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The Curse
Under Ice
Hoenix｜2023
１１月１日，於上央，星空孤兒院
主旨：搭檔
我與「遙遠凝視」夜臨婕曾在冒險者公會派發的任務中長期搭檔行動。
我記得當時，穢毒魔女對常闇魔女開了個史詩級的玩笑，其中有個不知所云的謎題，令我們從喀爾登一路追尋到大丹境內，還順道拯救了一堆至今仍在狀況外的山區農民。我也記得星之彩籠罩農場的迷霧、冰原深處急凍活祭者的巨大蟲族、和在海港小城中肆虐的達貢追隨者們，那些事件中處處都是人渣。我幾乎在每一件跟喀爾登有關的任務裡都是苦肉計擔當，舉凡被凍成冰雕、被丟進礦山當苦力、甚至是被人開胸剖肚，火烤內臟之類的，我都玩過。
而夜臨每次都全身而退。每次。
有一天，我告訴她自己實在受夠了，我超討厭那個白雪國度，不想再去了。
當時她臉上融合著惋惜、戲謔、欣慰和意猶未盡的表情，教我印象無比深刻。白百合在上，只有她和神才知道要牽動臉部哪幾條肌肉才能做出那種臉……
四災時期，城主換人當的那段時日，夜臨是我最恨最恨的人。身為兒童教育者的我不該隨便發脾氣，但那幾個月裡不知怎地就是克制不能。我教小朋友如何辨別壞人時，用她的照片舉例；講床邊故事時，她若不是吃小指頭的醜陋姑婆，就是那個被正義勇者打倒的邪惡魔女。後來我清醒了，在認知到身為義勇軍的夜臨其實是拯救世界的英雄時，我好幾天做的惡夢裡都會浮現她那張……充滿神性的臉。
甚至到了現在偶爾還是會，每個月似乎有一次吧。
我不懂。我們的交情其實很不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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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１月２日，於下央，夜臨住處
主旨：六座協議
夜臨突然對我展示她的授勳。原以為她愛炫耀的毛病又犯了，沒想到夜臨以頗嚴肅的口吻請求我支援她，說六座有件要緊又危險的任務正在擴大徵求冒險者。夜臨認為即使是當過義勇軍的自己也沒有充分的把握，但對我的天賦和歷練充滿信心，說我非常適合對付污穢的邪教組織。為此，她能夠協助我申請接取資格。
我有很不好的預感。
我問這件困擾著她的高難度任務發生在哪兒，結果居然是喀爾登。
她趕緊從後面摟住起身準備告辭的我，幾乎貼在耳邊，用那有如ASMR的輕柔嗓音哄說：「光，在妳內心深處，真的不願意嗎？妳難道……不是堅忍不倔的不死族勇者嗎？」同時她雙手滑到我胸前不乖地游移著……
我一陣哆嗦……
「婕……別這樣，我已經結婚了。」
「噢，不要緊，這一點都不礙事。」
「不……別……」
……略。
總而言之，為了保護不只一個人的幸福和人身安全，我勉為其難地接下這份委託。她笑得超開心的，還說要請孤兒院所有的小朋友每人一籃子的ＥＢ糖果餅乾。
白百合保佑孩子們別被這女人寵壞，成為以後要脅我的人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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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１月５日，於喀爾登，戰狼族領地，山區窟穴
主旨：道羅斯（Daoloth）
克蘇魯除了是次神的名字，也被用來描述以她為核心的一個鬆散多神類信仰體系。該體系高度仰賴成員之間的集體幻想思維，導致不同神祇之間的聯繫經常有不統一、甚至矛盾的情況，幾乎只有「未知的恐懼」是各派系間唯一的共通點。這些神祇被粗略統稱為「外神（Outer Gods）」——包含克蘇魯在內，瘟疫之災期間總共出現過四名。
現在，有一群狂信者試圖透過獻祭魔物，在喀爾登到處召喚「外神」，真是一群瘋子！雖然他們失敗了，卻還是創造出一種漂浮在半空中、全身罩在黑色破爛斗篷裡的怪物。這些傢伙遊蕩召喚陣周圍，一旦有生物靠近，它們就迅速蛻去斗篷，變成與記載中「外神」形象相似的樣貌。六座對這整件事的情資報告寫得讓我覺得狂信者根本就沒有失敗。誰知道呢？那見鬼的信仰全都是幻想，所以沒人規定「外神」不能是披著黑斗篷、胡亂變成其他怪物的怪物吧？
我今天跟蹤一小群悵然若失的本地蜥蜴人——在他們襲擊戰狼族部落又被趕走之後——去到隱藏於山中的洞窟。那是個完全無光的黑漆漆石窟，我依靠卓越的聽力辨識方向，所以在路途中聽見不少摔跤跌倒和額頭碰撞石柱的聲響。手錶顯示從洞口到「目的地」花了近一個鐘頭，終於抵達時，他們只剩下一個人，不僅如此，那人絲毫未覺任何異狀。我很感慨，曾幾何時，這些雙足爬行類居然比我這個喪屍更像喪屍……
所謂的「目的地」是一個召喚陣所在的中型石穴，在全黑環境中，之所以知道召喚陣在那裡，是因為那名蜥蜴人環繞陣型行走，他口中念念有詞的音量剛好產生令我得以辨位的聲納。雖然無法看見，可我感知到洞內還有別的東西。
某種……聽不出來是什麼型狀的物體。它真的在那裡，就在召喚陣的中央，它的存在再合理不過了，若沒有它，世界的邏輯就會崩壞。我沒由來認為，看不見它是件好事。
我學漫畫裡哥不林使用的戰術埋伏著，等那蜥蜴人晃過來，就拿刀鞘從後頸把他劈暈。我從貝沃克承載者中搬出為了本次行動所準備的的震波炸彈，安裝到岩壁上多個位置，設定好時間後，就拖著受害者離開現場。
我不喜歡那個地方，待在那裏令我腦袋暈呼呼地很不好使，還有一股想嘔吐的衝動。即便在引爆後進去搜索四散各處爬行類居民的過程中，那噁心感覺依舊充斥胸口，會讓我分心，導致在處理其中一名受害者時沒能一擊敲暈，得多費力氣制服他。總之，我讓他們排排躺在洞口外做白日夢，記下大致坐標給救援隊伍參考。無論如何，這個洞都應要有人做後續檢查，以防髒東西沒被炸乾淨。
但是，直至返回基地營查了資料，我才發現自己可能是遇上了「裂帷者（The Parter of Veils）」（1 Campbell, 1964）……或至少是模仿它的傢伙；據說，看見它的人會因為無法理解其更高維度的樣貌而原地發瘋。
我慶幸那個洞穴黑到伸手不見五指。不知那蜥蜴人是否真有看見，但也許這好奇是多餘的，他搞不好原本就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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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１月７日，於喀爾登，深潛者領海外圍，無人荒島
主旨：格赫羅斯（Ghroth）
聯絡官珂賽特稱呼那些怪物為「黑影」。有充足的證據顯示，生物接近黑影會精神錯亂，產生攻擊身邊尚未受影響活物的強大衝動，所以夜臨婕才推薦我來處理這件差事，因為我不是活物。真是個機靈的女人……。
前天在狼人山洞裡，我確實有頭暈的感覺，沒變得更糟糕可能只是不夠靠近陣眼的關係，我不能因此就認為自己免疫。
今天，冒險者司在喀爾登的公會發給我這個海島座標。根據接應的櫃檯帥哥表示，之前出發處理該地的人至今音訊全無，我和另外三名同行已經是派往該位置第三批冒險者了。當我發現此次隊友分別是真祖吸血鬼、爆乳女巫妖、和骷髏溫迪戈時，我們四個都不禁哈哈大笑（除了骷髏戈，他只能發出喀啦喀啦的抖動聲響）。
隊伍於下午出發。乘坐帆船最近的公會母港前往事發地需要超過四小時航行時間，不過早在進入目視能見該島輪廓的距離以前，我們就都見到所謂的異常情況。
在島嶼方向的上空──準確而言是那個方位貼近地平線的天空區域──出現一顆鐵鏽般紅色的星球。該星球顯然不小。指尖夾著聯邦通用銀幣，把手臂伸展出去一比對，該星體呈現的大小與月亮相似。
我們面面相覷。
「米德加爾特啥時多了那種玩意兒？」巫妖毫無頭緒，旁邊的骷髏戈也在喀喀叫，不過大家都暫時沒時間去分析他想說的內容。
吸血鬼做過功課，還知道我上次直搗某個黑影老窩的故事。他神秘兮兮地拉我進船艙，篤定地表示那是「格赫羅斯」。
「格喝……什麼？」
吸血鬼解釋道：「格赫羅斯（Ghroth）。據說祂是跟行星一樣大的外神，由氣體、灰燼和熾熱的液態鐵所組成的。在那表面縱橫交錯的裂谷下方，存在一片廣闊液態鐵質海洋，那海的形狀與顏色像極了一隻巨大的眼睛……（2 Campbell, 1976）」
透過舷窗觀察，這才總算看見星體上有他提及的「眼睛」。剛剛之所以沒發覺是因為那片海──假設它真的是眼睛──並未對準我們的方向，所以不太明顯吧。誰規定魔王邪眼非得在英雄的隊伍登場時凝視他們不可？搞不好它正在瞪別人呢。
我把這個猜測告訴吸血鬼，他卻使勁搖頭，一直試圖用克蘇魯神話記載的內容說服我格赫羅斯是多麼地可怕，說祂作為先兆在「宇宙的造物主」甦醒之前現身，目的是驅使世界生靈恢復至「正確狀態」。我問那是何種狀態，他卻只顧引經據典，如何也回答不了問題。就在這位迷信的朋友嘗試解釋格赫羅斯之眼怎麼樣向米德加爾特發射電波以喚醒深海沉睡古神的途中，巫妖闖進船艙大喊：「嘿，看到陸地了！」
站在船頭，我越觀察，越覺得不對勁。
格喝……什麼的羅斯居然遮擋住島嶼上的火山稜線，說明它在島的「前方」；且無論我們怎麼航行，其視覺尺寸都與伸臂一個硬幣的直徑相同，說明了觀察者越靠近它，它就縮得越小，高度也越低。
「呿，被你說的有多神秘，到頭來就真的只是個虛假的投影而已嘛！」巫妖不滿地拿長杖敲打吸血鬼的頭：「真要有星球一般的傢伙存在，六座早就會發現和處理了，輪不到你我在這兒大驚小怪的！」
她一邊數落，一邊指揮我們幫忙張帆。全開的巨大橫帆上面畫有非常精緻的魔法圖騰，根據巫妖的說法，它乘載一個威力相當於微型核武的冰風術式，是她花費不少錢和精力布置的，為得就是在六座任務中派上用場的此刻。
「但是，有沒有無辜的民眾在召喚陣旁邊呢……？」巫妖擔憂地表示。誰都看得出她在裝模作樣。
骷髏戈似乎很興奮，不斷喀喀叫著，吸血鬼心不甘情不願地為他翻譯：「直接炸下去！喀爾登弱肉強食天經地義！」
經過一番辯論、爭執、妥協、與穿插其中的神怪故事，小隊達成共識，由我和吸血鬼登陸去疏散可能的受害者，巫妖他們留在海上預備開火。
為保持隱蔽性，我們選擇跳船泳渡登岸。這是一座寒帶地區的島嶼，除了中間的山，大部分被雪原覆蓋，其面積應該不小，但三角測距顯示「行星」距離海岸並不遠。行進間我觀察羅盤，發現那個「眼睛」似乎固定凝視著萬象城的方向，完全不瞧我們一眼。
「也許這傢伙的精神影響距離極遠，但得要直接瞪視目標才行，跟望遠鏡一樣。」我告訴同伴自己的猜測，但他依然在引用文獻：「……人類的蔑視與遺忘，也將被重新甦醒的主人拋棄。（3 Campbell, 1976）」
我嘆氣。搞不好他也已經被影響了呢，但起碼他沒有決定來咬我，且言語間似乎仍充滿著智慧。我得把他看緊點。
我們從低矮的雪坡背後用望遠鏡偵查召喚陣所在的低窪地。陣圈閃爍著不祥的鐵鏽紅光，與懸浮在其正上方大約一百公尺的「格赫羅斯」同色；在這個距離，它直徑應該不到十公尺，但它的輪廓相當具有說服力地融入後方星空，能令不知情的人相信它跟月亮差不多遠。
也許是地處過於偏遠，召喚陣周圍沒有被控制的喀爾登民眾，倒是有三具外地人七孔流血後被凍硬了的屍體，和幾團散落一地的衣服裝備。我猜那些都是冒險者，有些人永遠死了，亡於某種跟精神錯亂有關的急性內出血，其他人應該會在某處復活，但是否繼續發著瘋，我不清楚。
「格赫羅斯」始終未打量我們一眼。
在如此靠近它之處停留越久，越令我感到頭暈。吸血鬼倔強地否認著，我請他別再裝了。
登陸作戰目的未能達成，因為現場並無需要救援疏散的對象，於是我們原路低調撤回，在岸邊用手電筒打出約定好的信號。當我和吸血鬼忙著泳渡反程時，那道超亮、超粗、而且鐵定超級寒冷的魔法光轟向大眼睛。
「而它被徹底凍結後，將重重砸落，摧毀整個召喚陣！」巫妖女士自信滿滿地介紹著她的傑作。我雖然不諳魔法，但也有納悶「在雪地裡使用冰術式難道不擔心對手有抗性嗎？」的常識。看在她已經和骷髏戈熱情地勾肩搭背地乾啤酒慶功（後者淋濕了整排肋骨）的情景分上，我決定還是少說兩句。
白百合在上，願她垂憐雪原中為世界大義捐軀的英雄靈魂，引領他們至極樂彼端，得以安息，永日祥和。
－ PLACE －
－ MISSION －
| 【雪外獻祭．裏】 |
| 還記得早前有一個喀爾登的討伐魔物委託嗎？冒險司剛才收到報告，指喀爾登突然出現了不明的敵意精神生命體，它們疑似與外神有關，多半是邪教徒的手筆。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這件事很可能與之前的討伐委託有關聯，我們不可以坐視不管！ |
－ IMAGE CREDITS －
| Commons | ｜ | Pixabay |
| 五十嵐光 夜臨婕 |
｜ | Niji Journey |
－ REFERENCES －
| 1 | Campbell, R., "The Render of the Veils", Arkham House, 1964 |
| 2 & 3 | Campbell, R., "The Disciples of Cthulhu", DAW, 1976 |
－ WORD COUNT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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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１月１２日，於下央，天命，市景包廂
主旨：打破魔咒
我按約定把酬金的三分之一分給夜臨，結果她用一種玩味、有些討厭的眼神打量我半天，才露齒燦笑地收下錢。
「幹嘛笑成那樣？我會怕喔。」
「有妳會怕的東西？我才不信。」她手背輕輕抵著下巴，姿態很是撫媚：「以前妳跟我搭檔時，每次都相當辛苦。這次如何？妳有沒有辛苦到呢？」
如果她口中的辛苦指的是被凍成冰雕、被強迫當礦工、和被火烤內臟的話，這次確實是沒發生過類似的事，簡直輕鬆到有些……不真實。
「真是太好了，光。」她說：「恭喜妳成功打破了魔咒。」
「什麼意思？」我用筷子將小塊山葵醬放到生魚片上頭。
「妳打破了跟我一起行動就鐵定遭殃的魔咒呀。」她無邪地說：「荒島作戰的巫妖就是我喔。怎麼樣？妝化得很完美吧？哈哈哈～～」
我差點把上好的魚片吐到她臉上……
儘管一切食物被我吃下去都算是浪費，但白百合在上，我得守護這些要價不斐的鮭魚最後、最後的尊嚴啊。
（完｜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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