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紫藤花的屋子
小卷喜歡吃三明治和飯糰這類的小輕食,以妃現在的狀況大概不太適合一般的食物吧?買點布丁或優格好了。
怡潔學姊和亞皓呢?唔......一般的微波便當......應該是可以接受的吧?
明旭呢?......只知道他愛喝咖啡而已,至於吃什麼好呢......
明旭......他現在在哪呢?要回來了嗎......
明旭......
這裡真的是他該回來的地方嗎......?
冷藏櫃前,嘉柔兩手各拿著不同品牌的黑咖啡,就旁人看來是猶豫不決,但事實上心思早就已經不在這間便利商店裡了。
是在那個少年身上嗎?倒也不完全是。
是在廚房角落那幾封信件上。
明信片、掛號信、繳款單、掛號未領通知、催繳單,她不是故意要偷看這些的。
好吧,再退一步來講,她原本真的沒有打算要翻開來看,只是很好奇這些為什麼都是屬於未拆封的狀態,收信人是誰呢?
看了幾封,都是屬於一個女士的名字。
--緹鷺。
一個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名字。
本來這件事情可以就這麼作罷,像是街道旁的廣告看板,走過看過就順其自然地忘了。
但有時候靈感就像是電線走火,總在平淡無奇的情境下突然爆炸。
嘉柔不應該要對這個名字沒有印象的,再進一步來說,她更不應該要對這個地址一無所知。
是的,這本來是一件難以告人的害羞小事,但現在這種情況下,卻反而成為她最為有力的證詞。
她是班長,在她的職權範圍內,可以瀏覽班上每個人的資料,所以當然的,對於明旭這個同學,她在有意無意之間早就已經把細項給背得滾瓜爛熟。
而在明旭的資料上,卻完全沒有出現過這位女士的名字。
現在那一棟盤繞著紫藤花的屋子、那棟自己已經連續來了三天的屋子。
根本就不是他的住處。
雖然光憑這幾點就想要訂下什麼結論還太早了,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力氣去強迫自己心甘情願地相信。
--他到底是誰?
但這個,怎麼想也不可能會知道答案。
嘉柔的身影倒映在玻璃門前,眉角像是涓滴細流般滑落,她愣愣地看著、愣愣地回想這幾天的自己。
明明就和他一起渡過了那些朝思暮想的時光,怎麼看上去卻不像是個幸福的人。
嘆著無聲的哀愁,索性將兩罐咖啡都一起放入購物籃內。
就先這樣吧?現在不是讓這些不重要的小情小愛給影響的時候,還有很多大問題還沒解決完呢,老是臭著一張臉,會給人添麻煩的。
她排進結帳的隊伍裡,準備替這趟沒有獲得成效的散心做收尾。
這時,手機接連震動了幾聲。
是誰呢?她一手勾起沉重的購物籃、一手勉強拿出手機。
「嘉柔」
「不要現在回來」
「外面有很多人」
「好像想要闖進來」
「但是亞皓在保護我們了」
「不要擔心」
「所以絕對不可以回來哦」
所以,她擱下大家的晚餐,向店員輕輕說了聲抱歉,直直跑出店門外。
這區是回安鎮這座舊城鎮中相對寧靜的地方,透天的房子沿著道路兩側阡陌交錯,到了晚上,也就只有一些較晚打烊的餐廳和便利商店仍看得見人影,再來就是一些利用晚間出來散步或遛狗的居民而已。
廣義上來說,這間商店的位置還可算是鬧區,但到了明旭家,就少有路人經過了。
那麼,有機會幫上他們的,就只剩下自己了。嘉柔這麼心想著,一邊加快了步伐。
跑過了拉下鐵門的咖啡館、跑過了點著照燈的景觀魚池、跑過路樹蔭鬱的磚瓦人行道,跑著跑著,這趟路比過來時還要遙遠。
最後,在某一處轉角之前,她煞了車,背靠上格菱瓦圍牆,壓抑著起伏的胸口,趕緊先停了下來。
雖然再過去就到了,但如果是昨天以前的她,或許就會直接大步向前,認為所謂的壞人就是只要當著他們的面拿起手機說要報警,就會夾著尾巴落荒而逃的鼠輩,而像個女主角一樣地颯爽登場。
但現在,她明白這個世界不是小說,想要讓一個活生生的人血流如瀑地死亡,只需要一把隨處可見的鐵鏟就好。
謹慎著,她將紡紗般的棕色長髮束往另肩,露出線條堅定而著色柔美的側臉一窺。
外頭並沒有任何人鬼祟的蹤影,紫藤花依舊睡在板岩牆上,寧靜的氛圍毫無異樣,唯一不同的是,本來該牢牢闔閉的車庫鐵捲門,現在完全拉上了。
如果是明旭或亞皓,碰見這種情況會做什麼揣測呢?
但她還沒來得及思考出個所以然,深不見底的車庫內突然照出了昏黃的車燈。
接著,破舊的引擎隆隆發動,像頭暴躁的老邁野獸發著起床氣。
銀色的廂型車加足油門,魯莽竄出,一個拐彎,恰好往嘉柔這端直撲而來。
見狀,她趕緊縮回身子,雙手摀住呼吸,貼靠牆面像玩著捉迷藏的緊張孩子。
車殼破舊骯髒,生了不少繡、車窗暗不透光,完全看不進裡頭、車牌的位置是空的、後頭拖著烏賊黑煙。
當那台廂型車從身旁穿過,頭也不回地消失奔向另一端時,她只看見了這些。
不久之後,四周又回歸於平靜。
那輛車上載了什麼而離開,現在已經無從得知了。
嘉柔只希望自己沒有因為來遲而釀造成會後悔的過錯,她懸著一顆心,再度探出臉來。
車庫依舊敞開著,其它的,依舊毫無異樣。
是不是該傳封訊息給小卷確認狀況會比較好?還是就直接報警,說是看見了有可疑人士在這附近徘徊?理性來講,最不妥的方式就是自己親自去確認看看,但身體卻又不安分地蠢蠢欲動。
到底怎麼辦才好呢?還是......打通電話給明旭嗎?
對了,就這麼做吧。
果然還是......
......唔?為什麼?
......這、這個人、怎麼這麼靠近?她在這裡多久了?
......腳......下半身......動不了了......?
視線往下一看,有把銀色的錐子,刺穿那件向明旭借來的制服褲,尖端沒入自己的大腿裡。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應該是要感到疼痛的。
不、不只,應該是會痛得哭出來吧?
因為血都順著流下來了呀。
但怎麼會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呢?
連動也動不了、不只是痛覺、連下半身的存在都快要感受不到了。
細長的指節輕輕推了嘉柔一把,讓她整副身體如抽底的積木般崩潰垮落。
一道紅色的身影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無框眼鏡下細長的雙眸玩味著她瞳孔裡的恐懼。
「嗯~這是怎麼回事?」紅衣女人托著腮,不甚明白地眨著眼。
拔出銀錐時,真的只有插入一點點而已。
嘉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鮮血順著柄把,從那女人的手腕流下,但仍然感受不到任何痛楚。
「奇怪~是哪裡出了差錯呢?」
女人端詳著,伸手摸起嘉柔的腳踝,反覆地抓握,確認完骨架大小後,分分寸寸沿途攀爬而上。
修長的小腿、瓷碗樣的膝蓋、穠纖勻稱的大腿、接著又向後捏了幾把臀部。
「嗯~彈性不錯~長了不少肌肉呢~」
繼續往上,貼著她的腰窩,緩緩地由左順撫至右繞了個半圈,接著手腕一彎,又摸上了胸部,仔仔細細地來回搓揉著。
「哎呦~連這裡也錯估了是嗎?真是的~對個不起呀~姐姐我真的生疏了呢~」女人嘻嘻笑著幾聲,解釋道。「我呀~對於同樣是女孩子的對象可是很貼心的呦~算好妳們的體重,用上恰好的劑量,才不會太傷害身體呢,畢竟呀~總是有機會來生一兩個寶寶的嘛?可不能對麻藥產生抵抗力才好~」
邊說著,塗了綠色指甲油的指頭調皮地戳弄嘉柔的臉頰,欣賞著她拼命呼吸的掙扎聲。
「雖然這麼說是超級傷人的啦~但妳真的比姐姐我估算的還要再重了一些,所以現在才會還保有著意識喏。哎呀~誰叫妳要穿著男生的衣服嘛?不過這樣也好,我想妳還是可以說話的吧?回答幾個問題好嗎?首先~是誰住在那棟房子裡呢?是那個小可愛?那個小帥哥?還是小美女呀?」
「是......是......」
嘉柔的瞳孔表面映照著那女人,努力地想說些似有若無的詞句。
「嗯~是什麼呢?」
女人像在捉弄她一樣,刻意將耳朵貼上她的嘴唇,就算是如此靠近的距離,自己也有保握能不被傷到一分一毫。
「是......」
「嗯~是?」
「是、他、哦?」
「嗯?唔!」
女人才剛露出困惑的表情,喉頭之下、聲帶之上的位置就被撕下一角。
切口算得差不多準,要是再多往劃開一點,大概就會湧出暗紅色的熱浪。
不過在那之前,也就是現在,抵在那的是一片無情的冰冷。
「不如妳先回答我,你們怎麼沒死在那場大火裡。」
美工刀推滿刀片,上頭沾著黏物乾硬後的髒污,這是當初小卷翻箱倒櫃找來,交給亞皓和明旭來做切除手術用的,那些是菌絲吸收以妃的養分後轉化為自己的體液證據。
嘉柔不明白他什麼時候把這個東西帶在身上的,但總之現在是派上用場了。
明旭一邊抓緊女人的馬尾,將她帶離嘉柔身上。
接著,喚著她的綽號。
「好久不見了,番茄姊。」
「哧!嘶嘶嘶嘶--」小番茄不敢笑得太張揚,以免自己的氣管真的一不小心被割斷。「我還以為是哪個不要命的敢霸佔緹鷺老媽的房子,原來是你這個不孝子啊?我看還是由你先說明當初怎麼沒被一槍捅死吧?哦?還是讓我猜猜?哎呀!我猜到了!你犧牲了那女人來換取逃命的機會對吧?」
眼看紅衣女人被拉了開來,嘉柔終於可以鬆口氣,雖然頸子以上開始慢慢沒了知覺,但要好好聽他們說話還是可以的。
雖然完全不明白他們談的內容到底是什麼,不過很肯定和一年多前奧弗齊城的事件有關。
「原來如此?我就覺得這女孩的眼睛看著看著總有股會惹我討厭的噁心。喂!妳聽著啊!」她看著嘉柔如清澈琥珀般的褐眼,不斷將惡意微笑給強行烙印上去。「對於這個背信忘義的小鬼頭來說,妳終究只能是個替代品,因為妳和那女人太像了!」
角度是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叫六眼的狙擊手可沒預先準備好要瞄準二十公尺之外的那條道路,從他的位置透過狙擊鏡看過去,幾乎完全被障礙物給擋住了。
但從耳麥裡面不斷聽見小番茄在惹怒對方的挑釁話語,他認為再這麼繼續讓她瘋下去,很有可能會因一個衝動而被直接殺掉。
他真的很討厭這種隊友,但偏偏自己的熟人大多都是這樣子的神經病。
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選擇以往的套路。
扳機連扣,子彈如連環煙火一樣迅速轟炸目標區域。
第一發抵達時,炸碎了鄰居的磚瓦牆,砂石紛飛。
像信號一般,小番茄趁著一秒內的錯愕,將保養得宜的修長手指抓緊了脖子上的刀片,鮮血呼之欲出。
同時,她往上一蹬,用頭頂撞開了身後的少年,狼狽地翻滾一圈後隨即拔腿而逃。
立刻扔出的美工刀只在她的小腿上劃了淺淺一道,明旭趕緊抱起毫無行動能力的嘉柔,躲進掩護之下。
當紅衣女子消失在遠處轉角後,胡鬧一般的槍響才告一段落。
在那陌生又熟悉的懷裡,嘉柔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