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略收拾了一下書桌,坐下來想把下午弄好的草稿重讀一遍,這篇稿子是應刊物邀的一篇,拿過去的東西去著墨有時是一種回味的享受,我常這方面而下手。
飄著南風的晚上時分,順手拿起杯子倒了一杯造價不菲的黑咖啡,坐好過後正準備一面校刊而一面品嚐之時,耳際傳來輕輕敲門的剝剢聲。
隨後應聲過後,抬望眼向門外撇去,看見一個長髮的女孩探頭進來觀看究竟,她沒有什麼太過特別的外貌象徵,她的一頭烏黑長髮半垂在肩上,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促狹和緬腆。
我只是楞楞的看著她,她也靠在門邊和我對望了好一會兒,然後才輕聲說道:「你剛才說芙蓉就是蓮花,好像不大對。」
啥?
在說什麼東西,我心一傻而不住地想。
過了數秒,猛地這時才想起來,她應該是剛才上課後才匆匆跑進教室來的那位女孩子吧?
志傑在中文系夜間部開的這門散文賞析的課是受到歡迎,常有外系的學生來旁聽,但也因為從來不點名,所以對任教班級的同學都不太認得。
不過站在門邊的這位女孩常常是最後進來,頭髮又留得特別長,我因此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
「怎麼不大對呢?」,面對已經是大人在職學生的問題,我只是微笑著問。
「芙蓉是開在樹上的,怎會是蓮花呢?」,她的聲音細細的,有一點像林美照的嗲。
我愣了一下,在講課時而不禁地穿插李清照《浣溪紗》的時候,倒似乎有點印象地提到『菡萏』和『芙蕖』一些詞。
除此之外,『芙蓉』、『荷花』與『菡萏』、『芙蕖』一樣泛指蓮花。
為所其然地,我自然還知道有一種木芙蓉。
而王維的《辛夷塢》這首詩便有『木末芙蓉花』這段句子,不過在當時由於不是重點,所以課堂上沒有提到,我講課時一向這麼講,也從沒有人提出過質疑。
有時候夜間部的學生是不太發問的,有時沒人問,所以我也就懶得講。
這時候我站起來而離開座位,一面有興趣地和女孩子面對面說:「我記得……妳是園藝系的吧?
有疑問的話,在課堂上怎麼不問呢?
除了水中蓮花之外,也有那種開在樹上的芙蓉,當然也會有『出水芙蓉』!
而那個通常我們所泛指的便是出汙泥而不染的蓮花了。」
「噢!我明白了。」,女孩子與我面對面,聞聽後她一雙大眼睛半信半疑似的,定定的盯著我。
此刻我迴避了她的眼神而看似緩慢而狼狽地回到座位上,低頭在稿紙上寫了幾個字,再抬頭時,但卻見她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怎麼了……這麼晚了還不想回去?」,我這麼說,這看起來似乎有一點掛牌下逐客令的味道。
「沒有啦……我在等一位同學,她到系辦去了,一會兒就會過來找我……我可以在這裏和你聊一下嗎?」
「行!要聊什麼?儘管說吧!」
「我聽很多同學都說,你在課堂上唱做俱佳,可是一走出教室就表情嚴肅,而且常常神情落寞。
課堂內外的表現完全都不一樣,大家對你很好奇。
我們都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聽到自己在學生之間傳言和評比之間,我不禁好奇了起來。
「噢!真的?我會這樣嗎?我自己倒沒有發現呢。」,本來我是在佯作寫字的,但在這時也停了下來。
現在想著,自己在課堂中談笑自若和出了教室的表現,這倒令我心中有一點赧然。
「我上課有時候會得意忘形,希望妳們不要太在意。」,不知何謂應對,我隨便地丟了這麼一句話。
「很多人都看過你的文章,你好像很卑微、很無奈、很悲觀,可是你上課時的表情卻很豐富,又很愛說笑,怎麼會差這麼多呢?」
「這個嘛……我想我只是比較敬業罷了,不管我自己的情緒怎樣,一進教室面對同學,我就會忘掉自己,只想到把書教好。
當然,我看到妳們上我的課很有反應,我自己也很高興,所以講著講著,不免發揮過了頭,有時連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會這個樣子。
至於真正的我,和一般的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別人有歡笑、悲傷和哀慟……當然我也會有。
有人關心我,我感到很高興,可是這也沒什麼好奇的,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喜歡一點文藝和說一些夢話,我那些文章大家看看消遣就好了,不要太認真。」
「你現在說的,都是心裏的話嗎?」
我只是含首不語,而她似乎有話想再接,但最後是搖了搖頭且欲言又止。
「算了!」,她站了起來。
「我走了,再見!」,然後就轉身離去了。
真是奇特的女孩,我想。
現在的學生是這個樣子嗎?我不太能瞭解她們心裏在想什麼?
接著我又謄寫了兩張稿紙,覺得心裡悶悶的,起來喝上一口咖啡,望著窗外的月色,晚夏南風的涼夜,我有一種落寞孤寂的感覺。
看看剛剛所謄寫的稿子,愈看愈覺得煩悶,一股腦地全都收到屜廊了。
桌上的那一只小小的女生娃娃,她掛著笑陪著我過了好多歲月,是小蓉送給我的。
只不過……她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