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突如其來的,我被一張小巧的信箋弄亂了心神。
這封信是一個不認識的女生所寫的,字裡行間充滿了對他的無限崇仰,甚至可以說是深情的愛慕,我訝異地一看再看,而每看一遍就會覺得心虛臉紅,甚至覺得不寒而慄。
我想著,如果寫這封信的對方知道一件事實的話,將會作何感想呢?
在上車之前,我才在一家牛肉場消磨了半個鐘頭。
原以為是一封如往常一樣而詢問一些生命之種種,如何求取學識等等……諸如的信函。
有時候我經常收到學生那裡寄來的信件,在還未拆開信件時本想在車上如此這般的作答。
很自然使然且一如往常拋出一些空洞而美麗的勉勵或嘉許,我是做慣了這種事的。
然而……像這樣大膽、赤裸裸的表達愛慕,毫不保留的傳達真情的這般事。
這倒是我從小到大逐一邁入而立之時所不曾遭遇過的。
還記得多年以前我初登講壇時,曾經在這間任教的文學院被一些女學生當做偶像來崇拜,一時之間我也在那些自戀自憐的歲月中,不自覺的陶醉於那種虛幻的感覺裡。
但很快的……我開始慢慢厭倦了那些虛幻……
甚至漸漸的,我會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那種在午夜夢迴片刻時,認不清自己的那種恐懼。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
我望著那信箋上細微而小巧娟秀的字跡,回想在課堂上曾經接觸過的那些癡情凝望眼神,這些年輕純潔的心靈啊!
然而令我感到心痛和鬱悶的是,她們是如何的去看待一顆其實庸俗到幾乎不堪的心靈呢?
她們把太多的憧憬投射到她們所景仰的人身上,一封一封悄悄遞來的信件,將我推上神聖的祭壇,這教只是一個平凡人的我如何承受得起?
在沉思時,鄰座的女孩好奇的打量並看著我,見我握著一張粉紅色的信箋發呆,她可能會猜想我是否是遇到什麼情感的困擾吧!
交會了目光一陣。
「怎麼了,女朋友不理你了?」
也許她會這麼問吧!
我想著,當然……她什麼也沒說,但內心也許希望她說。
誹然……其實我也不怎麼想和她說什麼,只是因為適才她睡著了,無意間把頭靠在我肩上而已。
當然我也只能假裝睡著,然後也在這樣的溫慰中陶醉了片刻,然後火車一個晃動,很自然的分開,她醒了過來,而後我和女孩彼此沈默著。
這時我把信收起來,窗外的夜色漸濃了,每每在這個時刻,見到自己映在車窗上的容顏,那不動的容顏在尚未全部隱沒的草原上流動。
我無意間想起一篇名叫《雪女》文章中的述寫,窗子上所映出的不是葉子那『蒼涼而刺人般美艷』的容顏,而是自己那張蒼白而失神的臉。
這張平凡而陰鬱的臉為何能吸引一些少女的目光,我是絲毫都不能明白的。
「你可以讓位給這位阿婆嗎?」,朦朧中忽然聽到有人這麼叫喚,還沒有回過神來,我轉頭不解的看著喊話的人。
那喊話的不是誰,便是那個女孩子……
「阿婆站很久了,你這個大男人坐著不會不好意思嗎?」,她面無表情的說,這時我沒想太多而很快從座位上站起來。
那女孩用閩南語跟阿婆說了幾句,阿婆大概也真的累了,也就在原來我靠窗的座位坐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反而覺得有點尷尬,本來想走到別的地方,可是車上人實在太多而走動不易,況且旅行袋卡在架上也不方便拿,只好在阿婆原來站的扶手邊站著。
「你不介意的話,我們輪著坐吧!」,那女孩說。
這時我才正眼看她,蠻可愛的一張娃娃臉,她有著微紅的兩頰、一頭灰濛濛的頭髮,頂著一環天藍色的髮圈,一雙目光烱烱有神和我對望。
在她旁邊的扶手坐下,那很狹獈,不適合一個大男人擠下,但總歸我還可以剛好擠下。
我順口地問了她一些瑣碎的事,知道她剛高職畢業,現在一家私人診所當護士。
好奇之下,女孩問起剛才那封信。
我只有純純地告訴她,我在一間文學院教書,而那封信是學生寫的,只是問功課,沒別的。
但哪知她露出調皮的表情說:「怎麼會有人用粉紅色的信箋寫信給老師問功課啊!
不然,你拿給我看看?」
天……這怎麼能讓別人看呢?我訝異地想。
顧左右而言他,我只好是隨興地又問了她一些工作上的事藉以撇開信的話題,並問她有沒有什麼打算。
女孩說因為家境不是很好,所以她先出來工作,但目前的工作是暫時的,將來想把四技讀完拿大學文憑。
一路上我和女孩聊著聊著,不知不覺的……打狗到了。
下車前女孩說了她工作的診所的名字,又說就在車站附近。
「你有空要來找我喔!」,她說,而我說一定一定。
走出打狗車站時,我心情忽然感到非常輕鬆,這樣沒有負擔的邂逅真好。
招了一輛小黃後,我再想……
看起來等一下就要回去那個家了吧?
呀!我嘆了一口長長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