霓當時整張臉瞬間發青,她立刻語無倫次的解釋著,「那是……我……跌倒……從樓梯……絆到石頭……」

  最後她垂下了頭,無力的說了一句:「真的只是意外。」

  我媽凝視著呂夢霓,然後笑了笑,捏著她的臉頰對她說:「跌倒喔,怎麼會這麼不小心,下次要注意一點啊,知道嗎?」

  呂夢霓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她點點頭,說了一句:「知道。」

  那一個晚上,呂夢霓就在我家待了下來。

  神奇的是,過了那一夜之後,呂夢霓她媽就戒酒了。

  因為據說把呂夢霓安頓好,確定她已經在床上沉沉睡去之後,我媽立刻抄了一把菜刀跑去呂夢霓家。

  當時呂夢霓她老媽還在客廳裏頭鬧,而她阿嬤就站在門口靜靜地抽菸等她鬧完。據說當時她腳邊的菸屁股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我媽看到呂夢霓的阿嬤,遲疑地停下了腳步。

  我不知道一般人看到一名怒氣騰騰的女人在夜色中拿著一把銀光閃閃的菜刀接近自己家門口會有什麼反應,我只知道呂夢霓的阿嬤先是看了看我媽,又看了看她手裡的菜刀,說了一句:「門沒鎖。」就放我媽進去了。

  不過正當我媽準備走進對方家門的時候,「喂。」呂夢霓的阿嬤又從背後叫住我媽。

  我媽轉身望著她。

  聽說當時阿嬤對著我媽點點頭,說了一句:「菜刀還不錯。」

  我媽聽了,也點點頭,對著阿嬤說了一句:「金門買的。」

  然後阿嬤又點點頭,回了一句,「我知道。」只見阿嬤抽了一口菸,在煙霧瀰漫之中緩緩地說著:「我認識打出這把菜刀的人,因為我也曾經擁有這個人打的菜刀。那個人不會隨便把自己的菜刀賣給別人。」

  阿嬤用下巴指了指門口,說:「我說了門沒鎖。」然後她苦笑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別鬧出人命喔。」

  在這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之後,我媽終於踏進呂夢霓她家的家門。

  一進門,見到那個罪魁禍首抱著酒瓶坐在地上,我媽立刻就上前賞了她一巴掌,然後用菜刀頂著她的脖子,大罵:「給我振作一點!」

  我不知道被人拿一把剁大骨的菜刀架在脖子上,呂夢霓他媽當時有什麼感想,我只知道那把菜刀,我媽每個月都會拿去菜市場給人磨利。在那之後,她就再也沒那個膽子在家裡發酒瘋了,然後也就順勢而為的把酒給戒掉了。

  然後那一天之後,呂夢霓她阿嬤跟我媽就變成常常一起去菜市場買菜聊天的忘年之交了。

  兩個人還時常一起切磋廚藝,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位被叫做「刀疤嬸」的阿嬤,並不是只是一間鐵皮快炒店的阿嬤,她以前居然還當過國宴大廚。阿嬤在生前寫了一本食譜,現在那本食譜,就在我媽的手中。

  那是呂夢霓最後一次帶著根本不應該由她承受的罪惡感在半夜出現在我家門口,而自從知道整件事情發生的經過之後,我就再也沒那個膽子跟我媽頂嘴了。

  總之,事情就這麼樣子過去了。

  接著有一天,呂夢霓一如往常地跑來我家串門子,她坐在我房間的地板上,把雙腿抱在胸前,那把吉他就擺在她身旁。她無意識地用手撥著吉她弦,愣愣的望著那盤我媽送進來的草莓蛋糕,一臉失落的說:「真希望阿姨是我媽。」

  我躺在床上一邊看著漫畫,一邊挖著鼻孔,隨便的回應著,「好啊,那就來當我家的小孩啊。」

  聽到我這麼說,她立刻抬起頭盯著我。

  然後我又補了一句:「可是到時候要乖乖叫我一聲哥哥喔。」

  她看到我把手指上的鼻屎黏在牆上,上面的鼻屎已經多到快要能夠畫一張世界地圖了。

  不過當初我真正想要畫的,其實是蒙娜麗莎的微笑啦。

  她一臉嫌棄的說:「我才不要。」

  時光飛逝,在地獄一般的高三結束之後,我也要離家去上大學了。

  就像上個世紀的連續劇演的那樣,我帶著一個大行李箱站在火車月台,老爸老媽都來幫我送行,呂夢霓也來了,被我硬拉來的。

  不知道各位有沒有聽過普快車?當時南迴線的普快車還沒停駛,我就是坐著這台老爺車,逆時鐘的繞過中央山脈到台東,到那裏再轉車到花蓮去念我的大學。在這裡跟不知道的人解釋一下,普快車是一列窗戶可以被打開,速度慢到不行,過山洞的時候整個車廂都是煤油味的火車。但重點是票價比較便宜。媽的,居然叫我用自己的零用錢買車票去念大學。

  當我媽沒完沒了的不斷地對我交代著一些瑣事的時候,呂夢霓只是牽著蹦吉二世,一臉悶悶不樂的遠遠的站著,也不知道在鬧什麼彆扭。我看到了,就對她喊:「喂,呂夢霓,過來啦!」

  她望了我一眼,然後別過臉走掉了。

  唉,反正她就是這個樣子。

  車子來了,我吃力地把行李箱抬進車門,這時呂夢霓依然背對著我,遠遠的站著。

  我又喊了一次:「呂夢霓,過來啦!」

  她蹲在地上摸著蹦吉二世的肚子,完全沒有想要理會我的意思。我嘆了一口氣,然後跟我爸媽說了一句「我走囉」,就拖著行李箱走進車廂。

  我找了一個靠著月台的座位坐了下來。這時車門已經關上,整個車廂震動了一下,列車緩緩的開動。

  屬於我的四年旅途,就這麼開始了。

  到台東的路途遙遠,有很多時間要打發。至於坐火車的時候要幹嘛?廢話,當然是要吃便當啊。車子才剛開動,我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不久前買火車便當,然後拆開附在上面的竹筷子。

  正當我準備大快朵頤的時候,「咦?」我忽然抬起頭,狐疑的左右張望。

  「……」

  我好像聽到呂夢霓的聲音,我皺著眉頭,以為自己聽錯了。

  「……」

  這次聲音清晰了一點,我打開火車的車窗。

  「……哥!」

  這次她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了我的耳裡。

  我想都沒想就把身體探出窗外,只見呂夢霓用盡全力的追著火車,不過一個小孩子的腳程,當然是追不上的吧。

  當她發現自己真的追不上了,就遠遠的揮著手,扯開嗓子對我喊著:「還要再見面喔!」真是的,說得一副說不定從此以後就天人永隔的樣子。

  我也扯開喉嚨回應:「下禮拜五就回來了啦!」

  她大喊:「一定要回來喔!」

  「會啦!」

  「要來看我喔!」

  「放心啦!」

  呂夢霓一直跑到月台盡頭才終於停下腳步,老舊的普快車一下子把呂夢霓拋在身後,不一會兒月台就消失在視線之中。我坐回椅子上,回想起她哭喪著臉的表情,心想回去的時候,買個麻糬給她吃吧。有誰吃到花蓮的麻糬心情不會立刻好起來的?

  終於可以吃便當了,我重新拿起筷子,正當我準備把那塊滷排骨夾起來咬一口的時候……

  「欸?給我等一下喔。」我歪著頭,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她剛剛是不是叫了我一聲「哥」?

  我皺了皺眉頭,揚了揚眉梢。

  「唉。」

  然後就繼續的吃著我的便當了。

  我想,就是在那個時候,才發現到原來我早就把她當成自己家裡的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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