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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風者 <套上鍊圈的烏鴉>1.1

Dz | 2023-09-11 22:42:16 | 巴幣 14 | 人氣 109







  1.1

  這個夜晚,在不見陸面的雲層之上,剛度過十九歲生日的迦桑迪亞,也以非法信使的身分,在風港的空廊之間輕巧地滑翔而過。

  她保持著漂浮,全身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灰色斗蓬裡,戴著一張形如小指甲的天青色面具,遠遠看去就像在烏雲之間跳躍的神奇小精靈,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更像是會招來不幸的倒楣鬼。

  原先規劃為演奏廳的蛋殼狀建築由數道空廊固定於高空之中,像插滿竹籤的水煮蛋,喧囂聲跟著溢出的燈光把夜空染得很歡騰。此時裡頭正日常舉行著格鬥賽,擠滿觀眾席和擂台的,是和她同樣不受上層社會的這裡所歡迎的退役軍人們。

  「又來了?整個艾路索立我最討厭看見的人。」高處的外推露台上,滿臉絡腮白鬍的健壯老兵正坐在躺椅裡,看著走私販像朵蒲公英緩緩落下。

  「抱歉,派屈克。」迦桑迪亞一邊苦笑著,一邊盡最大的努力做好降落。「不過這大概就真的是我最後一次上來......唔!」著地時,她重重地踉蹌。「咦......」她試著努力了一下。

  但最後還是跪倒在地,發出像是廢鐵被傾倒的聲響。

  老兵嘆了口氣,伸手將她扶起。

  「......謝謝你,派屈克。」迦桑迪亞一邊把肩上的圓筒形行李袋放下,並從裡頭搬出幾捆用泡泡紙隨便打包的貨物。「這次是羅伯森、包溫跟安德魯斯的。」

  「我到底從哪時候開始答應要幫妳轉交的?」老兵接下,試著感受了一下重量。「跟鋁罐一樣。這種義體能擋得了子彈嗎?」

  「可以擋子彈哦,真的。」

  老兵忍不住瞥了自己老舊又沉重的雙臂一眼,上頭還留有日蝕之戰時的痕跡,現在大概就只剩下他還沒對自己的配件進行過汰新。帶著不甘願和一點羨慕的表情,他把貨物放進空酒罐堆裡。「所以呢?妳到底是怎麼回事?」

  「哦,這裡壞掉了。」迦桑迪亞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差不多被『耗盡』了,就......建構師最後都會變得像這樣。損耗得過多,連身體都慢慢控制不了。」她接著又敲了敲雙腿。「不過我有先穿了簡單的外骨骼,走走路還是沒問題的。」

  「聽起來很糟。那接下來呢?妳怎麼打算?」

  迦桑迪亞沉默了下來。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個月,但其實她很喜歡風港。如今城底區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但那段艱苦的童年早已成為靈魂上的烙印,更別說還有戰爭時那段如夢魘般的過往。城核區又太過擁擠,沒有她可以依窩的角落。只有在那上頭,也就是由無數空廊交織而成的這裡,才有難得的寧靜。但看來在今天之後,這些都只能放在心裡想念了。

  晚風吹拂著,她靠向鐵欄杆,看往腳下那顆鐵灰色的大圓球。夜色是水,烏雲是泡沫,而容納數百萬人的城核區,就好像浴缸裡的橡膠水塞一樣。她忽然覺得這是很好的比喻,因為被遮掩在下的城底區,也的確就如同排水管,陰暗、混亂、充滿鐵鏽與腐敗。而且看似了無生機,實際上卻病蟲橫生,滋養出了像她這樣的髒東西。

  「......我想,金鐺先生會再幫我安排新的工作,他給過我承諾。」

  「承諾?」派屈克恥笑出聲。「當年給我承諾的人可是風眼廷。」

  兩人不約而同往正上方遙望而去。

  升降梯塔幾乎貫穿了整座艾路索立,是脊椎,也是血管,但塔的末端只來到了風港這裡。要更往上,只能依靠一種名為天橋的垂直攀纜座艙,一般情況下,那是唯一可以抵達那座圓環狀建築物的方法。但只有四座,也受到嚴密的管制。

  風眼廷就存在於那,靜靜地俯瞰整座城。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但比起懸浮,它更像是被固定在高空之中。

  「我幫他們打贏了一場令人作噁的仗,然後得到什麼?他們說我可以住在這裡,不用去那顆球裡人擠人,接著三不五時就跟大家提醒一下:喂!該來尊敬我們這些老兵了,畫張海報或做個採訪吧!至於正義、榮譽、和親人的安全,這三樣當初說好的承諾,我倒是一個也沒得到過。」

  「至少你們的城核區和風港都安然無事。派屈克,你們把我們的城底區全毀了。」

  老兵靜默了下來。

  迦桑迪亞的話漸漸變得遙遠。「......其實無論是誰,都失去重要的事物了對吧?戰爭就是這樣,要是他們能早點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了,無論是誰......」

  「這倒未必。」派屈克深鎖了皺紋深刻的眉間。「妳知道的吧?絀人的『絀』,就是相對雲族而言仍不完美的意思。我們當時的作戰總司令,後來還真得償所願被昇華成了雲族。」他意味深遠地微笑。「說到底,風眼廷終究還是屬於人們有能力踏足的地區,在那之上的雲閣,才更像是神的居所。不過......如果那樣的人都能成為神,那還真讓人好奇那些神在過去都是怎樣的人。」

  迦桑迪亞的視線從風眼廷中央穿透而去,卻也望不見任何天堂。「派屈克,你難道都沒想過嗎?為什麼日蝕之戰時,雲族選擇冷眼旁觀?我曾經努力地祈禱過。但我想,他們就像大多數的絀人一樣,看不見我,或甚至討厭著我。既然如此,還有資格能稱作為神嗎?」

  老兵嘆了口又深又長的氣。他看著眼前的少女。一副纖瘦嬌小的身軀,卻得被束縛在厚重又老舊的布袍之中,明明有著能夠讓人不自覺漾起笑容的可愛嗓音,卻被迫連同容貌都藏匿於面具底下。

  「大概是妳搞錯祈禱的方向了,低頭往下吧?酒石教才是你們喪體者的信仰。」

  「酒石教不是信仰,是我們的家......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迦桑迪亞理所當然地回答,但卻漸漸變得心虛。突然,她的語氣緊繃了起來。「但難道喪體者就沒有向天禱告的權利了嗎?我們之中有很多人一直堅持著那麼做。」

  「那是因為他們本來是絀人。」

  「他們現在也並非不是絀人,就只是......變得透明。」

  「那是懲罰,他們是罪犯,所以鏽風奪走了他們的形體。」

  「既然懲罰過了,就代表已經為此付出過代價了。」

  「不,贖罪並不是交易。鏽風讓他們的身體變得會被艾路索立的城光所灼傷,就是為了確保今後都會乖乖地待在暗處裡,因為犯罪不是行為,是天性。」

  「難道每個喪體者都渴望犯罪嗎?」

  「至少曾經如此,也難保以後不會。」

  「那我呢?我一出生就是喪體者了,而我什麼壞事也沒做過啊。」迦桑迪亞低垂著頭。「我不是罪犯,只是罪犯的孩子......所以,我想我還保有繼續抬頭祈禱的權利。」

  「祈禱什麼?妳能在天空中飛啊。」老兵平靜地看著她。「整個艾路索立幾乎沒有人比妳還自由了。」

  迦桑迪亞搖搖頭。「但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自由就是最珍貴的了......」老兵正想繼續深聊下去,但他還是忍住了,並把注意力放回迦桑迪亞身上。「那妳想要的是什麼?」

  「......我嗎?」她心虛地說。「我呀,一次也好,想要吹吹風。」

  老兵被嚇得目瞪口呆。

  「不!派屈克,當然不是鏽風。」迦桑迪亞趕緊揮手。「是像......如果你坐電車,把臉探出窗外會感受到的那種,你知道嗎?當我飄浮在空中的時候,迎面而來的......」

  「我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會飛。」老兵一臉困惑。「但妳描述的樣子,聽起來就是把臉貼在空調出口一樣,而那叫做氣流。」

  「不一樣,那太死氣沉沉了。」

  「妳這麼做也會有。」老兵把手掌往露台欄杆外伸。

  「那太弱小了。」迦桑迪亞仍然搖頭。「以前在城底區的海岸邊會有,不過還是不夠。」接著,她再度往上看。「我曾聽人說過,雲閣上吹著很舒服的風,徐徐地吹著,沒有固定的方向,遼闊而且廣大,涼爽卻又溫暖......和艾路索立任何地方都不一樣,在那裡,會覺得自己彷彿跟這座城市無關一樣。」

  老兵挑起了眉。「所以說到最後,妳其實是想成為雲族?」

  「當然不是,怎麼可能。」迦桑迪亞無奈。「好了,派屈克,我想我得走了,得趕在天亮以前離開。」

  老兵嘆了口氣,然後往下瞥了格鬥場一眼。「既然都最後一次來了,不進去和他們道別嗎?」

  迦桑迪亞猶豫了會,但她搖搖頭。

  「拉克呢?」

  「......拉克?」意外聽見了這名字,迦桑迪亞努力保持鎮定,勉強一笑。「派屈克,這裡只有你是不討厭我的。」接著,她重新扛起沉重的行李袋。

  在她腰帶上掛有顆白鐵色的小鋼瓶,上頭有個黑漆斑駁的旋鈕。她輕轉了一些,令瓶裡的膠狀物質沿著金屬管線導入埋於尾椎的微小注孔內。

  若此時貼耳靜聽,能聽見如同內燃引擎啟動的低吼聲。

  「對了,派屈克。」她的動作忽然遲疑了下來。「我知道你不相信酒石的指引,說實話,我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需要的一天。但就在我獨自一人為將要壞掉的未來而感到慌亂時,那則寓言就主動送上門來了。那則......專屬於我的預言。」

  老兵皺起了眉,安靜地傾聽著。

  「『套上鍊圈的烏鴉,叼起了天使掉落的種子。牠或許種下,以自身作為肥料,培育出一片防風林。牠也或許嚥下,得到了足夠的力量,期待暴風肆虐而來,等待那道枷鎖的摧毀。』......你說呢?我該怎麼做?」迦桑迪亞將腳尖輕輕踮起,整個人便順著騰浮於空中。「再見了,派屈克。」她躍出空廊的護欄之外。

  雲層之上的夜空裡,那道可憐的身影,就像顆慵懶的流星,往昏沉的深淵底下隱沒,直到再也沒有任何目光得以觸及。

  「老是用這麼固執的態度在糟蹋著自己,要我看了怎麼能夠不討厭?」

  背對身後的喧騰,老兵獨自坐回了散落空酒瓶的躺椅上。他向神默禱,祈求她可以平安地降落在那顆大鐵球上,如同一直以來的那樣。









創作回應

快點讓我升等好嗎
沒有自然風的城市 只有人造的氣流
2023-12-15 15:4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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