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PG四期創作】【CH48】亂來甜甜圈區域

　　「咳……喔……噁──」

　　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白亮亮一片，夜臨婕頭暈目眩，復活時巨大的體感反差引發強烈噁心感讓她劇烈地乾嘔。

　　唯……

　　依稀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她與殘存的同伴攻進佛堂大殿，召喚最強術式直擊那裂痕累累的結界核心，黑貓張弓拉弦，每次放箭，義勇軍就是一人倒地。身前不再有人之時，她張開雙手擋在唯前方，對上貓那雙沉著、不帶情緒的眼睛。

　　婕無以得知這種捨身防禦究竟有多少效果，中箭的瞬間，吃痛的她就只有眼前一片漆黑，並立即在這兒醒來。仰躺並艱困地按壓胸腹，感覺不到任何傷口，就連衣裝也絲毫未損，但身體記憶的疼痛反應尚未完全消退，教她冷汗直流。

　　視線模糊間，婕察覺有個年輕女孩正低頭瞧著自己。周圍背景白光環繞女孩的臉，愈來愈熟悉。

　　希……希莉卡……

　　視線逐而清晰，她慢慢看出那髮色不太對。

　　「希莉卡？」

　　「猜錯了喔，我才沒那麼偉大。」金髮金眼的少女嘿嘿笑：「婕多雅，妳睡很久了，而且剛剛妳躺在這裡的姿勢好美耶。臉側著，長髮像花朵般散開～～可惜手機不見了，沒法拍照！」

　　女術士瞇眼仔細端詳這女孩，總算認出對方的臉，但一下子想不起名字。

　　希……希……薛……

　　就見女孩困擾地磨牙：「很多人在這個空間醒來，我也起的早，可現在仍沒看見茵多雅，也許她仍在某處戰鬥！唔嗯，如果真是那樣，作為護衛的我不在主官身邊，算不算失職呀？」

　　「居然還有心思煩惱那種事。」夜臨婕伸出手，讓對方拉著扶自己起身。她故意又顯露出那副平常跟女孩相處時總會有的、掠食者發現獵物的微笑：「瞧妳精神這麼好，有觀察我睡相的閒情逸致，該不會趁我之危想亂來……？」

　　「沒有啦、沒有──咿！！」

　　慌忙否認的薛莉芯．琪歐朵芙就像以往那般，任姊姊捏臉頰。世界被毀，質點者站到對立面，一切的一切分崩離析之刻，就這臉頰肉依然如此柔軟又討喜，捏著愛不釋手。

　　「婕、婕多雅……痛、會痛啦──」

　　「呵呵……」



　　名叫訣別議堂的白色空間，似乎沒有傳統上空間和時間的概念。例如，選定一個方向直線飛行，掠過兩側無數的柱子，前面總有更多柱子等著，永無止境。無論飛得有多高都抵達不了頂端，可只要一下降，不多時就會回到地面。漸漸清晰的思緒讓婕想起許多事；她記起四災和希莉卡，想到央城和世界終焉，也理解義勇軍們其實早已死去，現在的自己僅是個以議堂中保存的資料。它就像個緊急備份區，收容著苟延殘喘著的人們，等待被希莉卡再次召喚。

　　不過，薛莉芯聊天就聊天，真有必要抱著自己起飛？不慎撞到柱子怎麼辦？更要命的是，女孩不時挪動環抱她胸腹的手臂調整位置，她得繃緊腹肌，避免亂動幅度太大，使女孩抱不住。

　　「婕多雅，我們真的掛了嗎？這是死後的世界嗎？這裡什麼都沒有，好悶耶。」

　　「嘛，我猜這比較像某種靈魂的緩衝區域。」

　　「歡沖區域？」

　　「緩和的緩，衝撞的衝，緩衝區域。」夜臨婕解釋道：「妳說的應該沒錯，我被芭絲特射死後就傳送到這兒，就像使用後歸檔的文件一樣。」

　　術士壓低音調，希望低沉女聲能表現出某種身為長輩的權威性，不料對方噗哧一笑：「所以，現在我放開手摔妳下去後，妳就會在別的角落醒來？」

　　「妳不怕我撓癢，拖妳一起下水？」

　　「哼哼，我有長翅膀，能夠在半空中歡沖──」

　　「緩，衝。」

　　「能夠緩，衝──」

　　兩女又飛過許多一成不變的柱子，觀察這些白色結構之間的地面上或坐或站的其他義勇軍，他們看上去百般無聊，慵懶的肢體姿勢彷彿透露著對世界收束的無所謂，飛行路徑中一批批地掠過他們，好似遇過重複的人，又好似沒有。

　　薛莉芯始終維持恆定速度，猶如橫跨大洋需要省力飛行的候鳥，翅膀久久拍一次。婕閉上眼，繼續進行有點費力的空中瑜珈，她知道女孩在找誰，也知道她思緒萬千，卻沒有真正想講的話。

　　「妳視覺比我優異很多，連妳都沒能看見，或許表示亞茵還沒到這裡呢。」

　　「也未免太久了啦！」薛莉芯抗議道。

　　「遲早的事。雖然亞茵很強，但她終究會死的。」婕幽幽的說。

　　精靈少女沒有接話。婕聳聳肩，嘆了口氣。

　　無盡的空間與時間中，夠她們開無數次玩笑，但只要不小心細想任何一個，都教人無言以對。



　　「我們……真的會忘記希莉卡？」

　　兩女手牽著手，在柱與柱之間行走著，飛行顯然沒有意義，吃飯也是。議堂裡不存在食物，不用新陳代謝，所以缺乏變化，僅有某人記憶中的人們點綴其中，感慨著命運。

　　「非得忘記她不可？她為世界做那麼多事，帶領我們對付四災。」薛莉芯不甘地大力抖翅：「我們甚至為了她戰鬥和死掉耶！！怎麼可能忘記？！」

　　「特拉希爾害怕這件事，所以他和其他質點者才要成為希莉卡──和我們的阻礙。到頭來，雖然不情願，但妳也是幫兇呢。」

　　「我不想忘記她啦！！」

　　「嘿，小聲點。」

　　她們經過一小群正在玩《大丹殺》的義勇軍，耳聽他們縱使缺少零食飲料也不缺席的喧鬧聲。薛莉芯高八度的音量幾乎壓過他們，幸好，那些人是如此的專注於紙上殺戮，對少女的不甘全然不察。

　　「婕多雅，我不想忘記她。」女孩瞪著前方說。輕撫著她的頭髮，婕百般無奈，但也莫可奈何。「我也不願意。」

　　事以至此，誰也停不住了。還有路要走，還有質點者要擊倒，義勇軍唯能繼續前行，直到這個世界收束。她不斷回想自己不久前說的話，想著這全都是遲早的事；亞茵終將會死，希莉卡終將被遺忘。

　　漸行漸遠，已經聽不見《大丹殺》的聲音，金黃色的少女忽然停下腳步，轉頭就問道：「那……會是什麼感覺呢？」

　　「什麼什麼感覺？」婕明知故問。

　　「忘記一個人的感覺。」薛莉芯嘟起嘴。

　　「嗯……」

　　是什麼樣的體驗啊？女術士發覺自己竟說不上來。

　　若沒有精神疾病，會忘記一個熟人，往往都是許久沒見到彼此，沒有想著彼此而漸漸淡忘。隨著時間流逝，那個人不再佔據生命中顯著的地位，那就像廚房水槽裡的湯水一樣，即使濾網裡會留下食物殘渣，誠如尤克常講的留下爪痕，但那湯終將漏光，不復存在。

　　……

　　用廚餘來比喻遺忘希莉卡的感覺令婕感到罪惡，也許她太久沒吃飯了，想開自己一個玩笑。也許她實在矯情於思考這件事，於是把它想得噁心，這麼一來，說不定這份不齒就不會讓自己忘記任何事。

　　……

　　「不行，太噁心了。」

　　「噁心？為什麼呀？」

　　「沒，沒事。」

　　……

　　思考啊，婕，思考！把重點拉回來。

　　自己要漸漸忘記一個熟人，就也得漸漸忘記自己漸漸忘記一個熟人，否則自己其實無法忘記那個人。忘卻，不代表必然無視。

　　也許到最後，那女孩將像一團空洞，像甜甜圈中間空空的洞，妳看見她在那兒，也知道她必須在那兒，她的存在重要極了。但是妳只會想不起、或不明白該怎樣稱呼她，然後繼續在沒有她的概念的新世界中活著。

　　而我等義勇軍，則是那份圍繞在空洞周圍，色彩繽紛、口味繁複的……等著被貓、被羊、被狐狸……和其他人類吃掉的……

　　夜臨婕內部消化完上述越來越畸形的理論。她得憋笑，瞧得等待解釋的薛莉芯好不心急。

　　「到底為什麼會噁心啦？婕多雅～！」

　　她很辛苦地講述結論。

　　然後她發現，賽那法西少女臉上哭笑不得的可人表情，在世界中末的虛空裡，在詭異至極的邏輯中，居然值得她用命來換。